一個星期六，距離小狗走後不知道多久了。我跟同桌董 約定了去她家寫作業。她是我們班的班長，而且長得伶俐可人，很招人喜歡。
那天我起的很早，我雖然偶爾賴賴床，不過平時都能夠早早起床，仿佛是刻入血液里的習慣。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竹林。
冬天悄然遠逝，春天忙著接軌，溫度徐徐地往上滑，坡度雖平緩，但變化還是明顯的。
風沒有那樣刺骨了，時而像突然想起般得吹拂過來，我感到若隱若現的熟悉的味道，激起了我身上的情感開關。
那時，我的腦中總會浮現出一個場景，一個真實的仿佛觸手可及的場景。
我站在懸崖邊上，一個秋末，荒無人煙，枯草遍野的懸崖，呼嘯的狂風強勁地吹向我，連我的頭發都被凌亂的吹起，至于我穿著什麼衣服，我倒沒有注意過，每次都能這樣自然地將這個細節淡忘，但那並不會給我的幻覺帶來阻礙。
我的腳下是一條似白色臥龍的高速公路，它承載了連綿不絕的車流。汽車的震顫聲是那樣的清晰，仿佛是在我耳邊響起一般，仿佛我一轉身就能跟它打個照面，我還能夠感覺到水泥汀的質感，沙沙的，又很堅硬。
但那一切都被賦予了一種熟悉的，溫暖的氣味。
只要我俯身，就那麼輕輕地一俯身，我就可以觸踫到它們，而不用純粹的在腦海中的想象。
每次我想象著自己俯身而下，那種踏實會從心里一直滿溢到我全身。比起腦漿四濺的血腥感，身後的荒蕪陌生顯得殘忍的多了。
「你不是說去同學家的嗎？」。
外祖母要去山上了。
「等一下去。」
天才亮不久，連空氣都夾雜著不願蘇醒的慵懶感。我討厭等著別人起床的感覺，莫名的討厭。
「現在可以走了，等下出太陽要熱死了。」
「我知道了。」
但我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外祖母也並沒有再勸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住在山腳，身後的這座山上，隱藏了一個偌大的果園，里面有四十棵柑橘樹，還有幾十棵其他品種的橘子樹，我從來沒有刻意地去記它們的名字，只知道它們長出的果子又漂亮又甜。
後來外祖母的身體越來越差，年輕一輩的人都離家了，那些果子也不再守時地懸掛于預約的枝頭，漸漸地，那些果園就荒廢了。即使它們還是會長出新的葉子，即使它們還是會長出果子，但那些果子枯黃而干癟，更突顯果樹的蒼老。
只是山被以生命的定義刻入了外祖母的每個細胞里，即使她已經不再干重活了，但她還是喜歡往山上走，偶爾帶回滿滿兩口袋的紅豆，有時帶回一大捆的干柴，也有空手而歸，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山被她賦予了另一種存在的意義，是我無法理解的價值，就像我對父母的思念，是她所無法感同身受的那樣。
時針終于走到八點鐘，我拿起書本，將門合上，無需上鎖，我的記憶中沒有鑰匙的概念。有時看到很多同學手里那笨重的鑰匙圈，還是有點小小的羨慕。
我還是低估了董 的睡功。
當我走到她家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她還在睡覺誒，要不你上去把她叫起來。」
她媽媽在樓下洗衣服，臉上堆著讓我惶恐的，不自然的笑容。
「好！」
我一個個台階慢慢地往上走，盡量壓低自己腳步發出的聲音。我之前來過她家，知道她的房間。我輕輕轉動手把，推門而入，她全身裹著單薄的棉被，還沉在夢鄉。
「董 ——」
我走了上來，推了推睡夢中的她。
「嗯？你怎麼這麼早啊？」她眯著眼楮呢喃著，像在夢囈。
「不早了，起來啦！」
我想轉身離開，回到自己家里，即使只有一個人，即使會感到孤獨無聊。但我還是留了下來，有的時候，行為跟不上思維的節拍，「快起來啦！」
「好，你先看看電視，我穿衣服。」
她還是在床上躺了一會，看著我打開電視，不知道隔了多少時間，她才不情願地從被窩里爬了起來，我背對著她，感覺自己像只癩皮狗，一陣淒涼。
「哦，起來啦，你看看你同學那麼早就起來了，你呢？」
「我早就醒了，可是那麼早起來也沒事啊。」
「你快點起來，我去幫你買早飯。」
我跟著她下樓，我喜歡她的家，雖然也簡陋的很，但是真的家，有反抗，有責備，有反感，有撒嬌，是個完整溫馨的家庭。
我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董 的頭發特別柔順，比起我的茅草根似的頭發，她的才能堪稱秀發，像瀑布，一瀉千里。
我們問過她是不是去弄過離子燙，但她否認了，她說自己一直在洗海飛絲，頭發天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她的頭發引來多少女同學的羨慕，其中當然也有我。
她擠了一點牙膏，然後刷了將近十分鐘。
「董 ，你怎麼刷這麼久啊？刷牙要這麼久的嗎？」。
「我不自覺啦，反正我刷著刷著就會很久。」
她漱了漱口，然後開始洗臉，先把臉盆清洗一遍，那是個以蓮花池為底色的臉盆，紅紅綠綠的，充滿了封建陳舊的氣味，她往臉盆里倒入溫水，熱氣從臉盆的敞口逃逸出來。
她的毛巾是咖啡色的，上面還印著黑色大熊的模樣，漂亮極了，想來是她跟著母親精心挑選的吧！
她把毛巾擰干，敷在臉上，陽光從門口淌了進來，灑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長發油光發亮。她就像日出，對所有的事都顯得樂在其中，感覺所有的事情一經過她的手都長了顆靈動的心，變得活潑開朗了起來。
「你別磨磨蹭蹭的，同學都在等你呢，快點吃飯。」她媽媽從外面買了一大袋的包子饅頭，還有一大壺的豆漿，「楊勤吧，你飯吃過了嗎？一起吃點吧！」
「我吃過了。」我忙推辭，走到了門口的椅子上，遠離飯桌。
「沒關系，吃了再吃點也不要緊啊！」
「謝謝阿姨，真的不用了。」
「你吃吧，反正那麼多我也吃不完。」
她將毛巾掛在掛鉤上，然後漫不經心地拖著腳步往飯桌走去。看了看她母親買的早餐，嫌惡地說︰「為什麼是包子啊，我討厭里面的皮肉。」
「芝麻包沒有了，豆沙的你又不要。」
「那我寧願吃高粱面包。」
「跟你說了沒有了。」
「那我不吃了。」她轉身朝我走來。
「不吃怎麼行，那你吃面條嗎，我煮給你吃。」她母親在她身後喊道。
「不吃了，我自己出去買東西吃。」
「你有錢啊？」
「嗯，昨天還剩三塊錢。」
她拉著我往外走，我回頭看了一眼她的母親。她是個矮胖黝黑的婦女，擁有次般年齡人特有的外表，不美觀但卻充滿了母愛的柔情。
當時懵懂的我都能感受到她母親眼中的無奈和疼惜。
「你媽媽會擔心你的。」
「那就讓她擔心啊，她煩死了！你想吃什麼？」
「我吃過了，不想吃。」
「我有十塊錢呢，去買點吃的吧！」
「我真的不吃。」
我的早餐十年如一日，不過就是稀飯加冷菜，每次路過買早餐的小店，那亙古不變的香味帶著熱氣打開我嗅覺的時候，我的口水像洪水一樣的在我口腔里泛濫。我總是希望外祖母有一天睡過頭了，忘了給我做早餐，可是她總是很守時，仿佛漫漫長夜，她從未合眼。
當她母親拿著一大袋的包子入門時，我就饞得厲害，而她母親眼中的荒涼也是她所從未試著去察覺的。也許她更羨慕我完全自由松散的生活。一個星期六，距離小狗走後不知道多久了，只是天氣漸暖。我跟同桌董 約定了去她家寫作業。她是我們班的班長，長得伶俐可人，很招人喜歡。
那天我起的很早，我雖然偶爾賴賴床，不過平時都能夠早早起床，仿佛是刻入血液里的習慣。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竹林。
冬天悄然遠逝，春天忙著接軌，溫度徐徐地往上滑，坡度雖平緩，但變化還是明顯的。
風沒有那樣刺骨了，時而像突然想起般得吹拂過來，我感到若隱若現又非常熟悉的味道，激起了我身上的情感開關。
那時，我的腦中總會浮現出一個場景，一個真實的仿佛觸手可及的場景。
我站在懸崖邊上，一個秋末，荒無人煙，枯草遍野的懸崖，呼嘯的狂風強勁地吹向我，連我的頭發都被凌亂的吹起，至于我穿著什麼衣服，我倒沒有注意過，每次都能這樣自然地將這個細節淡忘，那並不會給我的幻覺帶來阻礙。
腳下是一條似白色臥龍的高速公路，它承載了連綿不絕的車流。汽車的震顫聲是那樣的清晰，仿佛是在我耳邊響起一般，仿佛我一轉身就能跟它打個照面，我還能夠感覺到水泥汀的質感，沙沙的，又很堅硬。
但那一切都被賦予了一種熟悉的，溫暖的氣味。也許因為是後來我的家，有一個小小竹叢的那個家因為高速公路的關系而被強行拆遷的預兆，隨意這條高速公路顯得特別親切。
只要我俯身，就那麼輕輕地一俯身，我就可以觸踫到它們，而不用純粹的在腦海中的想象。
每次我想象著自己俯身而下，那種踏實會從心里一直滿溢到我全身。比起腦漿四濺的血腥感，身後的荒蕪陌生顯得殘忍的多了。
「你不是說去同學家的嗎？」。
外祖母要去山上了。
「等一下去。」
天才亮不久，連空氣都夾雜著不願蘇醒的慵懶感。我討厭等著別人起床的感覺，莫名的討厭。
「現在可以走了，等下出太陽要熱死了。」
「我知道了。」
但我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外祖母也沒有再勸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住在山腳，身後的這座山上，隱藏了一個偌大的果園，里面有四十棵柑橘樹，還有幾十棵其他品種的橘子樹，我從來沒有刻意地去記它們的名字，只知道它們長出的果子又漂亮又甜。
後來外祖母的身體越來越差，年輕一輩的人都離家了，那些果子也不再守時地懸掛于預約的枝頭，漸漸地，那些果園就荒廢了。即使它們還是會長出新的葉子，即使它們還是會長出果子，但那些果子枯黃而干癟，更突顯果樹的蒼老。
可是山被以生命的定義刻入了外祖母的每個細胞里，即使她已經不再干重活了，但她還是喜歡往山上走，偶爾帶回滿滿兩口袋的紅豆，有時帶回一大捆的干柴，也有空手而歸，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山被她賦予了另一種存在的意義，是我無法理解的價值，就像我對父母的思念，是她所無法感同身受的那樣。
時針終于走到八點鐘，我拿起書本，將門合上，無需上鎖，我的記憶中沒有鑰匙的概念。有時看到很多同學手里那笨重的鑰匙圈，還是有點小小的羨慕。
我還是低估了董 的睡功。
當我走到她家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她還在睡覺誒，要不你上去把她叫起來。」
她媽媽在樓下洗衣服，臉上堆著讓我惶恐的，不自然的笑容。
「好！」
我一個個台階慢慢地往上走，盡量壓低自己腳步發出的聲音。我之前來過她家，知道她的房間。我輕輕轉動手把，推門而入，她全身裹著單薄的棉被，還沉在夢鄉。
「董 ——」
我走了上來，推了推睡夢中的她。
「嗯？你怎麼這麼早啊？」她眯著眼楮呢喃著，像在夢囈。
「不早了，起來啦！」
我想轉身離開，回到自己家里，即使只有一個人，即使會感到孤獨無聊。但我還是留了下來，有的時候，行為跟不上思維的節拍，「快起來啦！」
「好，你先看看電視，我穿衣服。」
她還是在床上躺了一會，看著我打開電視，不知道隔了多少時間，她才不情願地從被窩里爬了起來，我背對著她，感覺自己像只癩皮狗，一陣淒涼。
「哦，起來啦，你看看你同學那麼早就起來了，你呢？」
「我早就醒了，可是那麼早起來也沒事啊。」
「你快點起來，我去幫你買早飯。」
我跟著她下樓，我喜歡她的家，雖然也簡陋的很，但是真的家，有反抗，有責備，有反感，有撒嬌，是個完整溫馨的家庭。
我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董 的頭發特別柔順，比起我的茅草根似的頭發，她的才能堪稱秀發，像瀑布，一瀉千里。
我們問過她是不是去弄過離子燙，但她否認了，她說自己一直在洗海飛絲，頭發天生一直都是這樣的。她的頭發引來多少女同學的羨慕，其中當然也有我。
她擠了一點牙膏，然後刷了將近十分鐘。
「董 ，你怎麼刷這麼久啊？刷牙要這麼久的嗎？」。
「我不自覺啦，反正我刷著刷著就會很久。」
她漱了漱口，然後開始洗臉，先把臉盆清洗一遍，那是個以蓮花池為底色的臉盆，紅紅綠綠的，充滿了封建陳舊的氣味，她往臉盆里倒入溫水，熱氣從臉盆的敞口逃逸出來。
她的毛巾是咖啡色的，上面還印著黑色大熊的模樣，漂亮極了，想來是她跟著母親精心挑選的吧！
她把毛巾擰干，敷在臉上，陽光從門口淌了進來，灑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長發油光發亮。她就像日出，對所有的事都顯得樂在其中，任何事情一經過她的手都長了顆靈動的心，變得活潑開朗了起來。
「你別磨磨蹭蹭的，同學都在等你呢，快點吃飯。」她媽媽從外面買了一大袋的包子饅頭，還有一大壺的豆漿，「楊勤吧，你飯吃過了嗎？一起吃點吧！」
「我吃過了。」我忙推辭，走到了門口的椅子上，遠離飯桌。
「沒關系，吃了再吃點也不要緊啊！」
「謝謝阿姨，真的不用了。」
「你吃吧，反正那麼多我也吃不完。」
她將毛巾掛在掛鉤上，然後漫不經心地拖著腳步往飯桌走去。看了看她母親買的早餐，嫌惡地說︰「為什麼是包子啊，我討厭里面的皮肉。」
「芝麻包沒有了，豆沙的你又不要。」
「那我寧願吃高粱面包。」
「跟你說了沒有了。」
「那我不吃了。」她轉身朝我走來。
「不吃怎麼行，那你吃面條嗎，我煮給你吃。」她母親在她身後喊道。
「不吃了，我自己出去買東西吃。」
「你有錢啊？」
「嗯，昨天還剩三塊錢。」
她拉著我往外走，我回頭看了一眼她的母親。她是個矮胖黝黑的婦女，擁有此般年齡人特有的外表，不美觀但卻充滿了母愛的柔情。
當時懵懂的我都能感受到她母親眼中的無奈和疼惜。
「你媽媽會擔心你的。」
「那就讓她擔心啊，她煩死了！你想吃什麼？」
「我吃過了，不想吃。」
「我有十塊錢呢，去買點吃的吧！」
「我真的不吃。」
我的早餐十年如一日，不過就是稀飯加冷菜，每次路過買早餐的小店，那亙古不變的香味帶著熱氣打開我嗅覺的時候，我的口水像洪水一樣的在我口腔里泛濫。我總是希望外祖母有一天睡過頭了，忘了給我做早餐，可是她總是很守時，仿佛漫漫長夜，她從未合眼。
當她母親拿著一大袋的包子入門時，我就饞得厲害，而她母親眼中的荒涼也是她所從未試著去察覺的。也許她更羨慕我完全自由松散的生活。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