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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童年的印記(三)

一天表哥回家的時候帶回來一條目光呆滯,動作遲緩的流浪狗,那是一條瘦骨嶙峋的黑色斑點狗,毛發都月兌落了,稀疏的幾撮毛又粘結在一起了,尾巴又被老鼠啃過,露出紅色的傷口,顯得骯髒不堪。

每一個女孩,在童年里都會有那麼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寵物,它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很多的歡樂,當然還有疼惜。

我一看就喜歡上了它,覺得它需要我疼惜。

表哥放下小狗就回房間了,只留了句︰「以後它是你的了。」

那天下午我幫小狗洗了澡,帶它熟悉新環境,仿佛它是我另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

「你怎麼把這種病狗帶回家啊?」

外祖母一回到家就憤憤地指責,她原本聲音就洪亮,我嚇了一跳,為表哥捏了把冷汗。但他似乎看出了外祖母的刀子嘴豆付心,他並沒有接話,靜靜地听外祖母嘮叨了一大堆,結果她不置可否地去廚房做飯。

「姥姥是什麼意思啊?收留它了?」

「應該吧!」

他眼中迸射出一股暖意,那種轉瞬即逝的剎那我總是能捕捉到,特殊的環境造就了敏感的我。

「表哥,你是在哪里遇到的它啊?」

「放學的路上。」他已經走進房間,聲音也變得飄遠。

我想象著它被路人無情地踹踢責罵的樣子,它應該就是用這樣呆呆的又帶點憐憫地眼神看著過路人吧。

很多次我也看到過那種凶神惡煞的人對著老人或者小動物拼命地責罵。

每次我全身的血液倒流,心潮澎湃,我很想上前狠狠地將那人打癱在地上,但每次我只能無力地默默地走開,而那個老人,始終唯唯諾諾,他的每次低頭都像是在我的心里劃下一條無法修復的傷疤。

吃飯的時候,小狗就趴在我的腳邊,渾身散發著無力感。外祖母端著番茄湯從廚房里出來,看到我喂小狗吃飯,狠狠地將小狗踹了出去,它發出「嗯嗯」的喘息聲,她每一腳都踢在我的心上,我的心髒像被一只大手握住,還不斷地捏緊,我全身寒毛全豎起。

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是無力反恐的衰弱的生命,我不知道外祖母是如何下得了手的。我從來沒有嘗試過打在別人身上,痛在自己身上的感覺,那是種不受傷的痛,比赤果的傷疤顯得更讓人驚心動魄。

「你干嘛!暴君!」我想要去抱住小狗,但被她大力攔住。

沒人要求我當個乖乖孩,外祖母也待我好到欲罷不能,但我卻無時不刻地提醒自己在家里的那個身份——客人。我本能地讓一切事情都變得規矩,讓所有的指令得到最好的回應,我從來沒抗拒過外祖母,這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拼命反抗,但我最終還是退縮了。

「它有病啊,你再去抱它試試看。」

我感覺到了自己的眼淚,但卻拼命不讓它往下流。我憤怒地看著外祖母,當時我真的想吃了她,如果我足夠強大。

「吃飯!」

我執拗地呆在原地,閉上雙眼,眼眶里原先在游移的眼淚被推了出來,記憶中的我沒有追求的事情,所走的路都是別人事先安排過的,沒嘗試過反抗,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反抗。

門外的小狗叫的淒慘,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一般,發不出具體有力的聲音,只能用「嗯嗯」的申吟代替,但那申吟卻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發出的。一陣陣傳入我的耳朵,我感覺自己的心就像夏日的冰激凌,一點點地化掉,汁液流了一地。而他們卻能淡定地吃著飯,我懷疑他們是可以輕松自如地將心髒安裝又卸下。

「快過來吃飯。」

她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哥正凝眉盯著我,他是在告訴我乖乖回位置上。他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但他從來不會開口去捍衛自己的權利,是不屑還是知道那掙扎只是徒勞,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我也未能打破他一貫的做事風格。

我也從來沒指望過他幫助我什麼忙,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懇求外祖母能夠因為我的原因而收留小狗。我只是認為自己很喜歡它,只是我自己,一個單獨的個體,只是想要好好守住它,保護它。憑借自己微薄的力量讓它不再被別人惡狠狠地踹罵,但對我而言,就連這個念想都成了空中閣樓。

小狗的申吟越來越小,寒風從門縫中吹來,叫聲詭異。早上走在去學校的路上,風吹過臉頰的感覺像是被一把把利刀凌遲一樣。我腦中竟是小狗在狂風中亂竄的情景,我開始震顫起來。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夾了很多很多的菜,然後佯裝無聲地走到屋外,乖乖地將門關好。外祖母當然知道,只是她沒有阻攔,在她的心里當然也有善良的一面。

小狗正躺在地上,它靜默地看著我,眼里是令人疼惜的哀傷。在那一霎那,我感覺到自己跟它的命運是那樣的相似,只是在某一個岔口,我們走散了,我拐進了一條虛華的康莊大道,但我們的本質是一樣的。

我將菜都丟給了它,我只吃白米飯,但米飯上沾了菜的湯汁,也變得美味了,原先病怏怏的它慌忙站起,狼吞虎咽地把地上的菜三兩下就舌忝進肚子里,我叫它慢慢來,但它沒有理會,一種無聲地哀傷再次激起了我的眼淚。

我看到了流浪者無依無靠的無奈,都是生命,為什麼有些高貴地令所有人都無法企及,而有些生命卻卑微的像棵只能令人踐踏,卻還始終佯裝堅強開朗的小草。

那天,我在它面前承諾自己會是它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但我終究做的不夠好。小孩的承諾是那樣的微弱,毫無價值可言。

外祖母始終不能完全接納它,它的活動領域是除去房子里面。所幸外祖母在靠門的地方為它搭建了一個小型的狗房,那是它睡覺吃飯的地方,為它遮風擋雨,雖然簡陋迷你,但它似乎很知足了。

外祖母雖然時常責罵它,生氣起來就直接一腳踢開,它痛到「嗯嗯」地叫著逃開。但她在對待伙食方面卻很豁達,它逐漸康復過來了,而且毛也長了回來,還略帶光澤,它再次活過來了。

每次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它就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全身立起,撲在我的腿上,興奮地張著嘴巴沖著我哈氣。

我才開始感覺到自己被需要,而不是多余,是能真的讓另一個生命感到開心和興奮。

跟它相處的日子並沒有堅持多久,後來它吃了林子里的什麼東西,神智不清楚,整天渾渾噩噩,東倒西歪,到後來它只能成天睡在小房子,連吃飯都無能為力了。

表哥在學校里,他幸運地錯過了小狗受傷的那些天。

外祖母雖然還是責罵不斷,但能听出她言語中的疼惜。

「誰叫你在外面亂吃的啊!」

那天風還是很強勁,我站在門口的石階上,腦袋拄著膝蓋,靜靜地看著它,雖然我幫不了它什麼忙,但我希望在它最後的一段日子里,我能夠多陪著它。在我心里,孤獨是最可怕的,身體被喧囂包裹著,而心里卻發出讓人作嘔的孤獨是最可怕的。

「這狗支撐不了多久了,飯都不吃了。」

外祖母在掃落葉,院子沒有用水泥修整,但因為地面都被我們踩實了,所以掃起來也並不會灰塵滿天。

小狗乏力地趴在地上,腦袋貼著前腿,眼皮已經撐不起來,耷拉著顯得毫無精神可言,看起來很痛苦。

第一眼看到它,我的心里就會變得沉重,仿佛被一條潮濕骯髒的毛毯緊緊籠罩,見不到光明。它就像是我心中的一塊陰影,一塊我偶爾才會想起的陰影,如今它堂而皇之地走進我的視線,進入了我佯裝亮堂的世界。

第一眼看到的它就是這樣的無力痛苦,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了,好不容易它能放聲大叫,好容易它才能變得開心了,它又被另一次挫折擊敗。仿佛那幾天,難得幸福的那幾天,只是上帝不小心犯下的錯誤,如今他及時修正過來,而小狗的快樂也戛然而止了。

直到最後的那幾天,它始終也沒有好多少,就連電視上放的回光返照也沒有顯現過。它走的那一天我正在上課,沒有任何預兆,待我回到家的時候,它已經被外祖母丟棄了。我家四處被山環繞,我總是在想,不知道它會不會迷路。

回來我見到過很多同學家里養的狗,顏色光亮繽紛,還擁有很多名字,很快樂,很活潑,很活力。它們才像一只完整的狗,看到陌生人就亂吼亂叫,看到主人被欺負了立馬狂奔而來。

而我的那只小狗,我始終沒有給它取名,無論管他叫什麼都讓我覺得自己矯情,我沒有浪漫細胞。

而如今,它的那雙無辜的雙眸還能偶爾出現我的腦中,每每想起,還是會讓我疼惜。

小狗在的時候,表哥偶爾會走近模模它的毛發,也會像我一樣,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定眼望著它,仿佛透過小狗,他能看到更多更深奧的事情。

當小狗不在了,他也跟我一樣,完全將小狗的事情屏蔽,好像它從來沒有出現過。而小狗終究是來過的,那麼,對它的記憶,表哥把它擱淺在哪個地方呢?

小狗來的匆忙,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堂而皇之地闖入了我的世界,但它也走的瀟灑,受傷的那些天,它靜默地看著我們進進出出,仿佛要將我們最後的味道和腳步都刻入腦中。

關于小狗的那些不平凡的日子,被新的生活無情地推遠了,這仿佛也是我的另一個特性,所有的感情,走了就能忘記,只有孤單了,心血來潮了,才會親自揭那塊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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