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一年中,數夏天的太陽最勤勞,一大早就起身了,尚在寅時就已晨光熹微。夏日的晴空是燦爛的,天是那樣的藍,日光是那樣的強烈,以致還是清晨,天上地下就已處于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

通往鄴城外二十里處軍營的官道上依稀來了兩匹駿馬,馬上兩名少年均身著軍衣。「四弟,听說這一年來你和鄭家很是熟絡?」

「是有些交往」,長恭回答的有些尷尬。

「我就不明白,以四弟家室樣貌,這鄴城哪家小姐不是趨之若鶩【7】,偏怎就看上那鄭家丫頭?」

「三哥慎言!我去鄭家只為與元德、元禮兩位仁兄切磋技藝,別無他念。三哥挖苦我也就罷了,別毀了人家姑娘聲譽。」

「哦?怪不得明月叔叔最近總夸你武藝進步神速,原來是與鄭家兄弟切磋的結果啊。」孝琬一臉壞笑,「看來我哪日也要去鄭府與他們弟兄切磋一二才是,哈哈哈……」。

長恭在旁無奈,一催馬急道,「三哥還不快些,可別誤了點卯!」

正在此時,只見官道上揚起一片塵土,有人正騎快馬疾馳而來。

「四殿下!」來人疾呼。原來正是長恭身邊的小廝瓊琚【8】,原名四子,長恭一次帶他去鄭家時被鄭元听見其名,笑說不雅,硬給他改了個名字。還說,「四殿下本是清雅之人,偏偏帶個俗物在身邊,實在不妥。如今好了,瓊琚配君子,總算湊合了。」四子見殿下含笑默許,也就認了。

「瓊琚,怎麼了?」長恭皺起眉頭。

「今早殿下不是讓我把昨個新覓來的沉香給鄭家送去嗎?可我到的時候,鄭家除了個老管家外已經沒其他人了!我問他這一大家子都去哪兒了?那老頭兒告訴我,鄭老爺前幾日接了旨,要去洛陽上任,今兒一早全家就出發了。」瓊琚一口氣說了許多。

長恭抓韁繩的手緊了又緊,指節發白,心道,「她竟是不告而別!」幾個月來,鄭元對他有意疏離,他只道是小女兒心思難測,卻不想她竟如此斬斷了他們間的關系。在長恭心里,鄭元本不是個別扭的人,她是理性到安然、聰慧到清冷之人,即使自己哪里得罪與她,也不應有如此表現。不行,他要去問問,到底其中有什麼緣由。

「他們何時出發?從哪條路走的?」

「今兒天一亮便往南城官道去了。」

長恭撥轉馬頭,「四弟!不可!不說他們已走了一個時辰,你恐怕難以追上。就是追上,你回來也必要誤了今日點卯。軍旅之中非比平常,誤卯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三哥,今日軍法,長恭甘願受處!」話音未落,便對馬兒狠狠一鞭。馬兒吃痛,揚起四蹄,絕塵而去。

「四弟!唉!」

-----------------------------------------------------

鄴城通往洛陽的官道之上,十多乘馬車正向南而行。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馬車里什麼都有,坐凳,小桌,臥榻……儼然是個濃縮的閨房。從這馬車之中,偶爾會傳出一些低低地咳嗽聲。

「小姐,你也真忍得住!平日四殿下來看你,你不冷不熱也就罷了,可昨兒你怎麼一點風都不露。明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了,怎麼忍心告訴都不告訴一聲。」煙嵐一邊幫小姐順著氣,一邊不停的數落,絲毫沒有做丫頭的自覺性。

鄭元咳嗽了一陣,氣息略平,「死丫頭,知我現在不好,沒力氣罵你,無法無天起來了?」

「四殿下一片真心,有眼楮的人都看見了!偏偏小姐不知哪次藥吃錯了,蒙著了眼,看不到!」煙嵐不但沒住嘴,說的反倒更加起勁。

「真心?這真心是哪種真心?更何況,縱是現在有那心,又能到幾時?」說著,鄭元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人說小姐有比干之心,我說小姐就是心思太多才壞事!這真心那還分幾種的?能到幾時又不能現在就知道,想那麼多有有什麼用?」

鄭元沒有答話,微垂眼眸,似是睡了。

煙嵐還想再言,見灼華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只好作罷。

就在此時,官道上飛馳而來一匹駿馬。初時還遠,轉眼間就到了馬車旁。馬上之人手勒韁繩,那馬兒立時站了起來,發出嘶鳴。

听到響動,灼華掀起車簾探出頭來,只見來的正是高長恭,連忙回身低聲叫醒鄭元。

鄭元嘆了口氣,從軟榻上做起,微微咳了一下,撩開了馬車門簾,緩緩下了馬車。

這時,元德、元禮也從車隊前方策馬而來,見是長恭,「殿下,你怎麼來了?」

長恭冷笑,「我是不該來!你們離開鄴都不讓我知道本就是不希望我來,只是我高長恭愛做些惹人生厭的事罷了!」

鄭元知長恭本性溫和,這番氣話怕已是他的極限了。

「咳咳……,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哥哥們就不必跟來了。」說著,便已向路邊樹林走去。

長恭心中有氣,本想拒絕,但見她氣息微喘,不時有咳嗽之聲,就知道她又病了。于是不忍,便跟在了鄭元身後。

來到林中站定,鄭元回過身來。見長恭立在一旁的大樹根下,一雙如玉修長的手輕撫樹干,被風吹散的長發如瀑布般傾斜,在風中劃出長長的軌跡,精致的臉上是冰雪般的冷清。雖還是少年,已可以看出那是一種絕世的超然月兌俗,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麗。

「殿下想問我為什麼不告而別是嗎?」。未等長恭開口,鄭元已道出他心中疑問。

長恭心中一滯,默然點頭。

「那就請殿下先告訴元兒,大半年來,殿下可還記得來了我鄭府多少趟?」

「啊?」長恭未及她有此一問,一時竟愣住無法回答。

「一百一十七趟!殿下可知此舉外面會有何等傳言?」

「這——」長恭不是不知外界早就傳言,說他文襄王四子竟被鄭府身患癆病的小姐迷惑。可他卻從不以為然,因此毫不在意。不想此時卻被鄭元問起,因而無言以對。

「這傳言所說可是事實?」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為何不澄清?為何依然故我?殿下可知名節二字對女子的重要?!」

一席話說得長恭臉色紅白交替,低頭認錯。「是長恭顧慮不周,望小姐原諒!莫非——這就是你刻意疏遠我的原因?」

「只是其一。」

「其一?」

「請問殿下為何執著于鄭府?」

「我——我自幼體弱多病,是你的藥醫好了我。而我卻錯手傷你,害你留下禍及終身的病癥。你還為我引來名師,讓我受益終身。此恩長恭如何能忘!我來府上,別無他念,只想看看元兒妹妹身體是否安康,看看你有何需要,如此才能安心。不想此舉又給你帶來諸多困擾,看來我還真是一無是處。」長恭苦笑。

鄭元听了還真如自己所料,他只為報恩,不為其它,不覺心里酸楚,嘴上卻要強道︰「我鄭元曾說不屑‘憐憫’二字!況我也說過,你不欠我一絲一毫!我治你的病癥,只本著醫者父母之心,不要回報!你失手一箭本就是無心之過,不必掛懷!況且你本是皇親貴冑,今又投在斛律將軍麾下,他日馳騁疆場殺人必不在少,如若時時為傷人性命而歉疚,怎能為將!至于你師父一事,那是我還你尋藥之情,你更加不必介懷。既然今日已把話說清楚,日後也再無相交的理由,今日一別,就當永訣吧!」

說完,鄭元便走。她要做的絕然,不讓自己有絲毫反悔的機會。雖然她的心已動,但前世的理智卻告訴她「放手」!她的身體雖不足十歲,卻有著三十多年的生活歷練,可不知為何此時卻如少女一般患得患失。兩人擦肩而過的剎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已飄灑而出,化作一串如幻的珍珠,落在泥土之上又消失不見。

就在她以為兩人此生真的就此擦肩而過之時,突地被長恭抓住了手臂,抓得很疼、很疼。

「對你,我從不是憐憫!雖然是怎樣的心意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但我知道不能就這樣讓你離開,否則我一定會後悔終身。你是我除父母兄弟外唯一一個在乎的人,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有任何病痛,所以因你的病痛是我造成的而痛苦萬分,所以才可以不顧自己的尊嚴去忍受你的不冷不熱。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或許從你抓住我的手為我診脈開始,你就留在我心里,揮之不去;或許僅僅因為你是除父親外第一個如此關心我的人。但不論是何原因,我都不想你從我生命里消失。我不想失去你!」

鄭元呆呆地看著長恭,心想這個時代的人都這麼早熟嗎?自己偌大點年紀又有了這些念頭是因為有前世的記憶作祟,可眼前的這個少年說的話也未必太老成點了吧。而且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他的話——打動了。

算了,對于這個人,虧本買賣是注定的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永不離棄!」話語一出,鄭元自己嚇了一跳,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許下這樣的諾言。但她並不後悔,相反,她是個一言既出,便會信守到底的人。

但鄭元的話,長恭听了卻是另一番滋味。有酸,有甜。甜是她不離不棄的誓言,酸的是她僅是朋友而已。這個想法猛的讓自己一驚,難道自己並不想和她做朋友嗎?還是有著其它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可眼前這個女孩還不足十歲,是自己多想了吧。

「你此去洛陽,不知何時能再見。」

「這便是你痴了,怎不聞鴻雁傳書?」

「也是,我會每日給你寫信。」

「每日?不要吧?我可不確定有功夫回信。」

「無妨,我寫給你就可以了。」

「那,好吧。你不必每天都寫的,我不介意。」

長恭卻只是微笑,「我送你回車上。」

「好,你也趕緊回去吧。今日點卯怕是要誤了,你雖皇族,但聖上既然把你放在明月將軍處,一舉一動便要依軍法。只怕那里還有皇上的眼楮,明月將軍就是有心放你也不敢。但你放心,你畢竟是皇族,要你命的事,明月將軍也是萬萬不會做的。只是怕你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得元兒為友,縱皮開肉綻也值了!」長恭此時還不知,他回去真因此挨了三十軍棍,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

而鄭元亦不知道,這句承諾將會把她的未來帶入怎樣一場亂局。

注︰【7】史書記載,南北朝時盛行早婚,平均婚嫁年齡在十四歲左右。而依照風俗,在婚前一至兩年,就要訂婚行聘,也就是十二歲左右。作者汗,都還是小學生啊,那時都這麼早熟嗎!

【8】瓊琚,精美的玉佩。《詩•衛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毛傳︰「瓊,玉之美者。琚,佩玉名。」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