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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大小姐回來的第三天,谷凡領到了第二個月的工錢。

也不知是許大小姐的意思,還是胡掌櫃做的主,谷凡的工錢領到了九百文,同那日在酒樓問到的不包住的工錢是一樣的。

在蔚縣這樣的小縣城來說,給伙計這樣的工錢的確是不算少了。

和著上個月剩下來的一百文,谷凡總計有一貫錢的身家。

雖說一貫錢在官兌來說可以頂一兩銀子,但谷凡很清楚,實際在兌換的過程中,銀子總是更值錢的,大概一千一百文才能兌到一兩銀子。

谷凡找了個罐子把錢裝好,捧起來真是不輕。想起曾有詩言︰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這不得把人的腰給累斷了啊!

冬子與武二領工錢也沒有避諱著谷凡,武二多點,有九百五十文,冬子同谷凡一樣,也是九百文。

不管怎麼說,領到工錢總是歡喜的。吃飯時,冬子一直樂呵呵的。

谷凡一直覺得冬子的心態特別好,年紀雖然是她們中最小的,卻是萬事放得開的性格。這樣的人,很難被生活的艱辛拖垮。

谷凡因為前些天已經計算過一些事了,所以她的工錢,她並沒有打算亂花。即使不多,她也寧可攢著,反正在脂粉鋪吃住都不用花錢。

傍晚下了工,谷凡有時留在鋪子里練練字,有時跑去同顏舒說幾句話。

顏舒听到谷凡練字,神情那是莫名的怪異,「原看你肩不能挑、背不能負的,說話也酸溜溜的,本以為你是個讀書人,卻不想你連字也認不大全,你說你……我該說你什麼好呢?」

谷凡實在很想挖地洞鑽進去,雖說上了個三流大學,但也沒想過自己會成了半個文盲啊。

谷凡拉拉顏舒的衣袖,「好舒兒,借我書看看唄,不認識的,你教教我。」

顏家只有顏舒一個兒子,打小就偏疼著,識字看書這些尋常人家不許男孩兒做的,顏母也沒有阻止過,反而細心指導過一番。如果說顏家家敗後,還有什麼沒有拿去換錢,大概就是這些書了。

可惜了顏舒這麼一個人,竟是沒有人看到他的好。

顏舒揪回自己的衣衫,轉身回屋,給她尋了一本風物志,塞給她,「先看看這個吧,有不認識的問我。你要仔細點看,弄壞了我可不饒你!」

谷凡知道書在過去可是貴重東西,又有手藝人憑著抄書謀生,一筆一劃,寫來甚是辛苦。看著手里這本整潔干淨的書,心里頗為愛惜。

谷凡因為頻繁出入顏舒這里,漸漸便被人看到了,難免有一些不好听的話傳入谷凡的耳里,谷凡自認行得正,當然是從不放在心上。

顏舒小心地觀察過谷凡的臉色神情,見谷凡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方才真正放下心來。

顏舒的小心翼翼讓谷凡倍感心疼,這個小男人是多麼怕一切只能自己面對。

「我把你送我的玫瑰醬送給別人嘗了,每人只給了一小瓶。他們都當寶似的收著呢。」顏舒一邊做著繡活,一邊同谷凡說。

谷凡放下手里的書,無奈地看著顏舒,「那是我送你的,你自己吃就好了嘛,這次做好了,再給他們也不遲啊。」

顏舒笑笑,「我就是想分給他們。」讓他們看看自己也是有人疼的。

谷凡看著顏舒絲毫不加掩飾的歡顏,「你高興,就送吧,大不了我再做給你就是了。」

夏日的風吹開了,絲絲的涼爽。

顏父自那日說與谷凡那些話後,就再也沒有試圖阻止過她與顏舒的接觸。而顏父的這種寬容,也讓谷凡感受了久違的輕松自在,她想即使是在現代,這樣的家人也是不多見的吧。

其實顏父是想開了,與其隨隨便便把舒兒嫁出去,讓舒兒一生痛苦,倒不如找個合心意、能說上話的,縱然是貧窮了點,也好過在富貴之家受氣。

若說當初顏父沒有把顏舒許給劉家夫人的意思,也不盡然,只是顏舒的脾氣硬,不肯便是不肯,顏父也拿顏舒沒有辦法。但要說顏父有多樂意,也不見得,自家寶貝疙瘩一樣撫養長大的兒子,哪里舍得讓他去做小?許家舍得下臉,他顏家縱是敗了,骨子里還是清高的。

谷凡沒有把書帶回脂粉鋪,一是不好同別人說書的來處,二是也找個理由能常常去尋顏舒。

懷揣著小心思的谷凡可沒有想到,她的小算盤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

這一天,谷凡與冬子像平常一樣開了門,沒過多長時間就來了一個客人,谷凡與冬子都覺得有些詫異,這個時候上門很是少見。

冬子陪笑道︰「這位夫人想要點什麼?」

那女子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相貌普通,穿著打扮也無甚特別之處,但谷凡分明看到那衣袍柔順服身之極,穿在身上襯得人越發氣度不凡。

這不是谷凡在小鎮子上看到富貴殷實之家的作派,不由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冬子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出這點,對那女子甚是陪著小心。

那女子擺擺手,很隨意地說︰「我也不懂這個,就是家里夫郎說,這里的凝霜粉甚是有名,想看看是個怎樣的東西。」

果然不是尋常人,上來就要凝霜粉。

這樣的客人一般都是由胡掌櫃親自接待,可是因為今天時辰甚早,胡掌櫃還沒有過來,谷凡與冬子對視一眼,有些無奈。

谷凡遲疑地說︰「這位夫人,不是我們怠慢,而是這凝霜粉從來都是專供縣里各家,我們小伙計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我們掌櫃的還沒有過來,不知夫人是願意在鋪子里等一下,還是留下住址,等我們掌櫃的來了,再作安排。」

那女子深深地看了谷凡一眼,沉吟了一下,「我等等也無妨,只是不知可有個別的坐處,我實在不想在這里讓人旁觀。」

「有的有的。」冬子忙引著那女子往里面走。

誰知那女子卻站著不動,只是看著谷凡,「不知可否請這位師傅陪同呢?」

冬子看了谷凡一眼,兩人都是深深地不解。

谷凡無法,只好上前,領著那女子往里面走。

請那女子坐下,送上香茶,谷凡便微躬身退後。

那女子端起茶杯卻只是略略沾唇,便放了下來,似乎只是出于客氣,其實那茶遠入不了那女子的口。

那女子放下茶杯,兀自打量谷凡,卻不說話。

谷凡面色不動,隨她打量。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那女子才施施然地開口,「倒是好定性!」

谷凡不解其意,也不隨便搭話,只是微笑著看那女子。

「你可知,我是為你而來?」那女子見谷凡不肯出聲,便只有先開口,說明來意。

谷凡抬起眼,笑道︰「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那女子也不與谷凡繞圈子,直接說︰「你認識顏舒。」

谷凡怔了怔,坦然道︰「是的。」

「听說你常常傍晚去尋他,入夜方回?」那女子又說。

谷凡不明白自己的舉動怎麼會讓那女子知道的如此清楚。

「是。」

見谷凡承認,那女子不由聲音里帶上了怒意,「你可知如此行為,對顏公子的影響有多不好!」

谷凡心頭一震,猛地意識到此人是誰了。

「夫人可是姓劉?」

那女子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谷凡笑了笑,「夫人可是做茶葉生意?」

「你認識我?」

谷凡不承認,也不否認,「夫人既知我,我又如何能不知夫人!」

劉夫人吸了一口氣,淡然道︰「既然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當然也明白彼此的立場,我也不說什麼虛飾之詞了。我只問你,你可想過,你如此行為對顏公子是一種傷害!」

谷凡針鋒相對,「那你可知道你的行為,對舒兒也是一種傷害!」

「我借他房子,給他一個好的生活環境,讓他不必與那些烏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劉夫人說得理直氣壯。

谷凡盯著劉夫人的眼楮說︰「你敢說你沒有利用流言、逼他下嫁的意思?」

劉夫人一噎,臉色隨即難看起來。

谷凡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我的條件不如你,身家更是難以相提並論,但我自問,有一樣,你是如何也比不上我的!」

「哪一樣?」

「我比你心誠!」谷凡一字一頓地說。

「你比我心誠?」劉夫人哈哈大笑,「這話從何說起!你說我利用流言、逼他下嫁,我承認我確有這番心思,只是你說我的心不如你誠,我卻如何也不肯認。且看這兩年來,我對他的用心,我對他的隱忍,就不是你這不知突然從哪里冒出來的丫頭可以比的!試問,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你在哪里?如今卻站在這里,站著說話不腰疼!」

谷凡對劉夫人凌人盛氣視而不見,只是用著無比淡定堅持的聲音說︰「我確比你心誠!你若真心想幫他,為何不肯扶持一下顏家?你若真心想幫他,為何總讓那姜侍人來擠兌他?你不過就是想得到他,貪他顏色也好,慕他堅強也罷,不過就是為了讓他走投無路之下,只能轉身依靠你而已。你的心,沒有你想的誠,你做的事,沒有你說的那麼高尚。而我雖然各方面都不如你,但我會扶著他,讓他慢慢挺直腰桿。你不用說我花言巧語,舒兒自然看得清楚明白,誰對誰好,誰對誰用了幾分心,這些不用說,也能感受得到。如你,如我。」

劉夫人踉蹌後退了一步,有些狼狽地背轉過身,好一會兒才道︰「你說得這些話,我且看著。我不逼他,我要他的心甘情願。」

谷凡不再作聲,但她知道劉夫人沒有機會,即使沒有她谷凡,也不會是她劉夫人。

顏舒連李家的正室都不肯做,還能當她的側室不成?

劉夫人雖看得明白李家的薄情寡義,卻看不透顏舒的堅強自守。

谷凡知道劉夫人想同她說的話,已經說完,她已經沒有必要再待在里面了。

谷凡轉身出去,劉夫人也不理會。

剛走到外間,便看見胡掌櫃踱著方步走了進來。

谷凡堆起笑臉,迎上去,「胡掌櫃,你可來了,里面的客人都快發火了!」

「哦?」胡掌櫃問道,「怎麼回事?」

「里面的客人想要凝霜粉,我們也不懂這個,您又不在,這不等得毛了!」谷凡眼角往里面掃掃。

胡掌櫃一听說是要凝霜粉,立刻屁顛顛地向里面小跑著去了。

谷凡悄悄吐了一口氣,暗自為胡掌櫃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劉夫人的風度怎麼樣,受了她這麼一通擠兌,會不會把火發到胡掌櫃身上?

胡掌櫃與劉夫人是如何談的,谷凡是不知道,只不過當胡掌櫃臉色灰灰地出來,任是再傻的人也知道事情一定不太妙。

劉夫人走的時候神情頗有點氣急敗壞,胡掌櫃只能是陪著笑臉送走了這尊大神。

谷凡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誰也不吭聲,這個關頭誰想自找晦氣啊!

倒是胡掌櫃憋不住了,不由地沖她們三個人吼,「還不都動起來,一個個的都混吃等死呢!」

瞧著空空的沒有一個客人的鋪子,谷凡三人裝模作樣的拿起抹布擦起了並不存在的灰,看天看地看脂粉,就是不看胡掌櫃。

胡掌櫃瞪著她們假模假式的打掃,也不知要把火往哪里發,最後氣火火地回里面去了。

谷凡三人繃了半天,終于半躬著身子,偷笑起來。

武二悄悄問谷凡,「那位夫人和你說什麼了?」

谷凡被問得一愣,回頭看了武二一眼,武二也不抬頭,好像還很認真地抹著桌子,因而含糊道︰「也沒說什麼,就是要凝霜粉來著。我又沒見過,說不上來,她便有些惱了。」

武二「嗯」了聲,沒有再說什麼。

谷凡看著武二的背影,總覺得武二似乎看出點什麼,但谷凡不肯說,她便也不再問了。

這個脂粉鋪里,便是一個伙計也都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啊。

當天下工的時候,武二不經意說︰「咱們蔚縣小雖小,達官貴人不比大地方,但貴人就是貴人,不是咱們這些小伙計可以輕易得罪的。」

谷凡覺得這話是專門說給她听的,張了張嘴,卻覺得實在無法接話,只得作罷。

好在武二似乎也不想得到谷凡的什麼答復,說完話也就走了。

谷凡一人暗暗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因為這兩個月的日子過得太安穩了,把在這異世界生存想得太簡單了,這可不是一個人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

想到這,頓時一身冷汗。

一忽又想,自己也沒有必要把今天的事看得太重了,武二的話只是提醒她謹言慎行,也不見得就是說那劉夫人會對她怎麼樣。況且劉夫人要真想對她做點什麼,今天根本沒必要來找她,只要隨隨便便使點小手段,就足以讓她這個沒有根基的外鄉之人在蔚縣生存不下去了。這樣想來,劉夫人此人還是比較君子的。

這麼一想,谷凡又松了一口氣。

不欲再自己嚇自己,谷凡吃過晚飯後又顛顛地跑去找顏舒了。

谷凡這個人不愛打小報告,但有時候吧,也得分事。比如這劉夫人來找她示威之事,谷凡便沒想著要瞞顏舒,她的小心眼里未嘗沒有想看到顏舒支持安慰自己的樣子,同時狠狠打擊情敵在心上人心里的地位也是很必要的。

顏舒听了,也沒有露出過于擔心的表情,只是僵了僵動作,隨即不在意地說︰「我不是那三心二意的人。」

谷凡一听此話,頓時感到要糟,顏舒同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個方向,她只是想乘機打擊打擊劉夫人,而顏舒分明覺得谷凡這話是在試探他的心意。

谷凡忙伸手扶住顏舒的肩膀,一觸之下,方感到顏舒的肩膀硬硬的。

「舒兒,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只是——嫉妒而已。」

谷凡很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是的,在心底她是嫉妒的,在沒有吐出那兩個字之前,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什麼打擊對手、打擊情敵,不過就是嫉妒有人曾在沒有自己的日子里,關心過、照顧過她的舒兒,而現在人家依然在關心、在照顧她的舒兒,她卻沒有一個更好的立場去阻止——她也無法阻止。

她能給舒兒什麼呢?什麼也沒有。一句狀似的關心、一句無關痛癢的安慰?

舒兒需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她連維護舒兒的最基本的能力都沒有!

所以劉夫人可以站在她的面前,理直氣壯的指責她!

谷凡深深地懊惱了。

「嫉妒?你有什麼好嫉妒的?」顏舒靜靜地看著谷凡,「我選擇的是你!」

我選擇的是你!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谷凡瞬間紅了眼,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把將顏舒摟在懷里,「舒兒,我的好舒兒!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顏舒沒有出聲,只是突然伸出手用力回抱谷凡,緊緊的,就像抱住了自己一生的希望。

顏父坐在窗邊,從窗縫里看著相擁的兩人,緩緩地合起了雙眼,眼角的深紋似乎也平復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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