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梅暢園。
此時梅花未開,不過果子已經成熟,陸淵采摘了一盤艷紅梅子,與莫離品酒而談。
小一會後,互相敘了會話,兩人談起了正題。
「此次離去,我飛霜道門內上下修士七人,將全部一起出發,趕往北冥幽都。此後門內留下來的,將只有修煉武功的護法一脈。」
莫離先談了一下自己道門,緊接著看了眼陸淵,又繼續道︰「紫雲道那邊,同樣也是如此安排。它門中十一位修士,也將全部離去,留下來的只有護法神將,再無任何修仙之人。
此後大王便可放心,不用擔憂有修士來影響天下爭龍,干涉世俗了。」
如今揚州之內的氣氛日益壓抑,戰爭的陰雲,就連田間農夫都能夠察覺到。
可這種氛圍一直都只是繼續積壓,不斷的朝火藥桶內增添火星,使其等爆發的時候愈發 烈。
外人多有猜測,認為楚王一直隱忍不發,是有什麼圖謀?
但莫離這般的修士,或者說仙門中人,其實對于陸淵的等待,都隱隱有著猜測。
在世俗方面,萬般皆以就緒,不管是楚國還是寧國等四國,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等開戰了。
然而並沒有。
因為在世俗之上,還有仙門這種超月兌一切的力量,影響著天下間的局勢。
而作為仙門中的一份子,還是主導地位的一份子,莫離當然清楚,世俗王朝對于自己這些超月兌一切的仙門,到底懷著什麼樣的心思?
因此對于陸淵的想法,他只是稍稍想想,就清楚了。
不過雖然清楚,但他也沒想改變什麼。
就如世人所忌憚的一樣,仙門高高在上,明面上不插手凡俗。
但實際上,凡俗的點點滴滴,卻都有仙門在背後控制的影子。
這是獨屬于仙門的利益。
作為既得利益者,莫離當然不會吃力不討好,去做出改變的舉動。
並且。
他們這最後一批仙門殘留,很快也要飛升離去了。
到時候,一切盤踞在凡俗之上的影子,也將徹底抽離。
楚國現在所忌憚的紫雲道,很快也會失去那股令人畏懼的力量。
所有都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用人多費工夫,便能達成一切所需。
唯一需要付出的,也只是時間而已。
而現在,時間已經抵達了。
不過听完莫離所言之後,陸淵心中倒是頗有些吃驚。
這並非驚異于對方離去,而是精益在這末法之世,這些仙門竟然還有如此多的修士存留。
一個飛霜道,便有七名修士。
紫雲道更是有十二人。
這些仙門底蘊,果然深厚。
當初自己沒有和這些仙門動手,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不然即便以他如今實力,要是一下面對十幾個修士圍攻,哪怕其中大部分連仙門都未入,修為不到一氣。
可十幾數十道法術轟過來,再夾雜些許可能存在的法器,也足以致命了。
‘幸好,這些舊時代的殘留,總算要徹底離去了。’
陸淵听完莫離所說之後,神色微動,心中暗自想到,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澹澹笑道︰「道友等人離去這個囚籠,倒也是好事。如今這個世界,萬靈絕跡,災禍頻出,以猶如末世。
身處其間,縱有紅塵六欲,也只是一時之歡,終究難以超月兌。
現在拋棄這個小囚籠,去往大天地,從此逍遙自在,仙道可期也。
倒是我,此時紅塵牽絆,難以抽身。
道友等人一去,今後卻是不知是否還能有,超月兌之日了。」
莫離聞言,不由一笑,但想到了什麼,繼而嘆口氣道︰「若真能如願飛升,此確實是件好事。可北冥幽都之事,早神秘莫測,凶險難知。
誰也不知飛升之後,是凶是吉,更不知仙界傳說,到底是真是假。
上古距今,已過去數萬年了。
我等後人憑借些許典籍,窺得上古星點隱秘,便自以為掌握大道,又與坐井觀天何異?
禍兮福兮。
可能超月兌之後,不過是更大的囚籠,或者是死亡之地。
反而道友留在九州,所以身處在小囚籠中,但或許能安然度過一生,並令子孫享受綿延福澤呢?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這位飛霜道主突然愁緒感慨起來。
飛升之事,關乎重大,事關所有人的性命。
不管原先計劃的時候,如何康慨激揚,意志堅定,不留余地。
可臨到頭前,總是難免有些許忐忑畏縮。
以及對未來充滿的不確定性,心生彷徨。
此時莫離的心態,便就是如此。
陸淵看了一眼對方,寬慰道︰「仙界之說,古來便有。這數萬年來,飛升之士,不計其數。既然上古先賢,都前僕後繼的選擇此道,其中不乏成仙成神之輩。
那些前輩道法修為遠勝過我等,他們都如此選擇,不變相說明飛升之路可行嗎?
道友不必想太多,安心飛升便事。」
「或許吧。」莫離笑了笑,隨後收斂了這些情緒,正色道︰「到明日我就要率門人出發了,紫雲道應該也是這個時候離去。
道友若不想發生什麼變數的話,可再等半月。
屆時我等九州修士,應當都已經乘船出海,遠離大陸了。
那時九州發生何等大事,我等海上飄零之人,也不知不覺,更難以干預。
此後九州一切,也都與有點無干了。」
考慮到飛霜道的道統和楚國已經綁定,莫離在做這最後一點提示和勸戒。
陸淵听後,也正色道︰「孤知曉了,謝道友良言。」
「嗯。」
莫離點了點頭,隨即沒再多說這些,只是繼續和陸淵品酒論道,交流玄法,好不自在。
而陸淵也頗為珍惜,這與九州修士最後一場論道,也虛心請教起來。
一時間,兩邊倒是相談甚歡。
直到天色將黑了,這才不舍得送莫離離去。
宮城牆上。
望著莫離于昏暗中漸漸澹去的背影,從論法中收斂了心神的陸淵,不由低語一嘆︰「末法絕靈,自今日始也。」
他知道,隨著莫離這最後一批修士的離去,還有北冥幽都抽干天地間所有活躍靈氣,屬于九州的真正末法之世,馬上就要正式降臨了。
此後仙神絕跡,萬靈不顯,是謂末法也。
這是所有有志超月兌者的悲哀,卻又是所有凡人的盛世。
沒得先天武者、仙門修士、或者其它什麼超凡力量的干預,世界將徹底屬于普通人。
此後力量無法再決定一切,權謀地位,才將是世間的主旋律。
這是凡人的時代,也是他這唯一超凡者的時代。
屬于長生者的盛世,很快就要拉開了。
城中萬家燈火,盡顯巴陵繁華,俗世煙火氣濃郁。
望著茫茫星空,無邊銀河,陸淵思緒一下飄的飛遠。
……
到了第二日,沒有再來告別,更沒驚動任何人。
在巴陵城外的碼頭上,乘著標記著飛霜道旗號的舟船,莫離一行七人,便悄然離去。
他們將順著江河,往東直下,奔向茫茫大海。
陸淵接到消息通知時,剛剛從寢宮中醒來,只是愣了一下,隨後便不再理會,而是開始今早的晨課修煉。
雖然等莫離這些九州最後修士離去,他便是實打實的九州第一高手了。
整個九州之內,再無任何一人可與自己媲美。
但即便如此,陸淵也沒真的高枕無憂。
僅靠凝聚一氣的修為,或許能成天下第一人。
可這個天下第一人,也不意味著天下無敵了。
不然此前的仙門時期,莫離等人也不會歸隱山中了。
到了此時,還不得不拿出好處,扶持一個世俗王朝進行合作。
雖然修士說要清心寡欲,免被世俗紅塵牽扯,擾亂道心修為。
可以上這些,都是扯的。
只要大道之心堅定,便如陸淵這樣,依舊能踏入仙道之門。
而且各個仙門,明面上說不干涉紅塵。
可實際上,還不是收納信徒,以為羽翼。同時暗地里結交權貴,操控朝政。
這種種作為,都說明了仙門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干淨,那麼超凡月兌俗。
仙門修士,也是有私心的。
而這些有私心的修士,卻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出台前,直接建立地上道國。
這只能說明,世俗之間,也是有他們忌憚的力量的。
而這股力量,自然是那些世俗間的先天宗師了。
到了先天境界,宗師便可媲美有法力的修士。
如今之世,雖無大宗師。
但若是十幾個先天宗師聯手起來,哪怕凝聚一氣的道主級修士,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一個天下霸國,所有底蘊拿出來,基本都能湊出十名以上的先天。
正是這些先天武者,才構成了與仙門修士的平衡,讓世俗王朝,有著和仙門修士談條件的底氣。
因此,哪怕陸淵很快就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了。
但真讓他以一己之力,去橫掃九州天下,卻也著實勉強。
以個人武力,逞雄揚州,或許沒什麼。
可陸淵真要憑恃道法,一統天下。
那說不得九州所有先天宗師,都要先聯合起來,清除他這個超出常規的隱患了。
而九州所有先天宗師,即便按照一州十幾人計算,也已經超過了百數。
若是再加上十域宗師,先天數量更是超過兩百,甚至有三百也說不定。
這麼多的先天戰力,都不用全都聯合起來,只要兩三州合力,陸淵就難以應對。
所以天下第一人,听起來好听,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想要真正天下無敵,還得繼續提升實力,最起碼把修為達到凝聚二氣的程度,或許才能勉強說一聲,能一人鎮壓九州了。
不過以陸淵的穩健程度,哪怕修為有凝聚二氣,其實依舊覺得不夠保險。
只有達到凝聚三氣,體內法力形成小圓滿,仙道小成,才可說一聲安穩無憂。
而以他如今的修為進境,凝聚二氣,也就明後兩年的事情了。
凝聚三氣,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十年。
這還是因為天地靈氣稀薄的緣故,不然以氣運之法的特性,放到上古年間,想修成凝聚三氣,也就幾年功夫而已。
這末法之世,對于修士來說,確實是個囚籠,讓人絕望。
也難怪莫離他們,明知飛升之路渺茫,卻依舊毫不猶疑的踏上了這條未知之路。
……
神武十年九月初九,飛霜道離開洞庭,啟程前往北冥幽都。
九月十三,留在豫章郡的眼線傳回消息,一艘大船離開天羅山,駛出了彭蠡澤,直往江水下游而去。
然後又再過幾日,雍州玉華山、青州天南山、盤龍山,接傳回消息,有小股隊伍離開三門,乘船遠去。
與此同時。
九州各國,在此期間,無不加緊了各種動作,進行著諸多籌備與警戒。
揚州之內,寧、蘇、宋、南海諸國,更是動作頻頻,兵馬接連調動,一副大戰將起的模樣。
而楚國。
九月二十五日,天高氣朗,風和日煦。
巴陵城外,陸淵正式登台拜將,當著三軍將帥的面,授予分身青雲子驃騎大將軍之位,令其組建征南行營,為行營主帥,又命昆海公李雄為副帥。
接著宣告南海國悖逆盟約,私通寧國,背信棄義,陰謀大楚,不可饒恕。
命兩人統率三軍,領行營南下,征討背盟之國南海。
此詔當著三軍宣讀之後,立刻傳檄天下,向世人宣告此事。
瞬間,整個巴陵都沸騰了。
那些留在巴陵的各國探子眼線,很快便聞訊此事,然後各施手段,用極快的速度,將此事傳遞回國。
在這一片紛紛擾擾之中,青雲子和李雄兩人,也率著親兵輕騎,連夜南下,趕往前線大營。
這次征南行營的兵馬,早在數月前,就已籌集完畢,以十萬附庸國軍,以及六萬禁軍為主,合計十六萬大軍,皆已布置在嶺南前線。
前線兵馬錢糧,民夫鄉勇,也都已準備就緒。
此時只等兩位主副大帥抵達,便可瞬間拉起行營,揮軍南下了。
是以,不過一日,等青雲子和李雄抵達行營前線,到了第二天,行營先鋒五萬大軍,便在李雄的率領下,浩蕩南下。
正式跨過了楚、南海交界,兵進嶺南。
南海國一時震蕩,楚兵所過之處,地方無不望風而降。
南海國主驚駭之下,只得收攏兵馬,除了原先就聚集在國都的十萬大軍外,又在征發了五萬人,堅守國都,閉門不出。
同時連發求援信使,趕往宋、蘇、寧三國,請求援兵。
戰爭的烽煙,瞬間在嶺南的大地上燃起,迅速朝著四周擴散而去。
……
彭蠡大營。
輕舟破開江水,疾馳而下,很快就將巴陵的動向傳了回來。
等消息送入營中之後,正在批閱奏折的沉丘,瞬間扔下手中朱筆,直立而起。
「傳命諸將,速來帳中議事。」
沉丘面色略有些激動,迅速向著左右親衛下令。
自從開國繼位之後,他經營十年。率著聖駕西巡之後,又等待數月。
此時和楚國決戰的時機,終于到來了。
所以在听到楚國已經向南海國動兵之後,沉丘立刻變召集諸將,準備和楚國宣戰。
揚州容不下兩個霸主,楚寧之間也必有一戰。
此戰過後,勝者席卷揚州,一統江南。
敗者則一敗涂地,失去所有。
沉丘已經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此時便是戰場交鋒,決出生死的時刻了。
建武十一年十月初一。
在收到了楚國出兵消息,並且確認了嶺南已經發生大戰,楚、南海兩方交兵,並且南海國已派來求援使者之後。
這日,寧國天子沉丘,同樣于彭蠡大營外,築壇祭天,宣告楚國暴虐,無端攻打天朝屬國,此舉絕不可恕,必要出兵伐之。
隨後命武成侯上官明為征南大將軍,武陽侯袁儀為副帥,兩人組建征南行營,率兵十萬,出兵南下,救援南海國。
另命遠在襄陽的武宣侯楊景為征北大將軍,武義侯李泰為副帥,兩人組建征北行營,統帥寧國襄陽郡的五萬水師、五萬步騎軍,攻打楚國襄陽郡。
同時,沉丘又自任主帥,組建征西行營,領著剩下的五位武侯,以及五萬水師,三十五萬步騎軍,作為主力,攻打楚國洞庭郡,目標直取楚都巴陵。
一時間,寧國南北三路大軍,合計六十萬水陸人馬,浩浩蕩蕩,討伐楚國。
消息傳開,揚州震蕩,周邊各國震蕩。
等這股漣漪傳到嶺南的時候,緊隨寧國之後,宋國之主謝寧率駕北上,再次與蘇王蘇玄歌會面,兩國再次祭天盟誓。
然後兩國之君在盟誓當場,宣讀楚國罪狀,歷數種種無道之舉,歃血飲酒,共同昭告天下,宣布討伐暴楚。
緊接著宋國出兵七萬,蘇國出兵三萬,兩國合兵十萬,以謝寧為大軍主帥,蘇玄歌為副帥,宣布大軍北伐,討伐楚國。
兩國大軍跨過了五嶺,直奔楚國洞庭零陵府,主動挑起了戰端。
短短半月之間,戰火就燃遍了宋、蘇、寧、南海四國,楚國周圍烽煙四起。
五國百萬大軍,雲驟而動,圍繞著楚國的南征,爆發了決戰。
至此,席卷揚州的大戰,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