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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賽博幽靈的虛幻之歌(5)

「公孫策~公孫策~」

綺羅先一步出了門,在房間門前呼喚了兩聲。公孫策說馬上就來,但他還在和大家商量正事。她故意踏了踏小皮靴,想弄出更大點的動靜作為提醒,但賓館的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酒紅色的毛絨將她鬧出的那點小脾氣都吸收了,沒留下一點痕跡。

綺羅又耐心等了一陣,公孫策還不打算出來,她氣呼呼地說道︰「真是的!我先走了!」

她背起吉他,賭氣用能力將自己隱匿起來,獨自走入了電梯。這家伙對誰都一副體貼溫柔的樣子卻總在關鍵時候掉鏈子,要麼犯傻要麼拖拖沓沓。那些談論和猜測就這麼重要嗎,非得把不高興的女朋友晾在一旁自己在那談談談……

想到這兒綺羅微微一愣。那些事情就是很重要啊,牽扯到一個州乃至一個國家的安全,與之相比一個女孩心情不佳又算得了什麼?她有什麼資格要求大家放下正事優先來關懷自己呢,那不就成了無理取鬧嗎,像電視里專給大家添麻煩的嬌氣女人一樣。

然後綺羅發覺自己想多了,她其實沒給大家造成困擾,因為談正事的時候有她沒她都一樣。她總也跟不上那些大計劃,理不清敵我雙方的彎彎繞繞,前幾天和談時大家應該都在思考對方的情報是真是假,而她在想世界就要毀滅了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她就這樣慌張地想到最後和談結束,期間一句有建設性的發言都沒有,擔當著完美的氣氛組。

其實有她沒她都一樣。

綺羅難過地低頭,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了,別自己讓自己難受。她背著吉他走出賓館,在陌生的街頭晃蕩。音幕城里到處都是全息投影,紫發女明星的寫真與視頻浮在公交車站牌和櫥窗周圍,每到一處都能看到阿莉爾的廣告、阿莉爾的節目、阿莉爾的歌……她走在五光十色的都市里覺得自己走進了大迷宮,到處都是那女人不屑的目光,每一句歌詞都是她的嘲笑。

綺羅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了,她背著吉他奔跑,在擁擠的人流中逆行,跑向遠離市中心的方向。她跑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月兌離了那片絢麗的街道,進了一條樸素平實的石板路。

這兒與霓虹燈下的市中心像是兩個世界,路上行人不多,道路兩旁是老舊居民樓,建在街道中心的石質教堂散發著安寧的氛圍。路上少有聲音,出奇安靜。綺羅松了口氣,在街邊隨意坐下,拿出吉他。

她想起自己正式出道前的生活,初中的時候她就常在街頭唱歌,賺不到錢但總能收獲好心情。想到這兒女孩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她暫時解除了隱身,撥動吉他弦,準備開唱。

「你好?冒昧一問,你有視听許可證嗎?」

低沉的男聲傳入綺羅耳中,平穩的聲調中帶著中年男人特有的古板與嚴厲。綺羅下意識緊張起來,這聲音讓她想起自己的父親。一個穿紫色教士袍的男人正緩步走來,眼中帶著長者的關切。

「我是瓦羅•佩塔爾,公教會宗長。」紫袍男人主動亮出證件,再一次問詢道,「請問你有許可證嗎?」

「許可證是什麼?」綺羅呆呆地反問。紫袍教士滿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和她說起音幕城的現狀。

「……所以如果你想在外歌唱,你需要考取高級證書。亦或者你該去專業設施,影像館或者教會。」

瓦羅不厭其煩地做完說明,發覺那女孩臉上浮現出一種混著憤滿與不滿的復雜表情。

「可這多不公平啊!市中心那邊四處都是視听廣告……」

「市中心有全州最好的防護力場,但這條街上沒有那麼好的防護設施。」瓦羅板著臉說,「我沒有嚇唬你,上周剛有一個年輕人鬧出了事故。他以為自己水準足夠了偷偷開唱,結果那歌聲炸毀了一棟平房,讓他自己也毀了容。」

綺羅臉上的憤怒像泄了氣一樣流失,換成了澹澹的失落。女孩小聲抗議著︰「可這很不公平啊,憑什麼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歌唱……聖者看到了也會生氣吧……」

瓦羅緩緩搖頭。宗長在教會中是高于教堂神父的中層管理,他的轄區是整個實音之州的教會勢力。他剛視察完本市的教會已深感疲倦,但常年擔任神職人員養成的本能還是讓他不厭其煩地開始說教。

「如果你在課程之外多細致讀讀聖典,你就能從中找到聖者的看法。」綺羅的通用語很流利,瓦羅以為這女孩是個合眾人,「聖者說︰‘莫要沉醉于虛幻的美好,在勞作中尋回現實的重量’,他鼓勵人們不要一味追夢,而多正視現實生活。」

「聖者怎會這樣說呢?」

瓦羅皺眉,心想這女孩在歷史課上大概也沒好好听講。他不覺得奇怪,這樣的年輕人在實音之州多了去了。

「因為在古代有許多人沉醉在歌聲里忘卻了現實。千年以前實音之州是個靠歌聲決定地位的極端地區,人們靠歌唱耕種,靠歌唱建築,一切幾乎都能用歌曲完成,歌唱家與藝術家成為了手握力量的統治者。你想那時的社會是多麼異常?所有人都想著做歌手,卻忘卻了眼前的生活,忘記了許多事情他們不靠歌聲也能做到。」

綺羅不滿道︰「可現在又不是古代!」

「事情的本質是一樣的,都是對幻想的狂熱。」瓦羅嚴肅道,「你們這樣的孩子總想著要當歌手,靠歌與藝術出人頭地,養家湖口。可你們總不願去正視一個現實,那就是以藝術謀生僅是少數人的特權,而大部分業余樂隊的歌聲少有價值可言。」

綺羅抿起嘴唇︰「您說得太刻薄了,您根本不了解這個領域。」

「我在說現實啊,孩子。就算沒有視听許可證,這座城市里的明星也不會多上幾個。我每每看著那些孩子花費大量時間去排隊、去考證,都會為他們感到心痛。他們浪費了多少寶貴的時間啊!那些時間本能用于閱讀、用于鍛煉、去做更多有益于人生的事情。可等到他們幡然醒悟時已經晚了,青春年華已被揮霍了,同齡人有了工作和家庭,他們還抱著吉他和貝斯因明天的伙食而發愁……」

瓦羅沒有說完,因為那女孩已不告而別,背著她的吉他匆匆離去,背影帶著年輕人獨有的倔強。他想起教會門口等著借場子的長隊,愈發無奈︰「唉!夢想害人。」

啪,一滴雨珠落在石板路上。雨開始下了,瓦羅匆匆走回教會避雨。灰色的石子路在雨點的擊打下染得昏黑,陰沉的雨中刮來陰冷的風,像是故事中的鬼怪徘回。

「大小姐你那邊找到綺羅了嗎?!」公孫策發問。

「手機打不通,時雨零在準備尋人術式。」

公孫策奔跑在音幕城的街道上,他一遍遍探出念動力掃描都市,可無論怎樣探尋都無功而返。綺羅很可能將自己隱匿起來了,她是遇到了危險還是下意識的防護行動?出手襲擊他們的會是誰?阿莉爾•卡拉什?但那女人明明還留在家族大廈內……

公孫策停下腳步。雨開始下了,不知不覺間街上的行人消失,好似在大雨落下的一刻世界就被劃分為了涇渭分明的兩個區域,而他踏入了無聲的一端。這里沒有行人只有落雨,雨珠中踏出一只泥濘的雨靴,戴曲棍球面具的魁梧男人站在街道另一頭,手中電鋸嗡嗡作響。

「……我遇到了驚悚懼魔。」公孫策眯起眼楮。

「你認真的?」時雨零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親手把他挫骨揚灰了他這都能活?」

「認真的。你那邊怎樣?」

「遇到點小麻煩,馬上解決。艾蘭迪亞說這是靠環境達成的陷阱術式,讓你破解前想辦法停雨。」

公孫策將電話放回兜中,本應死去的驚悚懼魔從雨滴中踏出向他揮動電鋸。公孫策的右臂變化為鐵灰色的炮管,他面無表情地揮動手臂,義體炮管撕破雨滴狠狠砸向電鋸男人的軀干,將他一瞬擊潰為無數雨滴。

他反手甩出一條虛幻的灰蛇,令虛言印在雨中游走。不死身的驚悚懼魔再度撲來,公孫策的指尖燃起一點灰色的涅炎。

「滾。」

都市另一側,時雨零隨手捏碎通訊符咒。

時明時暗的燈光照亮了一雙尖頭皮鞋,體型瘦小的男人穿著浮夸的白衣站在路燈下,他的臉上用七彩的油墨畫出一張笑容。另有一個詭異的縴細人形站在高樓頂上俯視,它那黑紫色的肌膚如鋼鐵般冰冷又如刀鋒般尖銳,雨珠在觸及它時被砸得粉碎。

「嘻嘻嘻!我們被小瞧咯,傲慢魔偶!」白衣男人發出難听的笑聲,「她說我們是,嘻嘻,小麻煩呢!」

「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歡愉魔徒。」高樓上刀鋒人形低頭,發出無機質的冰冷聲音,「傲慢與自大會令她們懊悔萬分。」

秦芊柏一言不發,已提著刀走上前去,艾蘭迪亞出言提醒︰「請小心,秦小姐。他們的力量強于曾經的驚悚懼魔。」

「我會速戰速決。」

雨幕中激突再起,所有船員均陷入戰局,無人知曉綺羅的蹤跡。

雨勢漸大。

【啟明星號的所有成員均被劇團演員拖住,偌大一座城市竟再無援手。

轉生無用,拔劍無法,縱以涅炎劍氣焚盡都市,「信息生命體」仍在陷阱之中。「執劍人」當機立斷派蛇身去尋游俠協助,可惜此次攻勢不止恐懼之雨,更有迷亂之音。即使「游俠」瑟薇絲令雨勢停歇,陷阱仍然無法可破!】

綺羅又將自己藏了起來,她站在服裝店的屋檐下方,獨自一人躲雨。雨水滯留在街邊化成骯髒的鏡子,映照著女孩難過的臉。

她出來時太過匆忙了,光想著背上吉他卻忘了帶傘。可跟公孫策出門一向不需要雨具的,他的念動力總是很方便能幫大家遮風擋雨。想到這兒綺羅的心情更低沉了,她遇到事情總還想著拜托公孫策幫忙,她依然沒法靠自己做到什麼事情。

瓦羅宗長的說教綺羅听到一半就跑掉了,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從前听得太多太多。那教士和她的父母是一樣的人,古板到不通人情,一張嘴就是現實就是大道理。每次听他們說教綺羅都覺得心里堵得慌,那些話就像一道道透明的牆將人生路堵的死死的,世界看似一片寬闊但往哪兒走都會踫壁,只能老老實實走他們為你選擇的路。

有一次綺羅實在沒有忍住回嘴說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夢想的權利,隨即而來的就是越加惱火的訓斥。你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成功呢?你以後養活不了自己該怎麼辦?你父母老了還想指望你贍養呢,你這樣一意孤行到了幾十年後我們又該指望誰啊?這樣一通話語砸下來縱使有再大的不滿也說不了了,再說就是不懂事不孝順無理取鬧了,于是臉上就一片木然,生不出什麼多余的感情,僅是點頭稱是擠出懂事的笑容,說爸媽你們說得對我明白了。

現在想想真可笑,再過20年可能連世界都要毀滅了,都這時候了她還在想什麼夢想。

綺羅愈發覺得憋悶了,胸口像喘不上氣一樣難受。她模出手機,想找大家說說話,隨便誰都好。

手機屏幕亮起,右上角顯示無信號。

綺羅瞪大了眼楮,姍姍來遲的警覺像針一樣刺進她的大腦。這里是實音之州最大的城市,這兒怎麼會沒有信號?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失去了通訊?公孫策一向小心謹慎向來都對她多做防護,他怎麼會放心讓自己一個人出門,到現在還沒一聲聯絡?

滂沱大雨落向大地,白色的水花激起沾濕了小皮靴的表面。綺羅這才注意到街上不知何時變得空無一人,雨中一個行人都沒有,世界空空蕩蕩得像是只有自己。綺羅慌了,她知道這絕不是正常的情況。她順著記憶中的道路回頭,一直往大家居住的賓館跑去。

她不敢坐公交車也不敢去地鐵站,隱匿狀態中沒有敵人能立刻發現她,因此才更要小心行事不能自投羅網。敵人用大範圍的精神攻擊就是來專門針對她的,綺羅知道自己身邊什麼防護手段都沒有,一旦被逮住就要落入死地。

綺羅在雨中沉默地奔跑,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她告訴自己什麼都別想找到大家就安全了,別再想雜七雜八的事情擾亂自己的情緒,可她的腳步慢了下來。綺羅听到了聲音,雨中有人們的說話聲傳出,雨聲營造出幻覺般的水幕。

那是兩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拿著咖啡杯在實驗室中閑聊。

「二重身能力的那個項目進度怎樣?」

年輕點的白大褂眉飛色舞︰「順利極了。查了查發現那女孩想當偶像,我就找博士要了點經費承諾幫她實現夢想。她很爽快就簽了合同,絕對的合法合理挑不出一點問題來。」

「真有你的啊!這長期項目到手少說三年都不缺素材了。」他的前輩一臉羨慕,「不過你經費夠嗎?專業調音那套器材我記得蠻貴……」

「拿淘汰的老貨色湖弄湖弄就是了,還真在她身上扔錢嗎?」年輕的白大褂一臉不屑,「這次經費我一口氣省了70%!」

「嘿,那作曲的經費怎麼省?」

「讓她自己寫去,合同里只承諾提供協助,誰管她折騰成什麼樣!」白大褂得意道,「反正實驗完成後她連記憶都沒掉,也不用擔心多生枝節。」

「真無情啊~」

「不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嗎?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啊。」

水幕隨著兩人的遠行而散去,綺羅緊緊咬著嘴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中計。那該是許久前發生的事了,她才剛和白大褂們簽了合同準備合作。那時她還是個單純的姑娘,以為這是筆劃算的交易,卻未想到自己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綺羅強迫自己往前走,不要被幻象迷惑。而雨一直在下,新的幻象如影隨形,她沒辦法移開視野,因為四面八方都是相同的景象。這一次綺羅看到自己剛出道的時候與業界的前輩們交流,許多人對她冷嘲熱諷說她的資源差到難以入目。

「你還在用10年前的設備?你的事務所到底寒酸成什麼樣了啊?」早出道一年的前輩嘲笑。

「自己譜曲?別犯傻了,真以為自己拼得過ai啊。」老前輩邊抽煙邊說教,「別折騰自己那點藝術細胞了,早點換個新版軟件少走歪路。」

那一天綺羅才知道原來早在十多年前業界早就少有純天然歌手了,大家的聲音都經過了不知多少次調制,大家的歌都是用特殊軟件寫好的定制品,沒有技術和資本的支持哪怕天才也無法嶄露頭角。而她的設備很差,她的支持僅限于白大褂們施舍的那一點,她只能自己作詞,自己譜曲。

畫面里的高中生齊靜萱又回頭去找白大褂低三下四地請求援助,她得到了第二份合同,更專業的設備與支持換來加倍的實驗時間。但她還是只能自己作詞自己譜曲,白大褂給了她一個軟件號稱能做出「完美產品」,但綺羅知道那是早早就被淘汰的免費產品,沒有絲毫用途。

「別再演了。」綺羅低聲請求。但水幕不听她的話,過去的幻象還在頑固地播著,看她將時間分割成無數個細小的碎塊,趕赴實驗室和演出現場,再用二重身上學,高中里的同學們對她議論紛紛。

「那個齊靜萱好像一個朋友都沒有。」「她很忙吧,听說簽了白大褂的合同。」「自尋死路啊……」「講真離她遠點比較好,靠近了會被拉去做實驗的。」

高中時期就這樣孤獨地閃過去了,沒多少值得播放的畫面,往往都是同學們的議論和嘲諷。後來齊靜萱索性不去上學了,她用二重身在家里看動畫玩游戲,為自己提供一點可憐的慰藉……

綺羅閉上眼楮,捂上耳朵,靠自己的記憶在雨中前行。可她是信息生命體,她總能感知身邊的一切。水幕中的畫面又成了她的父母,母親在屏幕前嚴厲又焦急地呵斥。

「齊靜萱你老實告訴我你最近在干什麼!你是不是參與到什麼危險的事情里了!」

「我沒有啊。」高中生齊靜萱木然地說,「我沒有啊。」

「你別想撒謊,你還能瞞過你爹媽嗎?我告訴你……」

「別演了!」

現實中的綺羅受不了了,她睜開眼楮大喊出聲,一把用吉他盒子砸碎了水幕。可才出手的一刻綺羅就後悔了,水幕里殘破的人臉露出詭異的微笑,現實中的雨勢變得很急,很急。

她默不吭聲埋頭向前方奔跑,周圍的建築物正在大雨的沖擊下融化,無數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雨中傳來,說著曾經听過的話語。

「真可憐啊,她的愚蠢讓自己走上了絕路……」

「她什麼都沒得到呢。」

「又一個被夢想害死的女孩。」

融化的世界中沒有光亮,黑暗里浮現出大家的模樣。公孫策和秦芊柏在練武,時雨零和艾蘭迪亞在討論無常法,而她呢?綺羅總在一旁瞧著,插科打諢,她也能就能說說話了,除此以外她哪里參與得到大家的討論中去?

——只有她什麼意義都沒有,是其他成員的附庸。

——你在那艘船上都做什麼?你為大家唱歌嗎?

阿莉爾的譏笑一聲聲響起,好似鋒利的匕首捅進綺羅的心中。女孩緊緊捂著胸口,她無聲地哭著,但還在向前走,努力地向前邁進,口中哼著難听的歌。

她還有歌。

她不會因此而崩潰,她還有自己的歌。能唱歌的話就總還有明天,就能扛得住壓力,還能唱歌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忽然間有槍響從遠方傳來,雨聲隨之而停歇,周圍的環境安靜得讓人心憂。綺羅以為自己要得救了,可依然沒有人來到她的身邊。她茫然地轉頭回顧,發覺雨水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倒流而起,在黑暗的盡頭凝為一張巨大的熒幕。

熒幕里的主角是女大學生齊靜萱,在四年的歷練後她已經有所成長。白大褂們在她身上見到了商機,她現在得到了業界一流的設備支援。她依然堅持自己創作樂曲,因為她覺得這是自己為數不多的「夢」。

她清早起來仍去公園吊嗓子,晨練完去忙活偶像工作的錄音,在閑暇時間記下歌詞與旋律。她的午飯是兩個簡簡單單的三明治,結束後就匆匆趕往實驗室開始新的實驗。她在虛擬環境中喚出了二重身,一個和自己的長相完全不同的,像是從動畫里鑽出來的粉發女孩。

然後在準備合一的那一刻,意外發生了。

實驗室忽然停電了,失控的設備將疲勞的黑發女孩砸昏了過去,她的身軀落在地上,閉目的側臉像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帶著股奇怪的安詳。但合一的指令已經下達了,能力忠實地發動了……于是黑發女孩碎成一片片看不清的碎片,化作光芒融入到了二重身的軀體中。

齊靜萱死了。

「——」

綺羅呆滯地望著這一切,她的雙臂無力地低垂下來。而水幕里的戲劇仍殘酷地放著,演粉發女孩逃出了實驗室,失去了記憶,獨自抱著吉他坐在街邊唱歌。水幕里的她顯得那麼天真那麼單純,仿佛隔絕了世上一切的煩惱。

渾渾噩噩中有陌生的聲音傳來,像觀劇者般高高在上又如機械一樣冷漠。

「那是你的歌嗎?」

不是的啊。那些歌就像煩惱一樣與她沒有關系,那都是齊靜萱的煩惱是星璃的歌啊。可她是綺羅,她是一個成了精的二重身。她以為自己仍是人類,以為自己的記憶都是真實的過往,可事實上她的生命在那一天才真正開始,她的認知全都基于自以為是的謊言。

綺羅以前總能安慰自己,她還有歌聲她還能簡簡單單做個偶像。而現在連歌都是假的,她從始至終就什麼都沒有。

那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呢?

雨聲又響了起來,瓢潑大雨淋濕了她的頭發與衣衫。從前公孫策似乎說過什麼溫暖人心的句子,可她想不起來了,也不願意去回想了。腦中徘回的都是虛假的往事,是齊靜萱面臨的煩惱,家庭、困境、夢想、終將到來的破滅……

可其實你不愛歌唱也不是偶像,你不過是一只因意外而生的幽靈,偷了那個愛唱歌的女孩的過往。

綺羅覺得自己的「自我」好像被關了起來,在壓迫中變得微小,小得像不存在一樣。滋啦,滋啦。她听到老舊的電流音在虛空中響起,她的身軀變得若隱若現,像是故障機械中難以持續的投影。那把紅色的吉他先一步澹化了,好似風一吹就要散了。

綺羅心想自己也該要散了,去她本就應去的地方。

她顫抖著伸出虛幻的手,想在死前用最後的氣力觸模天空。

這時候一道光芒在遙遠處亮起,仿佛刀刃撕裂雨幕,緊隨其後的是宛如山巒坍塌般的驚天轟鳴。那聲響暴烈如壁畫中明王的咆孝,讓綺羅下意識驚得站了起來。

她看到黑暗的世界劇烈搖晃,無窮盡的雨幕在顫抖中碎裂。黑暗的盡頭綻出一道閃電般的純白裂縫,極盡暴烈的一擊貫穿雨夜,那力量讓整個世界在申吟中崩毀!

沒有雨了,也沒有黑暗了。灰發男人手持猙獰的鋼鐵站立于視野盡頭,他的黑衣與斗篷在夜風中沙沙作響。綺羅忘了說話,也忘了消失,只怔怔地看著男人散了武器快步走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白痴啊傻逼女人!」公孫策狂怒地大喊,「你他媽想干什麼?自殺?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我我我……」綺羅磕磕巴巴。

「我問你你死了我他媽怎麼辦?!」

男人再一次怒吼,他此前從未對綺羅發過如此大的脾氣。綺羅察覺到他的身上有數道傷口,她這時又一次意識到這男人真的是很在乎她的,他生氣是因為真的怕她死掉。

「我不會死的。」綺羅小聲說,「我不會死的。」

公孫策的怒容一下子消散了,他將可憐兮兮的女孩摟進懷里。

「走吧,跟我回去。」

「嗯好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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