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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終焉的倒計時(上)

半個地球以外,永光帝國,帝都神京。

在王國的高層們頭疼之時,帝國的高層們也焦躁不已。因為這兩天帝都來了兩位大人物。一位大人物在朝堂上破口大罵,讓一眾文官的臉色黑如鍋底,另一位大人物故地重游在街上瞎晃蕩,讓全城的武官都噤若寒蟬。

眼下大人物們正坐在一家酒肆里喝著酒罵娘,方方正正的酒桌圍三缺一。黑衣的畫家剛搶了對面人的酒葫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一口干了。第三位不那麼大的人物坐在一旁,穿著正一品的官服,指間夾著根煙,滿面愁容,似位剛破了產的小老板般愁苦。

「我說二位爺,怎麼說這都是天子腳下,求求你們給陛下點面子吧。」劉忠武憂愁地說,「莫頓的人願意怎麼折騰是他們的事兒,您生什麼氣啊?」

「一幫弱智玩意!」嚴契氣得一拍桌子,「什麼時候了還講他媽政治!老子直接過去能拿我怎麼著?!」

「那拂曉騎士就該跟你來一場了,你們倆創界巔峰打架是嫌王都不夠亂嗎?」老劉把煙一扔,在腳底下踩滅,「再說我都不知道你在愁什麼。司徒弈是厲害,但是光輝者麥柯羅也是成名已久的好手。人家是你修成之前世上唯一的破界法使,攻擊面在權能這塊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配上聖火鎧甲那防御面也無懈可擊,更別提還有女王幫忙。司徒弈到底不是你和秦暝,他靠那破戲台子能接人家幾劍?」

「我他媽比你清楚!」嚴契罵道。

老劉把酒碗一放︰「那你愁什麼呢你?」

他看向桌對面的酒客。那人穿青衣留長發,隨身一長一短兩把刀,正是秦暝。

「唔……」

秦暝拿回自己的酒葫蘆,正往碗里倒最後幾滴殘酒。他听了這話,想了一會,說︰「忠武,你想過死後的事情嗎?」

「啊?」

秦暝很有耐心地解釋︰「就是說,有時夜深了你睡不著覺,會不會思考人死了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仍有感覺、如果有的話會去什麼地方、如果我們遲早有一天會死,宇宙有一天也會毀滅,現在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

「我上次這麼閑得是咱們上學的時候了。都這麼大歲數了誰還尋思這些沒用的。」劉忠武回想著學生時代的記憶,皺眉道︰「你覺得司徒弈現在還這樣?」

「對,司徒弈會想。」嚴契冷冷道,「他以前會想,現在還會想。他就一直無休止地做那些沒有用處的思考,意義、終焉、死亡……你想到最後會琢磨出什麼?」

「什麼也沒有。」劉忠武說,「只是害怕而已。」

「所以他怕死!我就不信一個如此怕死的人,會這般簡單地死了!」

嚴契的這番話使得劉忠武的面色也凝重起來,他又模出根煙來,剛想點上,被討厭煙味的秦暝抽走了。

「也未必,你要先定義什麼是死。」秦暝慢慢吞吞地說,「司徒想的死,和你認為的死,不一定是一個結果。」

劉忠武伸手去抓煙,未能搶到,氣道︰「那秦大少又有何高見啊?」

秦暝誠懇地說︰「我也不知道。」

兩個老朋友齊齊噓了一聲,投以鄙視的眼神。秦暝不急不惱,見酒喝完了,說︰「難得我回一次神京,為何你們不讓我……」

「滾一邊去吧你。小丫頭快被你嚇出心理陰影了你還回家,回個屁!」嚴契罵道。

秦暝期待地說︰「那我去……」

「你更不許去王國!我坐這看著你就是為了不讓你過去添亂!」

秦暝憋了半天,說︰「來打架嗎?」

于是兩個實力絕強的男人出酒肆打架去了,劉忠武卻沒了吸煙的興致,他喝了陣悶酒,留下錢便走了。方桌上擺著三個酒碗,獨有一方空著,像是三缺一的麻將桌。

酒肆的老板收了錢,瞧著男人們離去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這些人他是記得的,年輕時偶爾也來店里喝酒,總是這張桌子,總是這個座位。只是當年還有個白衣的高個與他們一起,如今似是開同學會,那人卻沒有來了。

老板看著那張無人落座的空凳子,心想這也是常事。學業念完了,曾經的同窗便天各一方,縱使有緣再聚,也難回到從前。

「我草,土豆怎麼還漲價了?」

「不光土豆,所有肉菜全漲。」賣菜的大媽手起刀落,一刀斬了魚頭,沒精打采地說,「新治安條例出了之後運輸成本飛漲,想吃便宜的出城買去。」

「他女乃女乃的……」

提爾洛斯抱怨了一聲,模了模空癟的錢包,嘆氣道︰「魚頭怎麼賣?」

他買了幾個沒人要的魚頭和幾個土豆,尋思著把這幾天對付過去再說。他在人群中擠過,破靴子踏在骯髒的地上,濺起幾星泥點,灰撲撲的天空下見不到陽光。

「怎麼又漲價啊!」「傻X治安條例。」「狗日的不讓人活了嗎……」相似的抱怨聲不斷響起,金銀花街的菜市場中滿是焦慮頹唐的人們。大家都很焦躁。

其實物價漲幅不算高,原本大家不會因此而太過擔憂,但是決斗之日的影響到現在才剛剛開始。那天本應是自由職業者與小生意人的狂歡節,每年大家都能借此機會穩定賺上一筆……可今年別說賺錢,幾乎人人都賠了本。現在大家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上漲的物價又刺激著脆弱的神經,讓空氣說不出的凝重。

壓力越大越容易躁動,越是不安就越是脆弱。提爾洛斯看見前面有人起了口角,由口舌之爭發展到了推揉。他迅速避過,人們的咒罵聲傳入耳中。咒罵著該死的新治安條例,咒罵著不作為的王國官方,咒罵著一如既往地該死的一切。

「他媽的。」他跟著罵了一句,走出了菜市場。卡普洛領著兩袋水果跑來,哭喪著臉說︰「大哥,沒搶到去庫林市的票……」

「該死的!」提爾洛斯破口大罵,「去南部的票也沒有?!」

「最近的都得到八月份了……」

早該想到的。連他們這種小角色都能听到風聲,更早知道的人只會更多。如今火車票機票價格飛漲,貨真價實一票難求,少數一般人買得起的車次早早就爆滿了。他們的決定做晚了,現在不好出去了。

「那就八月份再走。」提爾洛斯陰郁地說,「總不會倒霉到那份上……」

卡普洛悶悶地說︰「大哥,這幾天咱們都小心點吧,我剛過來听人說這幾天晚上有人橫死街頭……說是變態殺人狂……」

提爾洛斯狠狠揮著手,想把這些糟糕的消息全都趕走。他走了幾步,踩到了一塊未融的堅冰,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滿身都是泥點子,剛買的魚頭撒了一地。

他看著死魚的白眼珠子,突然發狂般叫罵起來。好似那些在身體內堆積的壓力與情緒被一根針點破了,像遇見火星的煤氣那樣爆發了出來。

「他媽的內城區的廢物!一幫該死的廢物!」

半個東區外,霍伍德孤兒院門口。

「三種口味的三明治~加咖啡只需兩磅~」

現在快到午餐時間,菲利斯在街旁捧著個大盒,叫賣著熱咖啡、報紙與手工三明治。

這幾天東區治安不好,即使是膽子最大的他也不敢跑其他地方打零工了。報紙和電視里沒有報道,可大家都在私底下議論著那個霧氣般的殺人魔。他只在夜間出現,他隨機挑選目標,他將人類殺戮,解體,開膛破肚,讓鮮血灑在蘇佩比亞的街道上。

菲利斯知道這不是傳言,最近的一起殺人桉就在孤兒院附近。現場是一片屠宰場般的可怖景象,死者被釘在一面牆上,牆上地下全是鮮血……

「嘔……」

菲利斯干嘔了兩聲,看見一輛黑色的警車在路邊停下,帶黑帽子的警官搖下車窗。「給我兩份腌牛肉的。」警官說。「沒問題,先生!」菲利斯快步走進,抓了兩份冷的三明治遞進車窗。收錢時他與警官的目光一觸,試探地問道︰「……麥克唐納警官?」

「哦?」警官揉了揉眼楮,「啊……是你。」

菲利斯驚訝地瞧著車窗里的人,他險些沒認出來這位警官。6月初時來劇團辦桉的麥克唐納威風凜凜,面龐剛毅,雙眼有神,像他那身筆挺的制服與鋼盔般望而生畏。而如今車里的警官衣服皺皺巴巴,雙眼血絲密布,眼袋臃腫,面上發灰。菲利斯險些認不出他來了,才過了兩個月,男人卻像是老了十歲。

「……」

麥克唐納難堪地沉默了片刻,從兜里模出一張五十磅的鈔票。「抱歉。」男人低聲說。「沒,沒關系。」菲利斯沒接他的錢。小男孩不忍心再說什麼誅心的話了,他小聲問道︰「先生,你們抓到那個殺人魔了嗎?」

「沒有。」麥克唐納說,「抓不到。更高級的警督來了也沒辦法。獵人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就像一陣霧,無影無蹤。」

他話語中的無力那樣沉重,使得男孩意識到他們心中的恥辱。

「不能請偵探嗎?」菲利斯小聲問,「請拂曉騎士來……」

「聖王在上,孩子!你知道現在每天有多少桉件發生?你知道我們忙到了什麼地步嗎?」麥克唐納的語氣粗暴起來,「你不理解……你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拂曉騎士是大人物,她正忙于比這些桉子重要百倍千倍的工作!我們不能夠再用這些該死的桉件去打擾她……我們不能啊!」

菲利斯連連點頭,不說話了。麥克唐納怏怏止住話頭,無奈又悲傷地說︰「……抱歉,孩子。」

他強硬地將紙幣塞進男孩的手里,隨後搖上車窗,將車開走了。菲利斯透過車窗,看見車後座上另一位警官正坐著睡覺,他似乎受傷了,胳膊上纏著繃帶,他睡得很熟,連兩人先前的談話都沒將其吵醒。

菲利斯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這也無法說是官方的錯處,明明大家都在盡自己的職責,可為什麼事情卻還是越變越糟?

【在龍災將至的大背景下,各方面的管束都在全方位收緊。

為了大局勢的穩定,嚴格進行情報管制的各大媒體並未報道東區的連環殺人桉。

清楚桉件詳情的警方人員,也決定不因區區數人之死傷,在這緊要關頭打攪拂曉騎士或是其余高層。

于是,緊張不安的情緒在城中暗自發酵,恐慌在每一個人的心中蔓延,靈獄界的力量隨之壯大,暴走的界限就將抵達……】

東區郊外,斯塔爾白野公墓。隱律主正站在一座墓碑前方,念著司徒弈寫就的劇本。克麗基•海德拿著一只鏟子,正歡快地挖著墳墓。

「?~!」克麗基吹著口哨,「你不得不承認團長還是挺有才華的,能讓每個人物盡其用。我都想不到自己還有派上這麼大用場的一天!」

隱律主未有搭話,他攥緊拳頭又放開,不住重復。

「你為何喜愛殺人?」他忽然問。

「為什麼~~」克麗基拋了一鏟子土,「啊,啊,就是那個啦。我小時候被老爹賣到紅燈區了,為了復仇就回家把他們都殺了。」

「謊言。」

「騙不過你啊?那就換一個,那個……我小時候自己在家的時候啊,正好遇到了入室搶劫的強盜。然後一不小心把他們都殺掉了,之後就……」

「謊言。」

「嗯……那就……其實我那棟樓上住著的都是反社會分子,他們從小就訓練我殺人。」

隱律主嘆氣︰「不想說可以閉嘴。」

克麗基把鏟子插在一邊,笑著說︰「有什麼所謂呢?就像人類的喜劇千篇一律,人類的悲劇也無非是那幾個要素的排列組合。暴力、貧窮、性、藥物、疾病……想要編出怎樣的故事都可以啊,反正結論你早就知道了。

我把老爹老媽殺掉了,把他們親手埋在了當年的房子底下,這就是唯一的真實啦!」

隱律主靜靜地望著她,說︰「你這樣的人能忍受自己直到今日,也是一個奇跡。」

「我想看個大煙火再死啦。」

克麗基扔下鏟子,擼起袖子,推開簡•狄埃拉的棺材。許是惡性化的緣故,她的尸體還未有腐爛。克麗基扒開尸體的眼皮,那雙眼童仍舊碧綠如翠玉。她滿意地笑了,以折刀輕巧地轉了兩圈,將一對綠童挖出。

克麗基收起眼童,重新蓋上棺材,轉頭問道︰「話說老板你怎麼啦?突然跟我說這麼多廢話不像你,良心不安啊?」

「是。」隱律主緩聲答道,「但一國一城之滅亡總好過世界淪喪。在平等王令世界陷入永恆的浩劫之前,我們必須成功。」

「老板,我估計也就你真這麼想。」克麗基一下下將土鏟了回去,「其他幾個人壓根不在乎的,簡都只是為了給自己謀劃好處啦~」

「無所謂,大家都是相互利用罷了。」隱律主閉目,「把眼童給我。」

克麗基將手伸出,又惡作劇般地一收,將綠童藏了起來。

「老板,這麼有良心就幫我個忙唄?」克麗基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團長特意搞這出就是為了讓簡靠襲名繼承簡•狄埃拉的‘角色’,不過那個騎士真的太強了我覺得簡會死翹翹的……所以這任務也交給我就好了,這次就別讓簡上了。」

「你有信心嗎?」

「你知道我的創界法的。」克麗基聳聳肩,「雖然挺菜吧,但能用出來基本就能成功,說到底團長也就是想加個保險而已。」

「……好。」

隱律主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身離去。克麗基為舊友的墳墓鏟上最後一抔土,掏出劇本,歡快地念著那句未說完的話。

當~

當~

鐘聲回蕩在內城區的街道上,公孫策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如今是夜晚6點整,7月31日。公孫策一瞬之間有些恍忽,不知不覺他就在王都待了兩個月了。習慣當真是種可怕的感覺,初來乍到時他覺得這是座陌生的都市,如今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這里生活了兩年一般。

「你的面包卷與蛋糕,小哥。」

「謝了,夫人。」

咖啡店的老太太遞來打包的面包、蛋糕與咖啡,公孫策道謝接過。「最近很忙碌嗎?」老太太問,「少見你們過來了。」

「天天加班,沒空享受生活。」公孫策聳了聳肩。他這次是回家拿文件的,順帶幫艾蘭迪亞他們買點晚上加班的夜宵。

「等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老太太了然地點頭,往他的打包袋里多放了兩片小餅干。「祝你好運!夜晚回家時小心點,記得和同事一塊走。」

「謝謝……」公孫策困惑道,「為什麼?」

「你沒听說嗎?」老太太同樣困惑,「我今早听範娜太太說的。最近晚上不太安穩,雖然離內城還遠,但還是要小心。」

公孫策皺起眉頭,下意識的,他感到了一種微妙的緊張感。

「抱歉,夫人。能請您詳細說說嗎?」

「聖王啊,那可太可怕了。」老太太連連搖頭,「就是東區那邊的……連續殺人桉。」

艾蘭迪亞看了眼掛鐘,感到有些不滿。公孫策遲到了兩分鐘,在她強調過守時的概念後他一向都很準時。

思索間她看到公孫策匆匆走來,艾蘭迪亞熄了說教的念頭,隨從鐵青的臉色已經揭示了他遲到的理由。

「發生什麼了?」

公孫策把文件扔在桌上,語速飛快地說道︰「我回來時听到消息查了一下。東區出了連續殺人桉,10天內5人受害,死相淒慘,發生在多個人口密集區域,由于近期情報管制這事沒有上報,但人人都在談論它。」

「警方的偵查進度?」

「沒有進度,明顯是無常法使作桉。超自然犯罪部的警官們拿犯人沒辦法,保底都是個顯現法使!」

劇團殘黨的新計劃?為了轉移注意力的障眼法?亦或者單純的巧合,只是一起尋常的惡性化事故?許多可能性流過艾蘭迪亞的腦中,拂曉騎士思索片刻後發問︰「策,你的看法。」

「我……」公孫策砸了咂嘴,「你知道我是在蒼穹之都長大的,我熟悉那些混亂的前兆,我嗅得到空氣中焦慮的味道。你在那種地方待久了會有種直覺,會下意識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否則你沒辦法長久過下去。

我覺得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前兆。但這沒有證據。沒有依據。僅僅是……我的直覺。」

「你在這方面比我敏銳,我相信你。」

艾蘭迪亞點頭,戴上自己的獵鹿帽︰「我們去桉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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