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們已經準備好了。」帕萊爾注視著他們相偕出現的身影，湖水綠的眼楮隱隱閃過一縷微光。
「是他準備好了，而不是我。」瑞克躬身一禮，道︰「使者大人，感謝您給予我們父子相見的機會。我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現在麻煩您把我的兒子送回凡世吧。」
「難道法師沒有同你說起，我答應了送你們兩個人回去？」帕萊爾平直的語調很難讓人察覺句尾的疑問語氣。
「是的，他說了，他的膽大妄為讓我非常吃驚。我已是吾主的英靈，吾主賜予我一切，我不可能再回活人的世界，這不合規則。我訓斥了他的異想天開，我相信他也已經明白自己犯下的錯誤。」瑞克狀似嚴厲地瞪了一眼身邊的次子，像是對他的行為表達不滿，「使者大人，雖然我不知道為何您願意寬容他的莽撞，在此請您接受一個父親的感激。不過我不想讓您繼續為難，我只請求您為他指引一條歸途，您的恩情我一定銘記。」
「我既然能夠許諾，那代表我能夠做到。」帕萊爾淡漠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他的視線定格在一直沒做聲的伊塞爾身上，問英靈︰「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和法師共同的決定？」
「是我們共同的決定。」瑞克恭敬而堅定地回答。
伊塞爾看向父親。他動了動唇，還是沒發出半個音節。
瑞克轉身回視他，嘆了口氣，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法師的肩膀，瞥見他下意識皺起的眉頭，五官堅硬的線條一瞬間柔和下來。
「伊塞爾，你要知道，當我死的時候，我對那個世界沒剩下多少留戀。」英靈心平氣和地說，「我失去過心愛的女人，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不過我對得起那些相信我追隨我的人，也對得起向先王許下的諾言。你瞧，我這一生，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雖然結束的方式不符合我的預期，但認真說來，我不覺得有什麼遺憾——若說有，也只是沒來得及同你告別。」
伊塞爾的肩頭顫了一下，緊抿的唇線似乎又拉直了一些。他的表情就像肖像畫里的人物一樣拘謹平板，只是雙目緊盯著英靈，一動不動。
瑞克和氣地回應他不禮貌的目光。「我有沒有對你說，我以你為傲，兒子？」
法師深吸一口氣，稍稍撇開臉，「我不記得了。」他聲音冷淡地回答。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以你為傲，伊塞爾。」瑞克笑著向他張開雙臂，「為了彌補我的遺憾，給我一個擁抱吧，我的孩子，你該向我告別了。」
伊塞爾僵立原地片刻，終于伸出手。
「再見，伊塞爾。」英靈鐵鑄般的手臂緊緊攬住他，微笑著拍拍他的背，湊到他耳邊輕聲補充了一句︰「記住我對你說的。」
「是的，父親。」法師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再見，父親。」
帕萊爾沉默地注視著這對父子告別，冰冷的眼楮里閃過晦暗不明的光，忽然出聲道︰「英靈威洛第亞，你還可以有另一個選擇。」
伊塞爾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他恍惚覺得帕萊爾此時的語氣與裁決神殿里那位紅眼的審判者十分相似。
瑞克轉身，不解地蹙眉︰「使者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帕萊爾面無表情地回答︰「我與法師定下了契約，為了保證他會認真履行我的要求，交易的公平性不可動搖。既然法師來這里的目的是你，那麼更改交換條件，我可以給你重生的機會。」
英靈露出吃驚的神色，「您是說去重生神殿？」
「是的。」帕萊爾的目光移到法師身上。
伊塞爾一愣。他想起他的魔族管家貝里安說過有些人死後「可以獲得轉世再生的機會」，這時領悟過來他們談論的是什麼。
「帕萊爾先生，」法師掩飾著迫切的情緒，微微彎腰道，「可否請您詳細說明？」
「死神制定的規則，若是有凡人能滿足條件，就允許他重生為人。重生者將被剝奪記憶，以靈魂最純淨的狀態再度降生于凡世，開始全然不同的人生。」帕萊爾倒是顯得相當耐心，盡管他的語調仍舊冷冰冰的，但不厭其煩地對伊塞爾解釋道︰「條件很苛刻，不過英靈獲得這項許可要容易得多，以我的權利甚至可以直接帶威洛第亞去重生神殿。重生的經歷能夠幫助他的靈魂力量快速增長，不過作為代價，他必須舍棄身為威洛第亞的所有記憶——非常徹底的舍棄，除了死神，連神祗也不會知道他的過去。」帕萊爾意有所指，像是對他們的秘密了如指掌，「但他重生前的願望會被刻在靈魂深處，用以引導未來的人生。當他重歸冥界，如果再度成為英靈，就有資格被吸納為不死族。」
「父親！您……」伊塞爾充滿希冀地望向瑞克。他幾經周折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冥界，並不真的甘心就這樣放棄復活父親的念頭，可是又不得不面對現實的種種限制。而帕萊爾的提議乍然間給了他新的希望，猶如為他黯淡的情緒照進了明亮的光。偽亡靈心想，如果父親沒法跟他回去，轉世重生無疑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哪怕父親會忘記自己——但是，他不能替他做決定。
瑞克當然看得懂兒子的期盼。此時他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猶豫不決。不過最終，他猶如掙扎般地點了頭。「非常感謝您，使者大人。」他頓了頓，語速異常緩慢地說，「可是，我希望能等到確認我的兒子平安回去後再……」
帕萊爾的嘴角不著痕跡地提了一下，他冷漠的眼神注視著英靈，掠過一抹意義難辨的光芒。「如果你希望，可以。」他輕描淡寫地允諾，又轉向伊塞爾道︰「現在請過來，法師先生，我們該走了。」
伊塞爾聞言，得知父親能夠重生時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猛地回過頭。
英靈深深地凝視著他，半晌咧嘴笑了一下。
「我們已經告別過了，不是嗎？」瑞克•威洛第亞再次大力擁抱了兒子，然後毫不遲疑地把他推出去，「去吧，我的孩子，你不屬于這里。」
伊塞爾一步一步地踩在金磚道上，朝大殿中央的帕萊爾走去。他掩在袍袖內的拳頭緊握，用了最大的意志來克制雙腿不至于中途調轉方向。
筆直的金磚道比看上去的更為漫長。法師終于走到帕萊爾跟前，轉身望去，英靈站在原地朝他揮了揮手。
「靈魂契約為證，我答應的事不會反悔，他隨時可以進入重生神殿。」帕萊爾音色冰涼的聲線在耳旁響起，「他的意志堅定，靈魂力量充沛，不論重生何處都能過得很好。」
伊塞爾不太確定，這位不死族是否在寬慰自己。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遠處的英靈，像是要將父親的身影銘刻在心底。
周圍的光線扭曲了，父親高大的輪廓也模糊起來。
再見，父親。他在心里說，灰色的雙眼透出銳利的藍光。我不會忘記您的忠告，也不會忘記——為您報仇。
黃金的殿堂內，死神使者帶著偽亡靈眨眼消失無蹤，只留下英靈威洛第亞一下跪倒在地，身上燃起的綠色光焰時明時暗，映照出他異常青白的臉色。
「怎麼……回事……」他劇烈地喘息，一手撐住地面，一手捂住臉上的心悸之色，含糊地喃喃自語︰「那個使者到底是……為什麼……伊塞爾會……」
英靈憂心忡忡地望著法師離去的方向，眼里寫滿了難解的疑團，和深深不安。
（依舊凌晨更新了，天冷了似乎打字也慢了……咳，這章少了點，下章盡量多寫點。求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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