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爾面無表情地盯著英靈神色堅決的臉龐，隨即移開視線，微微低頭——沒關系，他在心里說。看英靈的反應已經讓他確定很多事，就算父親不肯透露，他也可以自己找答案。
法師想起了食魂者科爾達被光明之力吞沒時，最後消失的那點魂霧的執念。如果沒有猜錯，那很可能是當初失去父親消息時也一並失蹤的父親的下屬杰姆士遺留的意念——從這點來說，法師認為自己的運氣真的不錯。破碎的只言片語提到了「休伯特•金」這個名字，再回憶賞金獵人約克夏的供詞，一個推測中的來龍去脈就順理成章地建立了。倘若光明神殿騎士休伯特•金是凶手，在鹿角港相遇時的謊言、以及從封印父親身軀的自然之源上檢測到的光明之力，便有了合理的驗證，同時父親那半句「不小心」也就不怎麼令人驚訝了——對于認定的朋友，瑞克•威洛第亞會把自己背後的安全坦然交給對方，他的信任從來是毫無保留的——直到被友人的武器從後方刺穿的那一刻。
一個並不鮮見的友情與背叛的故事在伊塞爾的腦海中成形，一幅幅宛如他親眼所見的畫面生動連貫地將可能的真相拼接起來，只差故事的起因和部分重要細節。不過從父親如臨大敵的態度，法師懷疑這其中還有什麼更深的隱情。
「你听到我的話了嗎，伊塞爾？我的事不用你插手。」英靈拿出身為父親的威嚴，「我覺得這沒什麼不好，作為一名冒險者，在旅途中結束生命也算死得其所。」
「好吧，既然您不想我知道……」伊塞爾表情平淡，卻下意識加重了呼吸的力道，激烈的情緒沖擊讓他有些發暈。他不想被卷土重來的憤怒沖昏頭腦，努力強迫自己把思維拐到其他問題上︰「可我希望您別敷衍我——您承認嗎？您不跟我回去與您的意願無關，只是因為您是光明神眷者。」在英靈想好哄騙他的措辭前，他又補充了一句︰「請告訴我真話，親愛的父親，這也與我密切相關。」
伊塞爾那近乎冒犯的目光讓瑞克說不出半個否定詞，他苦笑著，點了下頭。「你可以認為這是受神眷顧的代價。」他含糊地解釋，然後小心翼翼地觀察兒子的表情，可惜對方的臉就像被施了石化法術一樣看不出端倪。
事實上伊塞爾心里起伏的波瀾如同暴風雨的海面。神的眷顧？不，那根本就是如影隨形的詛咒！他毫不在意這種想法是否褻神，至少他所知的範圍內，這種力量帶給人的絕非幸運。艾德雯娜夫人為了後世子孫放棄了晉階領域的努力，但康羅的凱文仍然飽受相同的困擾。食魂者羅摩威不就是曾經受神眷顧的典型？而他的父親，成為英靈的榮耀並非神賜，現在憑什麼要為此付出代價？
瑞克斟酌了一下言辭，繼續道︰「听我說，光明神眷者雖然天生能擁有神力，其實是個苦差事。神的恩賜都是有代價的。你是卡斯廷的王位繼承人，光明神眷者的光環對你沒好處。如果你不想惹麻煩，最好不要泄露出去，尤其別讓光明神教知道。」他不想讓伊塞爾看出自己的憂慮。一位主神的地上教派豈是凡人能對付的？可令他膽戰心驚的是，從伊塞爾的話里他顯然已猜到點什麼。他不確定他知道多少，他更是打定主意什麼也不能說。然而另一方面，他沒想到他的兒子也是光明神眷者，他十分擔心兒子與光明神教扯上聯系。如果伊塞爾因此發現真相，那後果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法師心不在焉地點頭，同時飛快思考︰羅摩威說巴爾亞的神眷者死時要獻出力量、記憶乃至靈魂，而他自己是個例外。那麼父親呢？除了沒有光明神力，他的記憶和靈魂顯然完整無缺，所以他是另一個例外？為什麼？
「伊塞爾……」英靈見兒子半天不做聲，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開口，「我想，有件事你得明白，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
法師驟然回過神，他的視線對上父親的雙眼——那雙藍色的眼楮一如既往的明亮、耀眼，曾經為他幼年冰冷的記憶注入了唯一的溫暖——可是現在卻忽然讓他覺得恐慌。
「我不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但我應該告訴你結果。」
伊塞爾茫然地看著他。
「我雖然不知道來冥界之前的經過，可是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流動，靈魂沒有重量，像空氣一樣從身體里分離出來……盡管只有一瞬間，但對于我，足夠漫長。」他語調平和，目光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嘆息，「我的意思是——伊塞爾，我確實死了。」
伊塞爾怔怔地注視著英靈，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想。心底慢慢涌起細細的陰冷，就像剛入冥界時感受到的那種冷意，飛快滲入他的血管、神經，連指尖都凍得僵直。他無意識地環顧四周。曲奇紅杉還在微微搖擺樹枝，做出有風吹動的假象。遠處的扎洛克象貘仍然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唯有半掩在泥濘里的肚皮緩緩起伏。那些七零八落的灌木和荊棘叢小心**還連著根須的枝條，盡可能地將自己扳回原狀。
「伊塞爾？」
對了，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思考的節拍異常遲鈍，雙腿卻先于頭腦的反應向外走。
「嘿，伊塞爾！」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腳下不由自主地開始飛奔，卻完全沒想他要去哪里。
「混賬小子，你給我站住！」
他只是覺得這里太冷了，他必須離開。
身後有人迅速靠近，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頭。那人突然「啊」地叫了一聲，但抓著他肩膀的手卻更加用力。他踉蹌一下，不得不停下來，呼呼地喘著氣——在這個世界，活人比死人更容易消耗體力。
「死小子，你清醒一點了嗎？」英靈的語調咬牙切齒。
「清醒……什麼？」伊塞爾呼吸急促，不知是跑得太猛還是情緒激動，他倏地抬頭瞪著他，冷笑，「清醒地認識到我冒著危險來找您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還是多此一舉？如果讓您困擾，我真是非常抱歉。」
威洛第亞公爵努力回憶當初給兒子找的語言老師是誰，對方最好祈禱魂歸冥界也別讓他遇到。「奧德斯在上！我可沒這麼說。」英靈搜腸刮肚地想著合適的措辭，瞄了一眼伊塞爾倔強的神情，他不確定是不是該感到高興——他的次子從小刻苦又听話，以至于偶爾听別人抱怨子女難以管教時，他很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太反常——現在好了，他有幸體會了一次為人父母的正常煩惱。
伊塞爾站直身，隨著喘息的平定似乎冷靜下來。他這才注意到父親的手掌有燒焦的痕跡，雖然正在快速愈合。
英靈發現他視線的著落點，滿不在乎地揚了揚手︰「這下我能確定了，你果然是神眷者。」
伊塞爾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他盯著瑞克的手發了會呆，別過頭，低聲說︰「對不起，父親。」
瑞克察覺到他心灰意冷的情緒，抓了抓頭發。「我不是不歡迎你來，不對，我當然不歡迎，也不對，我的意思是——」或許當初也應該給自己找一位好的語言老師，英靈苦惱地想。「雖然我認為你不該來，雖然我認為你必須接受我的死亡，但是……真的，我……」他非常不習慣說這種煽情的話，但還是堅持說完了，「其實我很高興能見到你，真的。我很高興，你為我做的一切努力。」
伊塞爾轉過臉，這回輪到英靈避開他的目光。
天空亮起眩目的光，透過樹冠之間的縫隙涌入，模糊了周圍的景象，也模糊了英靈的輪廓。
「是榮耀神光。」瑞克說，「時間到了。」
伊塞爾望向浸沒在光華里的父親，比過去更年輕的父親，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是的，您說得對。您已經……死了。」他輕聲自語，當他終于說出那個「死」字時，整個人陡然一顫。
「伊塞爾？」瑞克沒听清他說什麼，「我們該走了。」
法師抬眼，不知是否光線的緣故，他灰色的眼眸里流動著海水一樣的藍。
那麼我還能做什麼呢，父親？
「是的，該走了。」伊塞爾率先往坐騎停留的方向走去，越過英靈，背對著他，眼中那點藍色明亮得仿如燃燒的烈焰——那代表了不可動搖的決心。
兩人乘坐幽靈火蹄離開山林，返回田園城堡。瑞克帶著伊塞爾走進那間有著淺綠色光陣的大廳。
「記住一個忠告。」在跨進圖陣之前，英靈回頭，認真地對他說︰「我雖然是光明神眷者，可我從未使用過光明神力，不知道它對我有什麼用，所以我不能肯定它對你是禍是福。但是在有些人眼里，神眷者擁有的力量不亞于龍的寶藏。」
這是您的親身經歷麼？伊塞爾很想這麼問，但他動了動唇，卻只是回答︰「我記住了。」
英靈帶著偽亡靈跨入陣內，綠色的光芒吞沒了他們的身影。當視野恢復清晰，兩人已經回到了那間高廣的黃金殿堂。
神殿使者帕萊爾依舊站在大殿中央，就好像他從未離開。
（請無視又過了零點，這個還是周日的更新章節！順便幫我看一下，有沒有解釋不通的地方，剛寫完我自己看不出來。咳咳，小聲求一下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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