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恩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半真半假地輕聲抱怨︰「我的殿下，請您顧忌一下我這個老頭子的承受能力，為何您今天的問題都像禁忌法術一樣充滿了危險性？」
伊塞爾咳了一聲，看著導師布滿褶皺的臉龐，微笑地說︰「我知道您的靈魂堅硬堪比精崗岩，親愛的導師，何況以您的年紀想要符合‘老頭子’的稱呼，至少還需要一二十年，這個時間法術才可能起效。」
「真不知道您這是諷刺還是恭維。」拜恩搖搖頭，站起身走到牆邊那座棕黑色的硬木書架前，「瑞克年輕的時候，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我父親？」伊塞爾有些吃驚。
「是的，那時他似乎被什麼問題困擾著。」拜恩的目光在書架上巡視，背對著他說︰「我對這個領域沒有研究，或者說，大多數法師對此沒有研究。神眷者使用的是神力，只有地上教派對他們感興趣，他們就像活動的神跡，是傳播信仰的最佳工具。何況對神眷者的議論容易受到教派的非難，法師們討厭麻煩——不過，我恰好知道一位對神眷者額外關注的法師。」
拜恩念了一條簡短的咒語，一道水光在一排排書脊上流過，最後有幾本書的名字透出了淡淡的藍光。「這是我發明的小法術，」法師眨眨眼，向他的學生介紹道，他的眼神閃著一絲孩子氣的炫耀，「我給每本書做了歸類，這個小法術能幫我把歸類信息中有我需要的字眼的書本標記出來。」
「非常實用的發明。」伊塞爾的語氣誠懇。
顯然拜恩對這樣的稱贊十分受用。他又默發了一個低級法術，發出藍光的書本飛到了書桌上，自行疊放整齊。
「那個時候赫嘉倫已經是九級法師了，為了突破等級的屏障，他致力于探索力量的終極本質。當然，這個課題過去很多法師都曾做過，至今沒有答案——或者說得到答案的應該已經成神了。」拜恩拿過一本書，慢吞吞地粗略翻閱了一下，放到另一邊，再拿起第二本。「因而赫嘉倫的研究涉及到了對神力的剖析——這一點請您保守秘密，雖然法師們不在乎，但流傳出去卻可能觸動神職者們過于敏感的神經——他想弄清楚譬如土系法術與大地女神的某些神術究竟有什麼差別。而這一課題里，也同時將‘神眷者’列入研究目標。」
伊塞爾很有耐心地听著，他知道不讓他的導師解釋完來龍去脈，是說不到正題的。
「赫嘉倫雖然是土系法師，不過並不局限于他擅長的領域。我听說過他對不在法術體系之內的光明力量也有研究，就帶瑞克去拜訪他。」拜恩開始翻第三本書，「我不知道他們關在房間里談論了些什麼，不過我在赫嘉倫那里看到一本有趣的筆記，在征得他本人同意後，復錄了一份帶回來。」拜恩瀏覽第四本書時終于找到了目標，手指一動，這本書就飛到了伊塞爾的手上。
確切地說這是一本手寫的資料歸納集。里面記錄了有記載的光明神眷者施展的神跡，旁邊對比性地羅列出可能模擬類似效果的法術。在幾個與空間相關的事例，有拜恩醒目的圈示，顯然這是導師感興趣的原由。不過吸引伊塞爾關注的，則是筆記最後一排排人名和數字。
筆記的原作者費心地將阿諾維亞皇朝建立以來，歷代有文獻載錄的神眷者名字、人數、出現時間等簡要信息一一摘抄列表，並在末尾附加了一句︰裂土戰爭後，光明神眷者記錄以外的實際人數可能更多。
從這張列表上很容易看出，在裂土戰爭之前，很少同時出現兩名及以上光明神眷者，而在裂土戰爭之後，同時期出現的光明神眷者人數都在兩名以上。並且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裂土戰爭後的光明神眷者，兩代相近者中，在備注行標上互有血緣關聯的不只一兩個。
上述情況顯然有異于其他諸神的神眷者。
而最底下的光明神眷者名單中，有拜恩筆跡新添寫的人名。伊塞爾不僅看到了「凱恩•伊普雷菲尼」，還看到了「達倫•金」這個名字。
「看來這本筆記對您有幫助。」拜恩瞅著伊塞爾臉上意外的表情，溫和地說︰「我允許您借閱，但請記得歸還。還有，請注意保管。」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伊塞爾認真地致謝。在合上筆記的剎那，他的視線掃過書頁上代表裂土戰爭的年份，忽然回想起貝里安被問及相關問題時的反應。他心里升起一種強烈的直覺︰貝里安一定知道，存在于這條光明神眷者人數變化的時間分割線背後的真相。
伊塞爾將筆記置入儲物戒指里，再沒心思繼續請教他那個夢中得來的新法術，匆匆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回程的路上，伊塞爾只覺得思緒纏繞在了一團迷霧中，左右都找不到出口。原本向導師詢問光明神眷者，只是基于他對埃弗雷德家族康羅一系的疑惑，艾德雯娜夫人的手札也沒能解釋為何神眷者的血脈會流傳給後代——畢竟過去並未有神眷者之子依然是神眷者的說法。沒想到從導師那里會有如此意外的收獲，康羅的情況竟然不是特例。從筆記上看，那條時間分割線後，同時代的光明神眷者除了一兩位游歷各地宣揚光明教義，其余大都異常低調，或者很快銷聲匿跡——不管他們是否加入光明神教——最終他們在歷史上留下的只有符號意義的名字和生卒，他們的人生簡單得連過程都省略了，當然很容易讓人忽略他們之間可能具備的血脈聯系。
另一點讓伊塞爾不解的是，父親那時候又是為了什麼向拜恩導師請教光明神眷者的問題？所能推測的可能性不外乎他的敵人是光明神眷者、他的朋友是光明神眷者、又或者他本人是……伊塞爾立刻把最後一種可能性踢出腦海。他從小在父親身邊長大，當然十分了解父親的實力。瑞克是一位強大的高階戰士，他所有的成就除了天分就是依靠不懈的努力。他是出眾的，同時也是平凡的，這也是他即便出生時家族已經冠上了貴族頭餃，但仍然被視作平民英雄的一個原因——普通人可以從他的成功軌跡看到自己的無限可能性。伊塞爾回想記憶中的父親，不認為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與「光明神眷者」這個詞聯系得起來。
早知道應該問清楚父親是什麼時候找上導師的……伊塞爾勒住韁繩，猶豫著要不要調頭回去王家學院——他今天也沒乘馬車，換了便裝就帶著華德一個人騎馬出來，希望奈斯卡倫含著花香的風能吹得自己的腦袋放松一些。
「殿下？」華德小聲地喚他，語氣里有輕微的催促之意。他們現在經過阿耶羅區的紫丁香大道，前面就是橡樹山了，眼看要回到王宮，他可不希望再有節外生枝的事情。今天被迫只身跟隨伊塞爾出門，他腦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繃著，就算了解王儲的另一個身份是法師，身為侍衛總有擺月兌不掉的重重顧慮。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華德警覺地回頭。寬闊的道路上行人稀疏，一隊王翼騎士向他們急速靠近。為首者飛揚的紅披風在日光下格外醒目。
「杰弗利戈將軍！」華德率先行了個半禮，在肩負護衛主君的任務時，他不必下馬參見。
王翼軍團團長杰弗利戈•烏爾德朝他點了點頭，隨後帶著他的手下恭敬地向伊塞爾致意︰「伊塞爾殿下，您怎麼就帶著一名騎士出來了？現在是非常時期，請您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全。」
「謝謝你的關心，杰弗利戈將軍，我只是隨便走走。在奈斯卡倫，有你和你的王翼守衛，我去哪里都很放心。」伊塞爾微笑著回應，目光掠過杰弗利戈的臉龐，心底微微感到詫異。幾天沒見，這位驕傲且忠誠的將軍顯露出驚人的憔悴——棕黑色的卷發有些凌亂，缺少了精心修剪的短須已經長得參差不起，泛青的眼眶讓人覺得他心事重重——唯有那雙眼楮里，似乎仍然閃耀著某種堅決的火光。
「承蒙您的信任，請允許我讓我的部下護送您回宮。」杰弗利戈口吻平淡地說。
華德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王翼騎士，伊塞爾已經毫不遲疑地頷首。
杰弗利戈回頭打了個手勢，一半的王翼騎士出列，向伊塞爾二人靠攏。他看著伊塞爾準備離去，忽然出聲︰「殿下——」
「什麼？」伊塞爾以目光回視。
杰弗利戈張了張口，終究只是說了句︰「請您多保重。」
伊塞爾不明所以，但還是禮貌地致謝了他的關心。華德駕馭馬匹幾乎貼著伊塞爾的座騎，與一群王翼騎士簇擁著他，朝橡樹山疾馳而去。
事實證明侍衛隊長有些多慮，王翼騎士們將伊塞爾安然送到王宮廣場便掉頭下山，繼續執行他們的巡邏任務。此時尤嘉葉伯爵克拉倫斯踩下台階匆匆迎了上來，湊近伊塞爾低聲稟告︰「殿下，會議結束後，福倫科公爵、韋龐公爵與您的兄長共乘一輛馬車去了威洛第亞公爵府。福倫科和韋龐回去時還是由雲隼騎士護送的，兩邊的公爵府似乎都有些不尋常的動靜。」
「是麼？」伊塞爾垂眸一笑，大步流星地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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