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爾看著公爵，忽然微笑。「決定王儲是陛下和議政會的權責。尊敬的凱文先生，我感謝你的好意，但你對我說這樣的話並不合適。」
「我知道只是一句話不能取信于您，您一定在懷疑我的用心。但我保證，絕沒有任何玩笑或試探之意。」埃弗雷德的目光仿佛不經意間掃過他手指上的儲物戒指，語氣堅定地道︰「因為我相信王儲之位的歸屬——既然您有了謊言之巢，想必是勢在必得。只不過接受我的承諾，將使您在議政會獲得的支持席位增加到決定性的三席，從而讓您成為儲君的過程更加合法和順理成章。」
伊塞爾眼中驀地亮起攝人的光芒，他直直地盯著埃弗雷德，就像要用視線在對方身上穿個窟窿。好半晌他才開口，音調顯得格外柔和︰「我一直以為，謊言之巢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可是王都守護陣的秘密不止一個人擁有。」
「什麼意思？」
埃弗雷德攤開雙手，坦然回視著他的眼楮，誠懇地說︰「我有一個挺長的故事，您有興趣听嗎？」
伊塞爾調整了一下坐姿，雙眼恢復了淡然之色，回答︰「願聞其詳。」
「兩百多年前阿諾維亞皇朝大廈將傾。那是一個末世，是新時代的開端，更是一個王侯並立，英雄輩出的年代——只是少有人注意到，那短短數十年也是有記載以來發現光明神眷者數量最多的時期。」埃弗雷德的口吻頗有點游吟詩人的敘事色彩。
听到「光明神眷者」，伊塞爾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作聲。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叫裴明妮可的女孩，她出生在那個時代，是一個天賦優秀的年輕法師。當她還在一所綜合學校的法術學院研習時，偶然發現隱藏于自己體內的光明之力。然而她早已立志要成為杰出法師，對擔當神明的代言人沒有興趣。因此她從來不曾動用這種力量，謹慎的天性也使得她沒有同任何人提起這個秘密。
「有一天為了收集制作法器的材料，裴明妮可一個人去了野外有魔獸出沒的森林。她隱藏著行跡等待獵物上鉤，沒想到卻等來了一群光明神教的神職者。他們追著一個剛剛覺醒了微弱光明之力的男子，當他堅定地拒絕加入神教時，就被方才還盛情相邀的神殿騎士弓箭穿身。裴明妮可眼睜睜看著他們殺害他的生命，看著為首的光明主教用無比慈悲的表情淨化他的靈魂，奪走他的神力……他們贊美著信仰的神祗，堅信他們所做的一切是正義。」
埃弗雷德眼里透著淡淡的悲哀與譏諷，他的情緒仿佛也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
「神眷者，得到神眷顧的人類，並不一定就代表幸運。從那天以後，裴明妮可開始暗中留意被鑒定為神眷者的人們的去向。她發現只要是光明神眷者，那些人要麼被光明神教的騎士帶去了神殿，要麼因為各種意外不知所蹤。而加入光明神教的神眷者，除了獲得開始的矚目和榮譽，很快沉寂下來，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裴明妮可很害怕，她不斷研究新的禁制加注在自己身上，以防止光明之力覺醒。她離開了學校游歷四方，後來在斯迪爾德的領地安定下來。一次機緣巧合成了塞利恩•斯迪爾德的法師顧問，那時她已更名為‘艾德雯娜’。」
伊塞爾低下頭，裝作把玩著手上的戒指，掩飾驚愕的情緒。他想起了塞利恩王留給子孫的奈斯卡倫地下法陣解構圖，在右下角用隱形墨水簽寫了兩位九級法師的名字︰昆丁和艾德雯娜。
「也許是得自神眷者的天賦，裴明妮可，或者說艾德雯娜，不到三十歲晉級高階，在五十歲之前就跨入了九級法師的行列。」公爵的語氣不自覺地流露出崇敬之意。
「這人和你有什麼關系？」伊塞爾抬眼，他心里其實已經有了某種猜測。
「塞利恩王立國之時，一度想娶她為後。然而艾德雯娜卻最終選擇了埃弗雷德公爵的弟弟，成了康羅子爵夫人。」埃弗雷德公爵笑容謙遜，讓人很難判斷他話語中是否隱藏著搶走國王意中人的得意。不過隨即他的臉色又嚴肅起來，「然而艾德雯娜夫人沒想到的是，她身上的光明神力會通過血脈傳承的方式，在她與康羅的子女身上延續。」
伊塞爾審視著他，從他的身上感應不到任何力量波動，怎麼也想象不出這位公爵居然是光明神眷者的後裔。
埃弗雷德無視他的目光，繼續道︰「艾德雯娜夫人害怕自己的後代會有一天因為神眷者血脈覺醒而被光明神教盯上，她有能力壓制自己的光明神力，壓制子女體內不屬于人類的力量，但不能保證百年之後的子孫也有能力自保。所以她一直在找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甚至在成為九級法師後，當別的九級法師一心想著突破等級界限向超越人類的領域跨越，她依然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封禁光明神力的研究中。然後，當塞利恩王邀請她參與地下法陣的設計時，她提出了一個條件。」
伊塞爾腦中瞬間閃過克拉倫斯的話，定定地看向他，說︰「據說埃弗雷德的康羅一家行事低調，世代安居奈斯卡倫，甚至很少去自己的領地。」
「是的，我們不能離開王都，」他用了一個復數人稱，「確切地說，我們不能離開地下法陣的範圍。因為在奈斯卡倫以外的地方，誰也不能保證光明的力量會否突然覺醒——艾德雯娜夫人得到了塞利恩王的允諾，將壓制我們體內光明神力的法陣與守衛王都的法陣結合在一起。」
伊塞爾不由感嘆，當年的康羅子爵夫人為了子孫後代能夠安然度日而煞費苦心。要知道一位九級法師是站在整個大陸頂端的最強者，如果她願意，權位、財富、榮譽以及超凡入聖的機會，這些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都可任她選擇。但是艾德雯娜卻寧願傾盡一切換取兒女後嗣的平安。
「艾德雯娜夫人臨終前將法陣存在的來龍去脈寫在一本手札里，閱讀手札者必須以信仰的神明發誓不得泄露秘密。因為受恩于塞利恩王，康羅的先祖要求後人效忠塞利恩王的正統繼任者。」
「正統繼任者？」伊塞爾嘴角輕翕，「王儲人選並未確定。」
「您擁有謊言之巢，不是麼？」埃弗雷德好脾氣地微笑。
伊塞爾沉默了一下，直視他說︰「在那天之前，地下法陣應該從未開啟過。」
「為我們構建的艾德雯娜法陣，與守護王都的法陣既相連又獨立，它一直在地下運行。」公爵解釋道，「但是每隔五十年它必須重新開啟，開啟的條件與您在中央廣場做的相似——謊言之巢、斯迪爾德的血、一條特殊的咒語。艾德雯娜夫人考慮到我們不一定會成為法師，制作了一件刻著咒語的法器，不過得配合謊言之巢使用。」
伊塞爾立刻明白了問題的關鍵，問他︰「上一次開啟是什麼時候？」
「……那時萊寧王繼位不久。」埃弗雷德公爵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知道您想問什麼，其實一年前法陣就已經停止運行了。我曾對女王陛下旁敲側擊，沒想到她完全不知法陣的事。也就是那時我才發現，先王去世前竟然未將法杖交給陛下。」他對上伊塞爾探究的目光，嘆了口氣，輕輕捂住胸口說︰「我這一輩，唯我繼承了‘光明’。不知為什麼，到我這里，光明之力覺醒的反應十分強烈。但我在力量的修行上並無突出天賦，法陣停止後，我只能靠艾德雯娜夫人留下的另一件法器暫時克制住體內蠢蠢欲動的神力。最近它發作得十分頻繁，我擔心單靠法器已經難以壓制它，因此迫切需要您相助。」
伊塞爾不知該感嘆塞利恩王的高瞻遠矚還是外祖父萊寧王的未雨綢繆。地下法陣範圍涵蓋整個王都，所需花費的施法材料難以計數，塞利恩王願意用一國財富滿足艾德雯娜的私心，原本就別有用意。康羅自此成為一枚暗棋，置身于議政會內部。伊塞爾甚至猜測，這麼多年來康羅對埃弗雷德始終能保持無可動搖的影響力，未嘗沒有歷任國王暗中扶持的緣故。如今康羅的凱文繼承上席公爵位，不管是否也在塞利恩王的預計中，無疑都是最理想的結果。伊塞爾下意識摩挲著手指上安置謊言之巢的儲物戒指，再次深刻體會到那位不曾謀面的外祖父對自己寄予的厚望。
「原來如此。」他微微點頭。不過要相信埃弗雷德的誠意，他還有一點疑問需要解答︰「我仍有些不明白，現時不同以往，我想你也從某些渠道了解過精靈王儲的事。作為一個光明神眷者，他不僅得到了光明神教的保護，並因此一舉奪得儲位。如果你也接受這個身份，而不是一心想要壓制光明神力，應該不會遭遇兩百多年前艾德雯娜夫人所見之事。」
埃弗雷德緩緩搖頭道︰「您有所不知，殿下，光明神眷者並不僅僅擁有光明神力。艾德雯娜夫人以自己為對象做過大量研究，在那本手札里再三警示她的後代，不得成為光明神眷者。而法陣停止後這一年多來，這股力量發作凶猛時，總給我一種可能會被吞噬的錯覺。我並不想冒險。」
「是這樣……」伊塞爾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半晌微微一笑，問︰「凱文先生，下次可以將艾德雯娜夫人的手札借給我閱讀麼？」
埃弗雷德露出和煦的笑容，他知道這是伊塞爾接受了他的誠意的表示。公爵站起身，鄭重地行了一個禮，恭敬地回答︰
「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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