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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知歸處

湖光瀲艷,和風輕拂。

弋陽妙音從流雲坊中傳來,與脈脈湖水融為一體。

受到張守言邀請的五位織戶家主,各踞一席俱搖頭捻須,似在曲中與人俱醉。

「妙哉,」鼓掌的是陳家織坊的東主,五十多歲的人保養得極好,他也是今日張守言宴請的五家織戶中規模最大的一家,足有四十七張機,「陳姑娘扮的紅娘,可謂是我蘇州梨園一景。這自從陳姑娘稱病以來,這妙腔可是有半年不曾听聞了。」

幾人與張守言所在的客艙,距離前面吟唱處有一段距離,聲音不太大的話倒也不虞被佳人們听了去,故而何家東主也小聲八卦了起來。

「但聞人言,皆道這陳姑娘只愛吳江鄒郎君,哪怕倒貼茶資也要去鄒府唱上幾回。鄒郎病,她也病,愛她的人心都要碎了。」

眾人听了都一陣笑。

倒是其中劉家東主是這位陳姑娘的忠實粉絲,笑過之後便出言替人解釋。

「陳姑娘年方十六,又兼艷絕蘇州,如今已經到了要出閣的時日。桃花塢里開價足色九百八十貫,那位鄒郎君如何能不病?有此意而又肯出這筆資財的,大多是你我這樣的老不修,你叫陳姑娘怎麼好得了?」

季家東主指著劉家東主發笑︰「莫不是你這老廝也動了歪心?」

劉東主搖頭苦笑︰「九百八十貫足色,那便是三十畝最上好的水田,或者二十多張機,誰個出得起這個冤枉錢?」

幾個家主談笑間,把話題慢慢的從那位艷冠蘇州的陳姑娘身上扯到了今日的正題上來。

坐在主位的張守言也把目光從前艙收回,將自己對那位陳姑娘的旖思強行壓下。

張守言轉頭看了一眼後艙,那里擺著一台正正方方的花機,幾位東主帶來的心月復織工正在圍著機子探看。

而陳家的一位織工正在操作花機,坐在花樓上的小童則是陶家東主培養的頂尖織童。

劉佳東主那一句「九百八十貫,二十多張機」,其實就是在試探張守言的售價。

陳姑娘的弋陽戲腔、董小宛的琴曲,足足消耗了大半個時辰,花機上的布匹已經出了大概的模樣。

織工們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質疑的聲音,這就證明這台機子很不錯。

九百八十貫,二十多張機,這幾位東主給出的價格區間是在每張機三十二兩到四十九兩之間。

也算是符合張守言的心理價位。

只是這一次他邀請的五家都是三十到五十張機之間規模的織戶,他有些擔心這些人買的不夠多。

「諸位前輩,」張守言拱拱手,「眾人皆知蘇州八家機坊,每年供合用花機三十到四十張不等,總計一年不過二百至三百張之間。」

「而蘇州一地六千織機,三百織戶,每年要淘換的花機就有百余張。剩下能添置的也就不到兩百張。」

「但凡想要增添織機,一是排號子等貨,二是收他人的二手花機。有時為了提前拿到新機,不好好吃喝花請幾次是下不來的,到最後一張機的本錢甚至超過五十兩。」

听了張守言的話,五家東主臉色不變,討價還價本就是這樣。

「只不過,」張守言笑了笑,「晚輩這次是五十張新機一次性出手,諸位若能一次拿下,那便是三十兩一張也好。」

陳家東主訝然抬頭,他指著後艙急切發聲︰「張郎君說的可都是如同後艙那台一模一樣的?真有五十張之多?」

若是三十兩一張,一年就能回本,在座五人無不怦然心動。

陶家東主皺皺眉,因為他剛才不小心揪斷自己幾根胡須。

「張郎君可不興頑笑,這五十張新機該是如何交付?」

因為是賣場市場,購置新機從來都是先給錢後等貨,他們怕這張郎君是空手套白狼,拿了定錢就沒了人影。

「我這買賣與別家不同,」張守言微笑著伸出三根手指,「先裝機試用三日,再行一次性結清。」

「善~!」

「大善~!」

「不過,我這只有一樁事需要依我,」張守言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茶。

陳家家主環顧了一下其余四家,小心的問道。

「張郎君只管說來,也好讓我等參詳一二。」

「某只收足色的金子。」

五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氣︰「那便依你就是,每張機三兩足金!」

陳家家主眼楮一轉,立即把主意打到了五十張機的頭上︰「說起來也是巧了,我陳家的老織工本就多,可這織機攏共才四十張,今日用這個明日用那個,多少年的情分下來,結果還讓人吃不飽飯,慚愧啊!各位,今日里我先得罪開個口,我陳家想要二十張。」

「呵呵,老陳你張口就二十張,難道讓我們喝風去?誰家的老人不是一堆堆的往織坊門口擠。」

「老劉這話是正理,依我看大家按人頭分才對,一人十張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

陳家雖然是五戶人家里最富的,但也爭不過其余四家聯合,最後只得同意一家十張花機了事。

五家紛紛簽了契約,約好上門裝機的日子,各自放下心事,又聊起近日軼事來。

未幾,陶東主談起了一件事,言語中滿是憂心之色。

「三山島上的杜三瓢如今收攏了不少北來流民中的青壯,還自稱治世王麾下太湖先鋒官。前些日子攔截了好幾艘往南方去的商客船只。我听說,趙家人就丟了一船貨還有四五個押船家丁。哎,這世道啊!」

眾東主顯然是都听說過此事,紛紛慨嘆。

倒是陳東主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茶,露出些許笑意。

「諸位且安心些,待過幾日再看,便知這個杜三瓢下場。」

劉東主听得出陳東主怕是知道什麼內幕,又想到陳東主的二女婿在府衙做事,心里猜到了一些。

「陳兄既如此說,想必是府衙里有了動作?」

陳東主笑了一笑:「也不瞞諸位,咱們行當里最大的三家和吳江地面上的人家都給府衙遞了話,吳江巡檢一百弓手並吳江十二戶人家的百余家丁,就在這幾日會入湖平滅那杜三瓢。諸位且忍耐幾日,水路依是坦途。」

陶東主奇道:「怪哉,咱們這位府尊,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任期年底就到頭,怎會如此大動干戈?」

陳東主忍不住大笑起來:「活該杜三瓢這個窮酸倒霉,做什麼不好,手下才百八十老弱,偏偏要自稱流賊平世王的麾下。如今但凡與流賊有關的功勞是何等搶手,杜三瓢寨里還有吳江李家的人,這不是把功勞送到府尊嘴里去麼?」

眾人一起暢笑起來,都言府尊此次怕是要再升上一升。

只有張守言先是若有所思,而後又的澹澹一笑。

兌換金子、騰挪廠房、收攏技藝上佳的織工,這些事情都須在幾日內完成,各家東主可有的忙的,又坐了少許便紛紛告辭。

流雲坊靠了岸,在這幾位臨走之前,張守言又問了一聲。

「晚輩想找幾個懂裝機的織工,最好是帶身契的,不知諸位可有介紹。」

陳家東主與幾個人相視一笑。

「若是平時,這帶身契的好織工還真難尋。不過說來也巧,前幾日莫家把十來個織工送了官,府衙給斷了要賠付四百貫,這七八家人哪里還得起,都被莫家使人送到人市去了,大約就在明天售賣。這等與東家結了死仇的,莫家自己是不敢要的,所以只催著人市發賣了去。」

「哦?」張守言聞言有些心動。

可劉東主又笑了一聲,把剩余的話說了出來。

「不過,這其中有一樁關礙之處。莫家通過行首放出話來,說這些人誰家都不要買,寧可不要賠付銀子,也要讓這起人合家曬死在人場上。當真是冤孽啊!」

張守言送走五人,心里也有了主意。

這五位東主怕是與莫家不太對付,不過,這些織工,他是要定了!

張守言回到了前艙,只好看見董小宛在和陳姑娘說話。

只听董小宛在問︰「如今你家媽媽到底把你許了哪一家?你自己又是如何主意?」

那美艷之極的少女幽怨出聲︰「媽媽看重的自然是方孔老爺,只看誰家錢多。如今是嘉定的賈老爺出得起價,願意用嘉定的一個莊子足值一千貫來換我。再就是揚州的邱老爺,肯出八百八十貫。余下的還有一位江陰的貢公子,今日也加到了七百貫。至于我的心思,全蘇州都知道,偏他裝聾作啞。」

董小宛見她落淚,急忙遞了帕子︰「我見鄒家也是頗有家資之人,就一點也沒想過來贖了你?」

「我也不知,自從媽媽說我要出閣,他就病了不肯見人。我把自己攢的一百貫體己銀子送與他,想著能替他出一點力,他卻叫人送了回來,嗚嗚嗚嗚~~。我自己也不清楚這事是怎麼呢?之前的情意,如今竟然都看不明白了。我這歸處,還不知在何年何處?」

正好張守言挑簾子進來,董小宛眼楮一轉,笑著指著張守言道。

「圓圓莫急,這眼前不就有一個有錢的好郎君麼?」

陳圓圓急忙收了淚,又推了董小宛一下,嬌嗔一聲︰「宛兒姐姐莫要戲言,仔細沖撞了張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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