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和X鄉黨委書記走進了X鄉鄉政府大院。
「說實話，你這次和我說這些，也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吧？畢竟我以前的形象在湖西已經根深蒂固了，你可能認為我這次會撤掉你吧？」王成問。
「對，是這樣的，書記。」X鄉書記斬釘截鐵地說，他當然不敢說自己研究王成很久了。一定意義上來說，也確實想借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機會把很多心里話說出來。
「好，那你今天就徹底和我說說實話，我比你小，你算是我的前輩，你有牢騷也好，怨言也罷，都說出來。就當是前輩對晚輩的提醒，我也馬上要調離湖西了…」王成轉而接過他的話頭說。
「那我就說了，書記？啥不到位的您別見怪。我承認我工作有問題，但我們也有言不由衷的一方面！就拿迎檢工作來說，每個月要迎接縣里各局好幾次檢查︰民政、工商、衛生、發改，還不包括紀委等部門例行調研，我都感覺每天活在迎檢中！關鍵很多檢查壓根就是沒有用的！真的是勞民傷財。」
他說完後試探性看了一眼王成，王成沒反應，仍面無表情。
「你繼續說。把對我對縣委的意見都發出來。」空氣沉默了幾秒後，王成道。
「書記，對您，我絕對沒意見！您是湖西這幾十年來最好最負責的縣委書記，這點我從心底里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您也有不了解某些問題的時候啊。您看哈！全縣禁止大吃大喝後，一些領導便喜歡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囊調研或者周末踏青，美其名曰體驗體驗原生態，體驗個屁，丫不是農村出去的嗎？他不是、他往上數幾代的長輩不是嗎？就是找借口來我們這大吃大喝！還要我們炖土雞、搞土豬肉、搞綠色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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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待吧，人家是縣里領導，我們鄉里政策和我們干部本人的提拔搞不好還用得上他們，這些人可記仇了，你接待得好，他認為理所當然，吃了就吃了；你接待不好，回去就收拾你。接待吧，每次都花不少錢，還把我們一個個喝得苦不堪言。對，縣里是沒大吃大喝了，全到我們這類鄉鎮來了！更隱蔽更奢華、影響更壞了。」
王成模著下巴想了一會，問︰「那為什麼非要吃吃喝喝呢？」
「書記，您也歷經這麼多崗位了，基層那些事，您難道到現在還不了解嗎？不吃吃喝喝怎麼促進感情？不喝點酒誰敢和你談事？基層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喝！這些人也沒啥愛好，沒啥追求，他們也知道自己在仕途上無望，可不就吃吃喝喝享受生活嘛？都白吃白喝、大吃大喝慣了，您猛然搞他們一下，他們哪里受得了！這有癮的，喝的是一種感覺，喝的是一種自在，是與眾不同…之前有個局長說，還是簽單的飯菜好吃，哪怕就是吃份普通的炒飯，簽單的飯都有皇糧味。」
王成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遠方景觀樹的樹頂，那兒好像有一個鳥窩。
「書記，您兩袖清風，但您有時也要考慮到整個體制的整體水平呀。不是誰都像您這麼鐵面無私啊？體制內素養的提高需要時間。」
「關于吃喝，也無可否認，有些領導干部就喜歡佔小便宜！這種人確實有，還很多。因此您之前大力整治吃喝風，是有效果的，很多單位的單位運行經費，表面上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實際上80%全是吃吃喝喝吃掉了，只不過以合理手段掩蓋掉這些。我以前每次回縣城，各局請我吃飯，那酒都是像不要錢似的，七八百一斤的白酒倒鋁壺里提進包廂，往死里喝！一頓飯幾千塊錢是很正常的，肯定不是他們自己買點，那點工資不夠買一回，但我也不會問他們怎麼做賬？都懂。」
「飯局中有時出門上廁所，路過大廳，看到一些群眾小心翼翼地點一兩個好菜，拿一瓶十幾塊錢的白酒，也會心酸。但想要在這個群體混，我無法心軟，誰心軟誰就是異類。就像您，您明明做得好，但還是很多干部罵您，罵著罵著，一些群眾不明所以也跟著罵！但我沒有您這麼高的境界。」
王成有點被觸動了，他牙齒咬了咬，從臉部可以看到肉在動。
「書記，在當今社會，靠人的自覺永遠無法杜絕貪腐，我們看到錢也會心動啊！心動了就會想要搞錢！政府各個部門，就連以前的計生辦，這麼小的單位，一年也十幾二十萬經費！工資才多少？我們也羨慕有錢人的生活啊，哪怕你天天請我吃好的，那畢竟是你的錢，誰不想想買啥就買啥？可體制內憑正常收入做不到！」
「人都是這樣，這山看著那山高︰進體制前，覺得哪怕進了體制，不要錢都行；真正進了體制，看到果然如網上一些人所說，工資一般，噶不搞錢？尤其是現在年輕人花錢比較凶，那點工資夠幾下花？所以現在貪腐事件年輕化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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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點點頭，然後反問了一句︰「你自己有沒有貪污受賄過？雖然我這樣直接問看起來很傻，但听你說了這麼多後還是想問。」
他想了一會，說︰「貪污受賄，我不知道怎麼定性？逢年過節收村干部的煙，我確實收過，大家都收，我也收；每個月去各村村干部家吃飯喝酒，我也去吃過；偶爾去縣里領導家送點煙酒，我也干過！我一直在X鄉成長，平時這兒也沒什麼工程，前幾年村村通修路時，我又不是書記！也不知道別人搞沒搞到錢，但我購物卡確實收了幾萬塊錢，換成現金花掉了，如果您要處理我，我無話可說。但…書記，這是基層官場的哲學。您是空降派，我們沒您這麼大的背景。」
王成長嘆一口氣！
「我可以和您保證的是，我的家屬我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在外設立公司和我們鄉搞內幕交易。別的鄉鎮就不好說了！您可以隨時讓紀委來查我。」
倆人不知不覺走到了X鄉的街道上，此刻，街上恰逢逢集，人卻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