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萬萬不可這麼想!」
紙鳶顧不得衣衫被濺濕,忙為自家娘娘擦去臉上水珠,高聲勸慰︰
「娘娘有了太子,就是最大的勝算。咱們之前就是不知著了誰的道,害得您也得了大頭瘟,如今得以痊愈本就不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娘娘!~」
「哼!」
想到自己無緣無故遭了這份兒罪,謝敏敏眼中怨毒之色更加深濃︰
「本宮處處饒過他們!他們!竟是變著法地來害本宮!害本宮的皇兒!」
「不管是誰!大爺都不會放過!」紙鳶緊緊握住自家娘娘的手,濕潤雙睫下藏著堅定目光,「剩下的事,盡管交給大爺!」
「交給他?」
謝敏敏由著紙鳶拉她出了浴桶,縴足踩在軟墊上,冷哼︰
「他當我不知道?咸布的事湖里湖涂地過去也就罷了,可他私吞山西晉王封地的事,又要被翻出來了。」
「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紙鳶穩了穩心神,用寢衣裹住謝敏敏玲瓏身軀,將人引上了繡床︰
「大爺說,那黃冊和魚鱗圖冊都是一層一層報上去,手續完備,挑不出錯處。況且戶部既然認下了,那別的自然無關緊要,再不濟還有王家人兜著。那山西布政使蔡察名下也記著不少荒地,聖上左右是要個態度,咱們態度上誠懇些便是了。」
謝敏敏裹了錦被,卻還是感覺寒冷透骨而出,讓人又在燻籠里燃了好些上好的紅羅炭,才感覺出一絲溫度。
身子暖了,聲線也就慵懶起來︰
「聖上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哪兒那麼容易被他們湖弄?」
卻見紙鳶一字一頓道︰
「法不責眾,內閣,就沒幾個干淨的。」
「話不能這麼說,那段臨不就是一個?」
謝敏敏此時提起禮部尚書,紙鳶自是明白緣由。
那太子生母付婉婷,原是沒道理從貴人復位到賢妃的。
都怪這段臨,又拿出前大理寺少卿付東頁慘死說事。稱忠臣獨女誕育龍嗣本是大周功臣,卻蒙冤受屈又身染時疫,若非嫣嬪急中生智、陸雲歸傳遞藥方,怕是要含冤而死。如今既已真相大白,就算不對她多加補償,也該復其位份、給予善待。
無奈她得了大頭瘟後瘋癲失常,不宜撫育太子,聖上也就順理成章將太子送到自家娘娘謝貴妃身邊。只叫賢妃臥床靜養,吃穿用度一切照舊,不許旁人靠近尹影閣一步。
按說段臨這次幫了賢妃,也幫了自家娘娘,娘娘本應感激。
可這事兒一過,上下鑽營的嫣嬪沒撈到什麼好處,皇後如今連宮門也進不來,反倒讓那怡妃段秋怡得了大便宜。聖上回宮這幾日,竟是日日都宿在她那里。
紙鳶不願給自家娘娘添堵。
忙從方幾上端了幾方錦盒過來,換了討好的笑容︰
「娘娘,惡人自有天收,咱們還是別提那些煩心事了。這些都是太子晨起請安時送來的,說是知道娘娘身體欠安,這些補品最是養身。」
「這小畜生的親娘,險些死在本宮手里,他能安什麼好心?」
謝敏敏強壓下胸中翻涌的怒氣,隨意打開一個錦盒,饒有興趣地把玩著里頭的丹藥,又一顆一顆扔進水盂︰
「那就說說他吧。」
「他?」
紙鳶明白,娘娘口中的這個「他」,自然是燕王,蕭晏之。
可她還是狀若茫然,故意回避︰
「娘娘指的是?」
謝敏敏微抬眼角,緩緩舒了口氣︰
「他不是要出使丹巴七部嗎?聖上打的是什麼主意,大家心里頭都明白。如果換作是豫王,這個時候恐怕早就開始籠絡世家,以待來日了。他無權無勢,陸家只有一個陸雲烈在遼東,就算是避嫌,也斷不會為他輕易出兵。他若能跟爹爹認個錯,興許爹爹還能為他說幾句好話。」
「他就沒有什麼動作嗎?」謝敏敏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燕王他」
紙鳶搖頭,只一五一十稟了蕭晏之動態︰
「他今日在府中畫像、商議大婚之事,前日在府中與淑太妃準備聘禮,再之前在定國府外頭看燕王妃,再之前」
「夠了!!」
謝敏敏咬牙,恨恨將一只白玉如意砸在榻邊。
「嘩啦」一聲。
鋒利的碎玉飛濺在她蒼白的手背上,瞬間割開個口子,鮮血像紅線一般滲出。
「娘娘!」紙鳶慌了神,正欲著人去取藥粉。
卻听外頭宮女進來大喊︰「娘娘!娘娘大喜!」
「娘娘喜從何來?」紙鳶朝來人投去凌厲的眼神。
這宮女不敢近前,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快速回稟︰
「奴婢們剛從內務府取了入冬的棉被和紅羅炭,回來路上听人說,禮部尚書段臨當著內閣大臣的面兒沖撞了聖上,現下正被拉去午門外頭,說是要廷杖呢!那剛受寵的怡妃想去求情,也被人攔在宮里!」
這倒真是喜事一樁!
「是嘛!」
謝敏敏用錦被擦了擦滿手的腥紅︰
「聖上前幾天不是還夸她?有玉蘭之姿,品貌高潔。如今不過是父親被拉去廷杖,怎麼就這般坐不住?可見人都是恃寵而驕的,得了寵嘗到了甜頭,就半點苦也吃不得了」
「正是呢。」紙鳶的歡喜也是溢于言表,「奴婢說什麼來著?惡人自有天收!娘娘有太子承歡膝下,福氣還在後頭,不必急于一時。」
「本宮急什麼?本宮就這麼活著,看她們自食惡果。」
謝貴妃慵懶地瞟了她一眼︰
「對了,燕王妃既然這麼想去臨水十二城,那就讓哥哥別放過這絕佳的好機會。父親大人既然不能為懷津和盈盈報仇,便讓那對狗男女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言下之意。
是讓謝太傅啟奏聖上,催促蕭晏之和陸挽瀾快些啟程。謝懷彬便可趁此機會,將陸挽瀾置于死地。
紙鳶領命退出繡鸞閣。
去送消息的路上,經過好幾個宮門。宮人們都在議論紛紛,甚至有人還就段臨能否被廷杖下了賭約。
「要我說,這次聖上也就嚇唬嚇唬段大人!」
「我看不見得,這回沒了太後撐腰,那段大人也該吃些苦頭。」
後宮是這般景象,前朝的官員亦是幸災樂禍。
然而。
午門前的段臨,卻平靜地放下玉圭,月兌下管帽,任由凜風將緋色官袍吹得獵獵作響。
只一人,于茫茫大雪中孤影前行。
一臉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