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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黃泉往事(二)

花紹棠殺上經世門的時候, 沈從容正在經世門里逗弄蘇不言。

經世門是一個極學術化的門派,安靜又瘋狂,充滿了油墨香。似乎匯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每個人都安靜地忙著自己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格外客氣。

也可以說,冷漠。

他們更多關心的是古籍上的文字, 碑文上的陣法, 丹藥中的成分。

至于人, 他們關心你的結構, 多過于關心你的想法。

耐不住寂寞,做不得學問。

自從十年前, 被時佔機從南海地下撈出來。沈從容這十年在經世門里,生活過得非常順心。

生長于算師門的地宮里,沈從容雖然有一副好脾氣, 也在修真界有著豐富的人脈, 但本質上, 他其實是一個享受孤獨的人。

一副龜甲,九根算籌。

推衍生前身後,五千年的興衰。

幾乎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會問他, 你這道統, 終年不見天日,畢生無法築基,壽元不滿百,不悔嗎?

呵呵, 凡夫俗子啊,腦子里裝的都是水。

六道眾生,歸根結底,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江山再美,誰也帶不走;金銀閃亮,誰也吃不掉。

如花美眷,終有老丑;兒孫滿堂,總會離巢。

睜眼花紅柳綠,盛世長安,高朋滿座,斗酒文章;閉眼不過,大夢流年。

人這輩子,不過是活一份經歷,一份過程。

看到的,才是你的,知道的,才是滿足。

凡夫俗子一生掙扎求活,能看見多少年世故?

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而他算師一門,坐于一間溫暖馨香的斗室里,就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如果他願意,並且有足夠時間,他還可以知道別人的五百年。

如果天賦足夠,因緣際會,他甚至能跳過幾萬年,去推演更前或更後的某個五百年。

尋常人不理解這個,沈從容也懶得跟他們講。

但蘇不言是個知音。

經世門的這個小掌門,在沈從容眼里,是很有點意思的。

如果說經世門匯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蘇小門主恐怕是這些好奇心修成的精。

「沈先生,你說龜甲可以用來佔卜,是因為它們能呼應天上星辰。可是星星就是芥子石,已經在雲層之上證明了,它們是沒有佔卜之力的。你說有沒有可能,龜甲呼應的不是星星,而是天幕本身?」

沈從容曲起手指,撓撓經世門掌門人尊貴的下巴︰

「怎麼?剛下完地獄,你又想上天?」

蘇不言被撓得直眯眼楮,咬字含糊地道︰「沒有,我就是想學佔卜!特別神奇的樣子。」

「你沒學佔卜,都混得只能跟我一起呆在地下室里。怎的,三年呆不夠,非得一輩子?」

沈從容腳尖敲敲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地下三十丈的密室,出入靠傳送陣,空氣靠秘法,十個以上的修士專門維持這間密室的生存條件,防火、防震、防水。造價算下來,真正的寸土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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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經世門為沈從容提供的居室。

因為,沈從容值。

但是三年前,蘇不言被塞進來跟他作伴。

他跟沈從容不同,並不是見光死。

他是自從昆侖回來,因為身負天道秘辛,就總是忍不住嘴賤想作死,一個看不住,就要折騰個新辦法把他的秘密說出來。

單純的自己作死也沒什麼,關鍵是他帶來的天劫,聲勢太大!最嚴重一次,經世門的護山大陣險些直接被劈碎,主陣的瑤光星君當場就吐了血。

于是,蘇不言就被長老會集體投票,塞進來跟沈從容作了伴。

但是這小東西一頭扎進來,又迷上了佔卜。眼看就有欺師滅祖的傾向……

沈從容點點他的腦袋︰

「我高看你三分,就敢往我茶葉里下【推心置月復】。你這樣兒的,我還真不敢收。」沈從容擺擺手,「我倒不怕你欺師滅祖,我怕我前腳閉眼,你後腳就把我師門道統玩兒斷嘍。」

蘇不言眨眨眼︰「那收什麼樣兒的?」

沈從容往椅背上一靠,頗自傲地笑道︰「清風朗月,目下無塵,心如赤子,胸有乾坤……」

話正說到這,忽然沈從容背後憑空出現一個黑洞。

花紹棠一腳邁出來,劍風掃得整個密室里飛沙走石,但是他一身白衣縴塵不染。

沈從容頂著一頭一臉的碎石塵土,懵逼兮兮趴在地上:

「花掌門?」

就見花紹棠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甚至透出一絲隱約的陰沉。

開口便是︰「天下有所需,蒼生有所擾,沈從容,我以昆侖當代掌門的身份問你一句,算師一門敢死否?」

沈從容聞言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算師一脈蟄伏地下三千年,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天?若果真使命所驅,別說沈某一條殘命,就是一門道統祭了蒼生,又有何妨?」

蘇不言目瞪口呆地看著沈從容。

覺得大人果然都是兩面三刀的騙子!

花紹棠精神一振︰「好!你隨我走!」

忽然一頓,後知後覺地看一眼地上的沈從容︰「額,你趴在地上干什麼?不必如此多禮。」

沈從容眼角一抽︰「花掌門,我是被您從椅子上踹下來的。」

花紹棠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碎裂的椅子已經尸骨無存,只剩下滿地木削狼藉,證明這世界它來過。

「抱歉!」

沈從容自負聰明,從來不跟一個妖修計較。

不是因為妖修笨。

而是自己從來打不過妖修。

而聰明人絕不跟打不過的東西計較……

一彈指的功夫。

沈從容已經趴在了楊夕面前的地上。

楊夕當時正在跟身旁的邢首座說話︰

「我當時沒有辦法,整座秘境里只剩下冼掌門有望進階。四十幾名修士,生生在芥子石里老死了八個。可是我不能讓冼江先送他們出來,他們先出來了,我就出不來了。我答應過的……」

邢銘拍拍她肩,並不言語。

沈從容落地噗通一聲,一屋子人都听到了。

楊夕轉過頭來看著他,沙啞地道︰

「沈先生趴在地上做什麼?不必如此多禮。」

沈從容眼角一抽,昆侖都特麼一丘之貉!

我明明是被花掌門扔過來的!

隨即又斂起神色,疑道︰「你認識我?」

眼前之人,听聲音是個女人。

麻鞋沾塵,披一件寬大的昆侖戰部法袍,袍角繡著一座青山一柄小劍,想是昆侖沒錯。只臉戴面具,看不清真容,滿頭華發應是年歲不小。

沈從容打眼一掃。

冥冥燭火下,長滿青苔的密室里,只見昆侖八位隱世不出的長老齊聚,蘇蘭舟、江如令、邢銘、高勝寒等人同在,眾星拱月一般圍坐這個女人身邊。

這麼大面子?

可昆侖作為當世第一光棍劍派,還活著的高層里面根本就沒有女人。

新加入昆侖的哪方高人?

沈從容飛快地回憶著自己這輩子見過的女性高人,感覺哪個都不像。于是越發不解了,要知道,雖然算師一門因逆天之能聲明在外,但其傳承者受困地下,真正見過他們的人其實極少。

算師一脈又都是不能築基的短命鬼,百年一換人,根本無所謂久聞大名之類。

花紹棠這時候才從密室中央虛空裂縫里跨出來,看也不看一眼腿上多出來的人形掛件——不過一看蘇不言那死皮賴臉的樣子,在場眾人倒是都知道,他回來得比沈算師慢這麼多,到底是去撕什麼了。

「那是楊夕。」

沈從容一怔,不可置信地打量面前椅子上的白發女修。

「哪個楊夕?」

楊夕一笑︰「當日沈先生拖我把三位妖修護衛帶回昆侖,交給花掌門。我做到了,所以先生當算欠我一個人情。如今楊夕有事麻煩先生,不知先生肯不肯幫?」

沈從容心下一沉,真是南海那個丫頭。

可是這滿頭白發一根黑絲也無,看起來竟是比自己還年老些,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沈從容問。

楊夕道︰「我要去算師門地宮。」

沈從容大驚,條件反射道︰「不行!」

地宮所在,乃是算師一脈之根本,從未有外人涉足。沈從容即便平日待客,都是傳送到一處掩護的所在。

而楊夕這個意思,顯然不會是去那個掩護之所。

一屋子人半點聲音也沒有。

沈從容驚了又片刻,才嘆道︰

「你總要告訴我,你要去地宮干嘛?」

楊夕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開口。

與此同時昆侖所有人抬頭去看天,一個矮胖矮胖圓墩墩干巴巴的老頭子忽然出聲︰「地火上來了。」

楊夕于是閉了口。

過了約一息的時間,矮胖圓墩干巴老頭方道︰「下去了。」

而從始至終,沈從容沒感覺到任何東西。

沈從容皺眉︰「我知我境界低微,有些異象查知不到。可你這樣子,讓我如何將門派傳承根基借于你使用?算師一門歷來戰力低弱,又因為盡知一切,容易橫遭災禍,之所以能傳承至今,便是因著狡兔三窟,無人能模到最終的老巢。」

沈從容停了一停,先是看向楊夕,繼而掃視眾人︰「就算我信你楊夕的品性,可看你這意思,也定然不是你一個人要去?」

楊夕看向昆侖諸長老。

蘇蘭舟道︰「沒有定位,破碎虛空也到不了指定地點。世界之大,的確無人到過算師本部,合道也不能。」

楊夕沉默片刻,對沈從容深鞠一躬,足足過了三息才直起來︰

「地宮我必須去,但理由我不能講。」

沈從容︰「你這是逼我滅門。」

花紹棠眼神一動,模向手中的劍。

沈從容頭也沒回,聲音高了八度。

「花掌門大可以試試,沈從容的脖子夠不夠硬!我說過,我不是不能滅門!但我總要滅個明白,知道我算師一脈豁出了家底,到底值是不值。」

江如令忽然開口︰

「也未必就有滅門那麼嚴重,沈算師廣交天下,縱然戰力低弱,相信願意提供庇護的人也不少。至少昆侖、經世門……」

沈從容一笑︰

「江長老說得好輕松,先不說是否每代算師都有我這麼合群。就說到時我算師門是叫算師門呢?還是叫昆侖算師堂?經世門算師閣?」

江如令冷哼一聲。

邢銘忽然開口︰「沈算師,貴派地宮都有哪些特別之處?」

沈從容挑眉︰「邢首座什麼意思?」

邢銘︰「楊夕知道的,算師地宮的獨特之處,定然不全。」

沈從容一愣。

隧望向楊夕,自己開口跟她說過的,似乎只有……算師門地宮能規避天劫!

邢銘道︰「沈算師想想,楊夕不能說,又必須去到貴派地宮。所為應是何事?」

其實邢銘根本不知道楊夕所為應是何事,也不知道沈從容跟楊夕如何描述過那神秘的地宮。但他打慣了機鋒,熟悉如何繞過天道。

沈從容定了定神,抬眼看向楊夕,同樣是一生與天道斗智斗勇的個中高手。

隧問楊夕︰「你可敢為之殉死?」

楊夕果斷道︰「死不足惜。」

沈從容又問︰「事涉千百萬人生死?」

楊夕道︰「千百萬不止,天下蒼生。」

沈從容沉默片刻又問︰「若不為當如何?」

楊夕道︰「蒼生混沌,一世蠹蟊。」

沈從容這次沉默得又久了一些︰「可是非算師門不可?」

楊夕沉吟片刻,卻是搖頭︰「未必,但楊夕淺薄,並不知旁的辦法。且我時間不多,其實算師門地宮是否有用,也並不知道。」

沈從容這一次卻點了點頭︰

「花掌門,我答應了。」

一盞茶的時間後。

闊大的地宮,半圓頂壁倒扣在寬廣的地面上。

頂、底皆為璀璨金黃,地表以芥子石連綿瓖嵌成極荒古的圖騰紋樣。

天頂中一閃一閃,瓖嵌成諸天星圖。

整座大殿只有中央一根銀白築基撐起。

立于殿內,可以隱隱地听見,宮殿外地下水流潺潺的聲響。

——奢靡輝煌,前所未見,隨便哪里切下來一寸,都夠一個小鎮子的所有凡人衣食無憂。

花紹棠心神一動︰「這大殿的格局……」

事已至此,沈從容也不藏私。

「仿世界格局,天圓地方,四周海水。中間那根是天藤。」

高勝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北面牆壁下一排雪白台階,玉石打造。

「北部冰原?」

蘇蘭舟嘆道︰「巧奪天工,神來之筆。」

邢銘挺實在地問︰「這樣有用?是騙天道這是一個小世界,小秘境?」

沈從容道︰「我亦不知,算師一脈道統傳承至今,最初的紀錄已是十三萬年前。但我師門斷嗣的次數比你們昆侖還多,且每次也斷得更久。」

邢銘凝立半晌,方道︰「我以為算師門是萬年內興起的門派。」

沈從容笑了笑,回身指著中央的銀白承重柱。

「一種合金,成分已不可考。強導電,天雷劈下來通過它全導入地下。」

一群人遂略帶敬仰地望向那根引雷神針。

沈從容又指了指地面上,巧妙融于圖騰之中的,細不可查的孔洞。

「凡苦雨落地,皆可由此孔洞排出。」

一眾人紛紛蹲下瞻仰。

那個矮墩墩、胖乎乎,卻奇異地很干巴的昆侖長老,忽然開口︰「此間圖騰,囊括上古幾千種草木禽獸,只怕沒有一塊地磚重樣。」

沈從容從來不知這地面圖騰都是何物,花草還隱約能看出來一點,圖騰里變形的禽獸基本看著都差不多。

連忙躬身一禮︰「長老如何稱呼?」

黑矮胖丑的昆侖隱世長老擺擺手︰「叫我土豆就行,小崽子們都這麼叫。」

沈從容愣是繃住了臉色沒變,躬身一禮︰「土豆長老。長老淵博,沈某受教了。」

黑矮胖丑的土豆長老又四下里望望︰「地火的防範,是靠外面的流水?」

沈從容道︰「乃是一處地下冷泉。」

土豆長老搖了搖又圓又黑又干巴的腦袋︰「未必扛得住。想是你們一脈的弟子,淡泊寡欲,才相安無事。」

地火于天劫中,向來主欲。

土豆長老敲了敲地磚,嘆氣︰「地火我倒有些粗淺辦法,但你這地堡建得固若金湯,潛不下去吶。」

蘇蘭舟老臉一甩︰「無事,一會兒我帶你穿下去。」

土豆長老飛了他一眼︰「你老行不行,別把自己燒熟嘍!」

蘇蘭舟瞪眼︰「熟了也比你香!」

土豆長老看起來特別地不樂意。

似乎作為一顆土豆,被否定了作為食物的價值,格外地不肯服氣。

靠著強抱花掌門大腿,才得以混進來的經世門蘇不言,在一群高手大能中間縮頭縮腦,悄悄繞到沈算師身後。

「沈先生,你們好鄭重啊?」

沈從容看他一眼︰「如果楊夕不是在演狼來了,那這就是在對付天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修士鄭重?」

蘇不言模模頭,一臉傻白甜地看著沈從容。

忽然花紹棠身上亮起一道白光。

所有人向他望過去。

只見花紹棠從腰間解下來一把折扇,銀箔扇面,白玉扇骨,似乎十分名貴。

花紹棠扇子一展︰「干嘛?」

經世門瑤光星君的臉在扇子上浮現出來,漲紅了整張臉憤怒咆哮︰「花紹棠!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別以為你靈劍三轉我就不敢罵你!偷模上我山門劫走沈從容就算了,你把我派掌門帶走做什麼???」

花紹棠干脆地把扇子轉向蘇不言。

蘇不言尷尬地撓撓頭,老老實實道︰「那個……瑤光星君,是我抱住花掌門的大腿,非要跟來的。他撕了我好幾次,但是我沒有讓他撕掉。」

瑤光星君的臉色看起來像生吞了一坨翔。

「師門不幸……」

蘇不言眼楮賊溜溜一轉︰

「他們要對付天道,我想著,我說不出來的東西,是不是也能順便?」

瑤光星君眼神一凝,然後立刻嗓子便破了音︰

「什麼?!!!」

花紹棠又把扇子撤回來對著自己︰「對付天道,想不想來嘛?」

瑤光星君一雙老眼,立刻閃出了金色的小星星︰

「真的?」

花紹棠回頭問楊夕︰「有什麼用得上的麼?盡管獅子大開口,敲詐勒索的機會到了。」

楊夕想了想,卻還是搖頭︰「經世門我不熟,真的用不上。」

花紹棠于是轉頭對著扇子道︰「假的。」

「……」瑤光星君愣了好半晌才回過味來,花紹棠這是打算當面把自己當傻子了,「不是!你們對話我可听得見!」

花紹棠果斷地合上扇子,掏出一顆芥子石把扇子丟進去,然後把芥子石交給了邢銘保管。

邢銘順水推舟地給芥子石上了個封印。

蘇蘭舟身亮起了一道白光!

蘇蘭舟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然後直接遞給了邢銘。

邢銘用同樣地方法給處理了……

蘇不言︰「我說……」

花紹棠果斷開口︰「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蘇不言望了一眼邢首座熟練給芥子石上封印的樣子,覺得有點理解,門內幾位星君為什麼辣麼討厭昆侖了。

但是他們已經丟掉了現場座位,我可要把近距離對抗天道的特等席保住了!

蘇不言把自己懷里的小扇子也掏出來遞給了邢銘。

邢銘微笑著點點頭︰「有前途。」

白允浪蹲在楊夕面前,模著楊夕滿頭的華發,一臉憂色。

「還需要什麼?你先別急著開口,仔細想想,想得謹慎一點。天道無處不在,我們也許根本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一旦出錯,你就沒命了。」

楊夕垂著眼楮點頭︰「我知道。」

一眾高手能人靜默無聲地等著楊夕思考。

這件事上,沒有人能代替她,也沒有人敢代替她。

畢竟,到現在為止,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

許久之後,楊夕終于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離幻天現在修為最高的是誰?」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邢首座。

邢銘一愣,而後才道︰「非離幻天不可?」

楊夕看著他,一句話也不多說。

所有人都看著他,沒人說話。

邢銘抹了把臉,長嘆一息︰「行,我知道了。」

邢銘從芥子石里取出了一把雙面鏡,閃了幾下之後很快聯通。

雙面鏡另一側,露出仙靈宮主方沉魚的臉來。

方沉魚嫵媚一笑︰「邢首座,這可有三年沒聯系了,有事兒求我?」

邢銘︰「夏千紫在東海嗎?」

方沉魚的眉毛微微升高了一點︰「喲!我以為你真是鐵石心腸呢?」

邢銘忽略了方沉魚的調侃,直接道︰「昆侖驚鴻劍半個時辰後到仙靈宮,你帶上夏千紫,來昆侖,辦大事兒。」

蘇不言噫了一聲,低聲道︰「我們明明在算師門地宮……」

卻看見沈從容對他搖了搖頭。

蘇不言恍然地閉了嘴,是了,我們是在對抗天道。

天道無處不在!

嗷嗷嗷,好刺激的樣子!

雙面鏡那邊的方沉魚敏銳地眯了眯眼,細細瞧著邢銘身後的布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你直接跟夏千紫說不是更好?」

邢銘抬手,擠了擠眉心︰「我跟她已經有十年沒聯系了。」

這話音一落,明顯地宮中為之一靜。

方沉魚無語半晌︰「你還真是心硬啊?一千多年哎……」

邢銘只是不言語。

但腦門上顯然已經被貼了一個「渣」字。

方沉魚想了想又道︰「你說的大事兒……」

邢銘這次答得到快︰「不能問,不能說。親眼看見才知道的那種大事。」

方沉魚眸中一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等著蘇前輩。」

邢銘關掉雙了雙面鏡,對著大長老一點頭,大長老兩手一撐,破開虛空而去。

高勝寒卻仍有點不太放心︰「方沉魚知道怎麼回事了?」

邢銘捏著鏡子道︰「放心,女諸葛不是白叫的。」

高勝寒︰「話說你真的……」

邢銘︰「閉嘴!」

高勝寒難得的,在相愛相殺的二師兄面前噤了聲。

半個時辰後,方沉魚牽著離幻天長老夏千紫的手到了。

仙靈宮一同被送過來的還有兩位長老,方沉魚一到便對著昆侖幾位長老級的隱世前輩福了一福,笑道︰「我想著興許能幫上忙,就多帶了些人來。」

而夏千紫這邊,三十幾名元嬰,一名反虛。

各自手拿著一大把儲物袋,儲物鐲,儲物項鏈。

離幻天僅剩的那點高手竟然全來了,看他們手上的東西,看起來是把離幻天全部的家底都帶來了!

蘇不言唏噓了一聲︰「真是人活久了成精,這幫老家伙也太聰明了。」

沈從容樹了根手指︰「噓——」

蘇不言一愣︰「這也會被天道抓?」

沈從容︰「不是,會被老女人抓。」

離幻天修士一到,嘩啦啦把儲物袋中的所有東西鋪了一地。

夏千紫半跪在地上,頭也不抬︰「要哪個?」

不等有人回答,她又垂著眼楮補了一句︰「離幻天現在家產不豐,只能借不能給。」

花紹棠開口喚了一聲︰「楊夕。」

夏千紫抬起頭,只見一個鬼面華發,從頭到腳遮在斗篷里的小老太太越眾而出。

這人……好像沒見過。

築基都不到,昆侖廣招各派,揚言辦大事。莫非就著落在這個小老太太身上?

楊夕直接道︰「通靈破魔術,你會麼?」

夏千紫臉色一變︰

「你從何處听說此術?」

楊夕沉吟片刻,實話實說道︰「葉清和。」

夏千紫整張臉都黑了!

狸貓一族的背叛對離幻天來說絕對是落井下石。夏千紫就是踫不著葉清和,不然一掌劈死他是輕的!

夏千紫銀牙緊咬,沉聲道︰「會,但此術乃是我離幻天秘術……」

沈從容忽然接過話︰「夏長老,你現在踩的地,乃是我門中聖地。」

夏千紫︰「那如何能一樣?」

江如令道︰「沈先生是算師門傳人。」

夏千紫立時閉上嘴,看了看沈從容。

她沒見過沈從容,離幻天完好的時候,與算師門接頭輪不到她一個墊底的長老。南海之戰後,離幻天衰微,沒那個資格求上算師門。

但算師門地宮,天下無人知。

她還是听說過的。

夏千紫咬了咬嘴唇︰「當真如此重要?」

楊夕道︰「至少這一次,離幻天不能獨善其身。」

夏千紫一跺腳︰「算了,反正葉清和那個叛徒早晚也要張揚出去。」

楊夕深鞠一躬,足足過了三息才直起身來︰「多謝夏長老。」

花紹棠忽道︰

「昆侖不能保證葉清和不說,但我可以保證昆侖不把此項秘術放在課堂上。」

夏千紫勉強點頭︰「我信花掌門。」

白允浪見離幻天搞定了,又問楊夕︰「還有麼?」

楊夕把頭轉向了蘇不言︰

「蘇不笑是你什麼人?」

蘇不言臉色頓時黑掉了。

他感覺到了邢首座剛才被眾人逼迫的尷尬。

期期艾艾半晌,粗聲道︰「我爹。」

「什麼?」

這一聲有男有女,整齊劃一,發自不同的嘴巴。

具體有誰,不大可考。

高勝寒兩條眉毛幾乎擰起來︰「不是,有父子倆起名兒跟哥倆兒似的嗎?」

蘇不言躲在沈從容身後叫道︰「字兒是你們家的?」

高勝寒︰「你這兔崽子,你知不知你現在是身在敵營?」

蘇不言滋溜一聲竄到花紹棠身後。

抱住花紹棠的大腿︰「花掌門,他凶我!」

高勝寒︰「……」

花紹棠︰「……」嗯,這是蘇不笑那碎慫親生的,沒跑兒。

楊夕盯著蘇不言︰「引魔香,你會嗎?」

蘇不言遲疑片刻︰「我跟他關系不大好,沒學過做。但我偷過他幾根。」

楊夕伸手。

蘇不言挺小心地,從儲物袋了拿了一小截線香出來。

楊夕蹲在地上︰「怎麼用?」

蘇不言︰「把靈力注進去,自己能點著。」

楊夕頭也不抬︰「睡著了也能用吧?」

蘇不言一呆︰「沒試過,但想來,想來是能的吧?」

楊夕于是捏著那把香,轉回頭面對眾人。

「我需要睡覺,才有心魔。但我現在睡不著……」

方沉魚抬手彈了顆藥給她,笑道︰「來一趟,怎麼也要做點貢獻。夠你睡三天。」

楊夕點點頭︰「那麼我開始了。」

抬手把方沉魚給的藥服了進去。

過了大約一息的時間,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又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只見楊夕的眼皮開始緩緩地跳動。

而她手中的那一縷線香,終于緩緩地燃了起來。

在場眾人見狀,紛紛上前一步。

香氣飄渺,聞香者皆入其夢。

昔年楊夕于昆侖比斗台上,瘋狂連勝半月之久,小小的自以為是最後終結于蘇不笑之手。這一手拉人入自己心魔的引魔香,楊夕印象深刻。

而今天,楊夕便是用這印象深刻的線香,來規避天道的感應。

頭頂倒懸著一汪清澈得過分的湖水,透過湖水,隱約可見朗日青空。

腳下一片血色紅土,一條濁黃的窄河靜靜流過。河的兩岸,大片大片鮮紅瑩藍的花朵綻開,妖異得不似人間。

高勝寒一腳踏上這片土地,熟悉的感覺便令他驚呼出聲︰「這是……」

「忘川水,黃泉路。高堂主你還記得嗎?」楊夕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來。

高勝寒怔了很久,方道︰「這是我帶他們走上的死路,如何能不記得……」

他已經隱約知道,楊夕帶出來的消息,是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我應該拆開更新,但是他娘的我有點拆不開。

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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