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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黃泉往事(一)

天空中的雷劫, 漸漸地弱了下去,似乎引動雷劫的劫主終于受到了應得的懲罰。

高勝寒第一個飛上這座小山峰,查看煉獄圖的情況。

看清山頂那幾乎被轟平了三丈的景象,臉色便有些難看。

別說草木了,土層整整被轟松了幾丈,連塊完整的石頭都見不著。

邢銘緊跟著上來, 眼楮往煉獄圖上一掃︰

「裂了, 也不知里頭的人還能不能出來。」

十八層煉獄, 十八幅浮雕, 一道半尺寬的漆黑裂縫,正正當當地嵌在中間, 貫穿了十八層浮雕地獄圖。

那幽深的裂縫里,半點光線都不反射出來,仿佛是嵌著一片虛無。更襯得煉獄圖顏色猩紅如血。

高勝寒立刻回頭, 面向跟著邢銘一同上來的大部隊修士們。

「還有誰家的人沒出來?」

邢銘微微詫異, 小四兒對門內事情及其熱衷, 但這種和其他門派打交道的事情,歷來都是不咸不淡。

卻不知今日里發了什麼高燒。

高勝寒大約是發了高燒了,自從剛才那深紫色的天雷落在山峰上的時候, 他就隱隱地感到一陣心慌, 說不上什麼理由,但心髒就是無緣無故蹦得厲害。

那每一道天雷落下來,他的臉色都白了一分,好像要把他的心髒從喉嚨口轟出來。

各家宗門紛紛統計了一下, 一共還有四十六個修士沒出來。

大部分是些小門小派,前景不太被長輩看好的弟子。

昆侖系的修士有三個,楊夕、葉清和、景中秀。

邢銘跟高勝寒對視一眼。

景中秀要是出不來,實在有點不妙。

誅仙劍派的弟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被天雷轟松了的土層里,天塌了一般的嚎啕大哭。

「掌門啊!定是出來的人太多了,引得天道不滿,才把這出口轟碎了!」

邢銘沉著臉,並不肯配合他們的哀戚。

「哭什麼?既然那麼多人言之鑿鑿是楊夕指點他們出秘境,那麼想來那丫頭是有點奇遇的。沒道理救了這麼多人,倒把自己扔在里頭。」

誅仙大弟子哭得打了一個嗝,愣愣道︰「您說月兌褲子?」

邢銘面無表情,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後背上︰

「都是一個意思,你就不能把話說得好听點兒?」

誅仙大弟子低下頭去,以袖掩住了自己哭腫的眼泡兒,低聲道︰「可是我問過了,出得秘境的人,楊夕指點的是他們利用那個環境進階,然後自會被秘境推出煉獄圖外。」

他頓了頓,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用只有兩個人能听見的音量說︰

「可是您想沒想過,萬一楊夕得的那番奇遇,不能指點所有人呢……」

邢銘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垂下手,輕輕拍了拍誅仙大弟子的肩膀。

聰明的人,總是比糊涂的人要承擔更多的恐懼和憂慮。

高勝寒望著血紅的煉獄圖︰「再等等看吧。」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再等等,竟一直等了三年。

天雷落下之後,先前下餃子一樣從煉獄圖里蹦出來的人流,終于戛然而止。

當天夜里,誅仙劍派幾位長老約昆侖掌門花紹棠深夜密談。

第二日,花紹棠強壓蠢蠢欲動的各派修士,仍然暫停五代墓葬的探索,幾十萬修士守在煉獄圖前等待出關之人。

沒辦法,雖然不能說拳頭大一定有理,但只要一想起無妄海上的那片死地……

誰讓他拳頭大的有點過分。

如此又過了七日,花紹棠也壓不住了。

五代墓葬探索重啟,煉獄圖前只剩下各家還有人留在里面的門派,仍然有人在等。

半年之後,五代墓葬探索結束。

修真各派均有收獲,在邢銘的故意縱容下,仙靈宮收獲大量資源,且整個仙靈系的修士們,都是盯準了土建、靈植、礦產一類基建資源在發掘。

畢竟,都在一方水土上討生活,就算不提香火情,也都不希望大樹就這麼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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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仍然不夠重建一個仙靈。

仙靈宮曾經的攤子,畢竟鋪得太大。

又過了一月,經世門召集修真大會。

大會上,由經世門牽頭完成了修真界萬年以來最大的一筆資源交換,經世門向昆侖開放煉器一道的全部研究成果,換取昆侖無條件接收東海仙靈系三個中型門派納入昆侖。

三家門派放棄原址上一切財產,闔派遷入昆侖在五代墓葬里開出的新地,改稱昆侖「松林院」「清溪院」和「無上道峰」。

原松林派、清溪派和無上道派在東海岸的資產,由仙靈宮全盤接收。

仙靈宮終于有了足夠的資源重建山門。

一場狼煙幾乎已經點燃的仙界大戰,被經世門撥盤弄子,巧妙歸零。

修真界眾散修長舒一口大氣,紛紛慨嘆,這經世門還真是,除了打仗,它什麼都行。

修真界戰火剛息,各大派馬不停蹄地組織起了探索天藤的隊伍。

昆侖花紹棠領隊,參與者涉及四百余門派,七十二位掌門、一百一十八位長老、二十一位修者之城城主、多年隱世不出的高手更是紛紛現身。

近千人的隊伍,除極少數特殊人才之外,竟無一人境界低于元嬰,其中反虛期以上的佔了足有四分之一。

(練氣、築基、通竅、金丹、化神、元嬰、反虛、合道)

這極少數的特殊人才,也是實力詭譎,高境界之下可決生死者。比如昆侖骨殿殿主南宮狗蛋,比如經世門掌門蘇不言。

血海魔域一方,真魔孟淺幽竟然也隨隊出征。十萬大山也派出了幾位性情略隨和的妖修高手。

唯中央之森無人可派。

蓬萊系修士被一致排除在隊伍之外。

天羽帝國因高層死絕,亦無人可派。

一年之後,先遣隊失敗而歸。

修士們沒能在天藤的頂端,找到通天之路。沮喪的氣氛彌漫了整個修真界,修者三百六十城,砸店、搶劫、酗酒斗毆頻發,治安水平下降得令人瞠目結舌。

到了第三年,煉獄圖前,仍然對立面的人出關抱有希望,時不時來看一眼的就只剩下了一個釋少陽。

「我就不明白了,敬靈堂里景中秀他們的命牌明明就好好的,這人怎麼就出不來了呢?」

釋少陽特別糙漢地蹲在地上,青竹骨節般的一轉君子劍,被他拿來在地上畫圈圈。

游陸坐在他身後的大石上,一襲月白法袍加身,沉穩又干淨。

「想開點,修仙本是與天爭命,聚散離合本是常情。你到了大長老的年紀,身邊老友兄弟只怕都死了個干淨,難道你天天守墳?」

釋少陽沒有回頭,半晌才問他︰

「你都想好了?」

游陸沉默半晌︰「嗯,昆侖玉牌我已經交還戰部了。別過你們之後,我就動身去南疆十六州。」游陸慢慢地說,「我要試著醫活那塊土地。」

釋少陽輕輕搖了搖頭︰

「你要做的是大事,這兩年眼看著你道心精進,我知道我該為你高興。但是,我真的高興不起來。」

「我會常回昆侖看看的。」游陸說。

釋少陽望著分隔成兩半的煉獄圖,不說話。

南疆一去,山高路遠,即便回來的再頻繁,畢竟不能常伴身邊。

等了半晌,見身後再沒有動靜傳來,才發現游陸竟然已經離開了。

自己不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是他唯一的師弟。

游師兄人雖話少,但是人緣極好,他還要去跟其他的朋友們告別。

釋少陽望著天邊夕陽,漸漸映出了帶血的眼色。

心頭不由地有些茫然,踏上仙途,廝殺征伐,苦心修行,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國還是要滅,家還是會亡,親人終會離去,傳承終會斷絕。

難道就為了這人來人往,離合聚散?

三娘曾經說自己,心思敏感像個小姑娘。偏偏又天賦驚人,修行路上沒什麼坎坷。

長此以往,怕是不堪大道。

當時自己可是氣壞了,只有身體力行讓她知道知道什麼叫純爺們兒。

結果她到現在還不搭理自己……

釋少陽低頭看看自己常年練劍而滿是老繭的手掌。

雲想游死了。

馬烈死了。

張子才師兄……就算沒死這輩子怕也無緣再見了。

現在游陸師兄又辭了昆侖內門的身份,出門懸壺濟世去了。

可是自己少年時,是因為仰望著他們的背影,才走上了劍修這條道路,才向往著昆侖戰部。

邢師叔家的二秀現在生死不明。

甘師叔自己走了不算,還帶走了沐師姐的主心骨。

那個親手撿回來的小師妹,鬧了那樣大一場扒衣服的聲勢之後,竟然把自己丟在了秘境里。

釋少陽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他簡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師父死了 ,邢師叔死了,自己……自己要怎麼樣往下走這條仙路。

小時候只是覺得,昆侖千萬掛名弟子,號稱天下座師十分地令人驕傲。

成年後才明白,昆侖系修士短短三千年遍布天下,原來也是有代價的。

不禁帶藝入門,不禁學成離開。

昆侖這三千年來,核心弟子之外,都是人來人往,人走人留。

邢師叔跟他講︰昆侖是間學校,留守的只有老師,學生們學成之後,都是要振翅離開的。

可是釋少陽不懂,既然最終要離開,最開始為什麼要來?

邢銘只是用看小孩子的神情,對著他笑一笑。

「如果昆侖一開始像其他門派一樣規定不準離開,的確有很多人根本不會來。留校的老師,畢竟是少數,很多人志不在此。」

釋少陽默默地攥起了布滿老繭的手掌。

心中有些滄桑。

這些年,越是了解昆侖,他越發現自己,無法適應它習以為常的聚散……

這三年來,因為煉獄圖事件的後續,昆侖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因為突然間丟了族長,狸貓一族跟昆侖狠狠鬧了一場。

葉清和是妖修的異類,博聞強記,人情練達,有他鎮著時無比乖巧的貓妖們,失了主心骨只會驚慌失措的亮爪子。

一群小妖滿山亂跳,不知跟誰學的還學會了抓人質,威脅要花紹棠老大出來談判。

當時花紹棠帶隊去了天藤,剛好不在。

識殿殿主九薇湖一怒之下,當場現了原身,九尾天弧的威壓當場把一幫小貓壓趴在地上,喵喵直叫。

九薇湖很粗暴地把它們扔去足下谷,跟掌門養的兔子作伴去了。並且規定它們,什麼時候長出腦子,能夠選出一個懂人事兒的新族長,什麼時候出來。

不然就一輩子跟兔子們吃草吧!

現在足下谷已經成了昆侖的擼貓聖地……

那些貓妖簡直沒有半點出息,確認了長不出腦子之後,居然就學會了賣身過活。三條小黃魚可以擼一天,還會喵喵喵喵地攬客。

狸貓一族的叛亂,雖然沒有傷及昆侖的筋骨,卻是觸動了仙靈系新投入昆侖的三個門派的神經。

一直以來,完全由人類修士組成的東海仙靈系修士,內部的派系斗爭就一直被人詬病。

積習難改,他們在昆侖也玩起了這套。

狸貓族鬧的這一場,更讓他們看到了昆侖管理松散的問題,覺得有機可趁,有油水可撈。

然後他們就被邢銘治了。

邢銘的手段十分簡單,一點也不粗暴。

他把投靠過來的兩個道院,一個道峰,給分成了九個。並且分派在了資源並不平等的九座峰頭上。

二桃殺三士,古已有之。

原本是領導的,當然不肯讓原來的手下變成跟自己同級的領導。原本是手下的自然很高興升了一級變成領導。

大家所佔的修行資源居然還不平均!

他們自己先就斗起來了。

然後邢銘又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戰部選拔,一波韭菜把九個小峰頭有出息的那波弟子都給摘走了。

幾家門派本來還很高興有機會把手伸到昆侖的核心部門。

但很快就發現昆侖戰部真是個神奇的地方,訓練強度之大,很快就累得那些精英弟子連親媽都不認識了。

就這樣,一年下來,兩年下來,邢首座挖空了心思跟他們斗智斗勇。

到了第三年,這些東部修士,終于慢慢熄了作妖的心思。

不是斗不過邢銘,而是終于意識到,昆侖不會縱容內斗。

這才開始認真利用昆侖道統開放的便利,並且漸漸開始收了許多外來的,或者原本昆侖的弟子。

待到花紹棠從天藤歸來,昆侖的重組已經基本被有智慧的弟子們處理完畢了。

花掌門唯一發現的變化,就是足下谷多了一群喵喵。

其實這也沒什麼,花紹棠的生活變化,不過是從單純的擼兔子,變成了喵兔同擼。

並且因為喵喵們強大的攬客能力,他多了很多的擼友。

不過,有些明顯精心打扮過的女修士,到底是去擼貓還是擼他,就很值得懷疑了……

後來誅仙劍派把花紹棠請下山了一趟。

派不可一日無掌門。

雖然誅仙英靈殿里,冼江的長命燈還亮著,但是原本代師操勞的冼江的大弟子,終究還是壓不住了。

花紹棠去一趟的作用,基本就是當壁花,保證沒人敢動手用強。在不使用暴力的前提下,誅仙派選出了一位新掌門。

花紹棠回來的時候,把原本的誅仙派大弟子帶回了昆侖。

黑眼圈濃重的大弟子,一言不發,一地坐到了煉獄圖前,再也沒有提過「誅仙」兩個字。

這三年里,天羽修士在炎山秘境發現了一處新的空間裂縫。

照猜測,應該是當年時戰機在炎山秘境中渡劫時留下的,秘境破碎,扭曲了那附近的空間,卻不想這條通往蓬萊島的裂縫竟然還在。

只是裂縫只剩下了半截,不再能直達蓬萊了。

這一發現令整個修真界的散修們,紛紛奔走相告。

因為按慣例,這種裂縫是要興建新的修者之城的。修者三百六十城,將要在幾年之後正式天定變成三百六十一。

修者之城的興建,自有傳承已久的流程和規則。

按例,人數過百的修真門派,和擁有修士軍隊的國家均不得干預。散修才是這種盛事的最大受益者。

但因為是天羽修士發現的,所以初步探索的權利在他們手上。現在大家只等著他們探索完畢。

這三年之中,關于修者之城,還有一個八卦。

受真魔傳承的夜城帝君衛明陽,又跟昆侖棄徒斷刃白允浪磕了一架。

竟然打成了平手。

據觀戰修士說,如果不是昆侖出身的沐新雨攔著,白斷刃恐怕還要吃點小虧。

這件事情也算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衛明陽咬了人家那麼多年,總是打不過,一直被嘲笑。

而如今,白允浪可是進階了反虛,比原來戰力還高了不少啊。

白斷刃前些年可是孤身解決了,整個仙靈宮都解決不了的畢方呢。

這豈不是說,衛帝座如今比整個仙靈宮都厲害?

雖然實力這東西不是這樣比的,但是真魔抬頭的呼聲漸漸高漲。而且不少人私下里傳說,第一正魔熬不住了,用了邪魔的手法提升。

但衛明陽打完這一架之後,依舊像個魔修一樣深居簡出,傲慢地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這三年里,昆侖因為收攏回了全部的山門,終于不用定期封山,打破了一甲子才開山一次的規矩。

昆侖弟子的數量,空前地膨脹起來,無色峰前每天都擠滿了來報名的修士,和他們的家人。

但是昆侖的師資力量還是有限,來報名的全收進來恐怕山門也裝不下。一直來者不拒的昆侖,也終于無奈的挑挑揀揀起來。

對于這種現象,修真界有人感慨,有人抱怨。

如今昆侖的門檻高了,越發的難進了。

哎,如今的昆侖,不是當年的昆侖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

這令昆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拜師高峰,終結于一個少年。

在一個花紹棠掌門日常擼兔子的日子里,在一個邢銘首座日常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在一個長老江如令日常站在山門口給人偶堂搶弟子的日子里。

昆侖山腳下,來了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腳蹬草鞋,一身短打,少年的手上提著一把沒開刃的鐵劍。

望著山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年表情如磐石般紋絲不動。

即使對著江如令的丑臉,他都沒跳一下眼皮。

身具靈根的他說,他不修仙,他來找昆侖楚久。

在得知楚久已死之後,他似乎非常意外這個答案。思忖半晌,一人一劍就要闖山。

江如令當然要攔住他,昆侖山門豈是隨便什麼人都上得?

就見這少年緩施一禮,就要硬剛。一劍直接扎翻了江如令!靈劍三轉的江如令!

如此凶神,直接嚇傻了山門下負責報名的修士。

當少年問她,昆侖可還有楚久後人的時候,她禍水東引,指著洗劍池的方向告訴少年,楚久的老婆今天大婚。

少年轉身走向洗劍池,報名的修士立刻聯絡了刑堂堂主高勝寒。

並不是負責報名的修士,跟楚久的老婆格外要好,或者格外地有仇。

實在是霓裳的這次婚禮,昆侖許多人等著看她的笑話。誰讓她當年鬧得足夠大呢?

最初她以修士之身,下嫁一個凡人時候。就是受過很多非議的,說她境界低微,本事又差,原就在修士中嫁不出去。

好在後來,這個凡人夠本事,帶著南疆十六州一群劍俠,在大戰中贏得了修士們的尊重。霓裳當初的選擇,似乎也變成了眼光長遠的高瞻遠矚。

楚久舍命天羽之後,霓裳撫尸痛哭,以未亡人自居,立誓此生不二嫁,只守著月復中的遺月復子過活。

這在修士之中,實在是比較少見的,修士麼,天賦不同,境遇不同,壽元便大有不同。真正能一生一世的夫妻極少,更別提什麼守寡守身。

但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守著這個孩子了卻殘生。無論這孩子生出來,是仙是凡,有沒有靈根。

然而天意從來不由人。

霓裳本就體弱,又郁結于心,孩子的懷相一直不好。在一次實在窮得沒有辦法,不得不跟人出門執行任務的時候,她流產了一個成型的胎兒。

戰部次席游陸听說了她的情況,醫者仁心,一直私下里拂照她。可她的命不知怎麼就那麼地不好,即便有昆侖次席的照拂,她還是修為沒有寸進,日子越過越窮,身體也哀傷過重越發的衰弱下來。

在楚久墳頭的青草,終于長過了三尺高的這年,她終于挨不住命運的磋磨,低調地再次披上了嫁衣。

使得當年那些矢志不渝的誓言,通通都成了笑話。

然而她大概,是真的命不好。

婚禮上,一個草鞋提劍,與當年的楚久有三分相似的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

你是楚久的老婆?

嚴格來說,霓裳已經不是了。可她神思怔忪,竟然點了頭。

少年點點頭,很好,你是個修士,我也不算欺負女人。

少年緩施一禮,道要與霓裳比武。

來賀喜的賓客既厭惡少年沖撞別人的喜事,又瞧不上他未入道的小孩子竟狂妄要跟修士比斗。

少年目光寧定,臉色木然。

一劍穿透了新娘子霓裳。

新郎目眥欲裂,沖上來就要拼命。被少年一招挑翻在地。

與會賓客目瞪口呆,誰家見過這般惡客?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紛紛沖上來助拳……

高勝寒帶人趕到的時候。

只見少年一人立于滿地血泊之中,大紅的喜字仍然鮮艷,現場卻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修士。

少年仍是那把未開鋒的鐵劍,劍尖指向高勝寒。

你也是來幫忙的嗎?

高勝寒開了黃泉之力,才制住了這個凡人小子。看著血泊中滿地的修士,既驚且恐的問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少年的劍落在地上,抬起頭看著高勝寒。

他說︰我打敗了三百二十一個修士,終于有人想起來問我的名字。昆侖,果然十足傲慢。

少年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來歷,似乎早就等著人問一般。

少年來自南疆十六州的黑水州。

乃是黑水州黎青國前太子燕丹之子,名喚燕希。

這個身份說起來,昆侖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然而他的父親,卻還有著另外一個身份。

十四年前,昆侖最後一次開山,有兩名身無靈根來自南疆十六州的凡人,苦苦尾隨前識殿殿主宗澤,來到了昆侖。

其中一名是凡人劍俠楚久,另外一名,則是這位放棄了太子之位的燕丹。

燕丹為了求仙,放棄了凡人富貴,雖無靈根,亦不肯離去。

燕丹在萬人面前,冒著性命危險,跪在一位修士大能面前苦求,才為自己和楚久,求來了昆侖人偶堂雜役的身份。

燕丹在昆侖山下苦熬了三年,可是人偶堂堂主江如令,一次也沒有征召過這兩名凡人雜役。卻等來了海怪沖入南疆十六州,故國幾近覆滅的消息。

太子丹,遂心灰意冷,返回家鄉。

十四年後,太子丹早已抑郁而終,英年早逝。

他的兒子燕希,手提長劍,殺上昆侖,發誓要打敗見到的一切修士。

「你的劍術,是何人所授?」

「吾父回鄉所創。參照了當地新興的醫書,五步之內,無人不可殺!」

在場諸人紛紛震驚,一介凡人,甚至生前連劍都沒練過。竟可以創出劍法?

不過什麼五步之內,無人不可殺,真是好大的口氣!

高勝寒沉默了片刻,方道︰「你父是個天才,可惜心性羸弱。」

十四歲的少年,無聲而笑︰

「天才無用,娶一個修士的老婆才有用。」

高勝寒也沒辦法給他解釋,楚久並不是因為娶了一個修士老婆,才得了昆侖的青眼。修真界的那些名人大事,對于偏遠的南疆十六州凡人而言,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聞所未聞。即便告訴他一個真相,在他看來怕也是無從相信。

重要的是,高勝寒對這個燕丹有印象。

當日之人,多已不在。帶他回昆侖的宗澤戰死了,跟他同來的楚久也戰死了。

高勝寒卻因為楚久的原因,仍然記得這個凡人。

他被天天睡在昆侖大街上的楚疙瘩鬧得煩不勝煩的時候,曾經想過,這姓楚的怎麼就不能學學另外一個凡人,乖乖地在山下等著人偶堂征召不行麼?明明昆侖都給了你們出路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程思成,同樣天才而偏激的人物。

大師兄酒醉後提起過自己的後悔,後悔為什麼沒有早給他一個,走正路的機會。

少年燕希被收押在了昆侖刑堂,可即便以辣手著稱的高勝寒,卻也實在有點下不去手處理他。

少年燕希在監牢里眉心沒肺一般,該吃吃,該喝喝。

吃飽了一抹嘴問道︰你們會殺了我嗎?

高勝寒搖頭︰昆侖山內,不許見血,你傷人皆在山門之外。且,三百二十一名修士只死了一人,我知你有留手。

少年竟是一頓︰哪個死了?

高勝寒答︰新娘。

少年想了半晌,道︰她生欲不強,不是我的錯。

說完便像沒事人一樣,翻身就要睡倒過去。

高勝寒不禁問他︰不問我為何不放你出去?

少年背對著他擺擺手︰我這次這麼凶,你們昆侖但凡還是個正道,都不可能再放我出去為禍人間。

高勝寒被噎得上不來氣。

少年過了片刻,才忽然開口︰對了,是什麼人殺了楚久?

高勝寒格外討厭這個話題,但他不知為什麼就偏被這少年拿住,深吸一口氣才道︰論凶名她比你更凶,但如今人困在一處秘境里,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出來。修真界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並不是會打架就萬事大吉。

少年點點頭︰我等她出來。

你要干嘛?

打敗她。

待高勝寒回神時,牢房里已響起輕微的鼾聲。

三年時間,能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多。

足以讓人一些人心生迷惘,足以讓一些人定下決心。

足以讓有的人錯過太多事情,足以讓有些人的世界地覆天翻。

三年之後。

誅仙劍派大弟子獨自靜坐在煉獄圖前,忽然看到了那漆黑裂隙中光芒一閃。

然後就見到兩個人突然掉在了自己的面前。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胡子長了老長。另一個身材玲瓏,想是個女修,卻戴一個黑鐵鬼面,帽兜長袍幾乎遮住了全身。

定楮看去,其中高大的那個,不是自家掌門又是誰?

「師父!」前誅仙劍派大弟子驚喜地叫出來。

卻見師父再見天日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用衣袖把身邊的人整個罩住。看了自家弟子一眼,連門派情況都沒問一句。

疾聲道︰「快,去找白允浪,白允浪不在,邢銘也行!」

邢銘和白允浪是一同趕來的,誅仙大弟子跑到戰部的時候,白允浪剛好在。

離著老遠,白允浪一看個頭兒就認出了自己徒弟。

「楊夕?」

撲過去半跪著,一把摟住了人︰「出來就好,出來就好啊!」

邢銘遠比他冷靜,一眼看到冼江護著楊夕的架勢,便覺得有什麼不對。上下打量一圈兒,一眼看見了楊夕的手,整個人一驚。

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楊夕的手,包在袖子里。

「楊夕,你們在秘境里呆了多久?」

楊夕此時身穿的是當初在五代墓葬外得的,自行認主的那條河變的衣服。帽兜扣上之後,連脖子都蓋住,左手水袖,只有右手露在外頭。

她緩緩地抬起頭,一縷白發從帽兜里飄落下來,帽兜後的雙眼不復當年清澈。

白允浪如遭雷擊。

「五十年。」楊夕嗓音沙啞地說,「我沒能築基,邢師叔。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有人豁出了性命,要我帶信出來。我壽元將盡撐不了太久,全靠這面具才能暫避一時,我要見到沈天算。」

隨著楊夕的話音落下,眾人忽感頭頂陽光失去了溫度,滾滾劫雲在頭頂緩緩聚攏。

邢銘驀地打了一個冷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這章你們又要揍我……

輕點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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