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正是最安靜的時刻。
即使是徹夜狂歡的人,這時也陷入沉眠。
塔妮絲和熔爐騎士也沒有再守在座位上,此時都已經不見蹤影。
「好機會。」無名判斷。
月黑風高殺人夜,正是無名探店時。
無名沒有打擾到狄亞羅斯,拿著客房鑰匙,準備去火山其他地方看看。
他注意到,幾名留宿的叛律者依次住進就近的房間,但距離狄亞羅斯房間旁邊,一個更近一些的房間,並沒有人進去。
這里顯然已經有主了,但卻從沒見過有人走出來。
無名拿著客房鑰匙,輕輕打開房門。
為了防止被發現,無名還使了個靜音的魔法,消除掉了開鎖的聲音。
可如此謹慎地進門,等無名看著房間內的景象,卻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突然就明白,為什麼狄亞羅斯會听到鱗片摩擦的聲音了。
一條蛇頭蛇身,但有細長四肢的蛇人正在牆上舒服地磨著 背。
蛇人眯著眼楮,用 背上的鱗片摩擦牆壁,好像很舒服的樣子。
無名進來的時候聲音已經降到最低,但蛇人卻還是一下張開眼,直勾勾盯著無名。
一人一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蛇人張開大嘴巴,就要尖叫出聲。
無名連忙上前,捂住蛇人的嘴巴。
由于嘴巴太大,只好兩只手壓住上下顎,把蛇人的嘴巴壓得死死的,不讓她出聲。
「拉雅是吧?」無名說,「別擔心,我沒有惡意,還記得我嗎?」
蛇人轉起驚恐的小眼珠,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走錯門了。你媽給我的鑰匙萬用的,你看我就跟你媽說會暴露客人隱私,你看,你個倒霉孩子隱私就暴露了吧。」
無名說得正義凜然,反正塔妮絲不在,把鍋全甩人家身上。
蛇人的小細腿抖得像篩糠,渾身的鱗片都倒立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听進去。
無名緩緩松手,遠離蛇人幾步︰
「現在冷靜下來了嗎?」
蛇人眼淚汪汪看著無名,發出少女聲音︰
「您……是來吃我的嗎?」
「你媽沒跟你澄清誤會嗎?」無名說,「我當初只是看你在外行走,卻沒什麼戒備心,想著教育一下你啊!」
「就是說,騙了我?」拉雅說。
「善意的謊言,是善意的謊言。」無名信誓旦旦,「我跟塔妮絲,親如弟妹啊,我怎麼會害你呢。」
拉雅狐疑地看了無名一會兒,緊張的身體放松了些許。
這一放松,拉雅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發現無名是抬著頭和他說話的。
只有這一個細微的變化,讓她察覺得有點晚了——
「呀!我還沒變回去!」
蛇人伸出小細手,捂住臉頰。
拉雅驚恐地看向無名,觀察他的反應。
無名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拉雅還以為自己沒有暴露,低頭看看身子。
鱗片、白色的月復部、細長的四肢……
「您不害怕我嗎?」拉雅驚奇地問無名。
「早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看出來了啊。」
「湖區的時候您就……您不在意我這副身軀嗎?」
「還好吧。」無名說,「這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蛇人晃朗著大腦袋,「只是交界地的很多人,都無法接受我這個模樣,他們會覺得我這樣子十分丑惡。」
無名翻著白眼,回憶著以前見過的東西。
什麼腦袋像手掌的河馬、人面狗、放著大腦袋的禿毛龍、被壓縮在一個籠子里的多足人……
「很可愛啊。」無名對拉雅豎起大拇哥。
「真的嗎?」蛇人的眼楮亮起,爆出金光。
但很快金光暗澹下去︰「這不會又是善意的謊言吧?」
「瞧你說的,我是個商人,我們商人最講究的就是誠信了。」無名說。
「但是你已經說過謊了啊……」
拉雅如此說著,但身體已經放松下來,似乎听到無名不介意自己身體以後,已經不再那麼戒備無名了。
「不要在意那些細枝末節,你自己不也謊話連篇嗎。」無名本著大家一起爛,就沒有人爛的原則,把拉雅也拖下水。
「我?」拉雅瞪大了眼楮。
「你的偽裝,難道不是一種謊言嗎?」無名指指拉雅的蛇人身體。
這一下可謂暴擊,拉雅啞口無言。
蛇人長長的脖子縮成一團,蜷成一個球,囁嚅道︰
「對不起……我是招募者,為火山官邸招募英雄的人。但是如果我以這個樣子示人,大家就都不願意再听我說話了。很少有像您這樣,不在意我外表的人。在交界地,蛇是背叛褻瀆,令人憎恨的形象。如果我以這樣的身軀示人,他們就不會再相信我了。」
「但是你這樣,被發現了以後,信任你的人會更不相信你吧。」無名說,「一旦發現被騙了,這人所說的一切都會不可信起來。」
「怎麼會這樣……」拉雅似乎被無名描繪出未來願景嚇到了,身體蛄蛹努勁,一陣光芒閃過,她又變回那個有些駝背的貴族姑娘。
還急切地辯解︰
「請您相信我,虛假的只有我本身,關于火山官邸,不對,不只這樣,還有塔妮絲大人說的一字一句,這些都絕無虛假!」
「你很愛你媽媽啊。」無名說。
「媽媽很疼愛我的。」
無名審視著拉雅的身軀,突然湊到她身前,神秘兮兮地說︰
「雖然這個問題不合適,但你真的是你媽媽的孩子嗎?」
「我當然是我媽媽的孩子了。」拉雅眨巴眨巴眼楮,不明白無名在說什麼。
「我是說,你怎麼證明你媽媽是你媽媽。」
「不需要證明啊。」拉雅更疑惑了,「媽媽說我是她的孩子,我當然就是她的孩子。」
「你們長得……不太像啊。」無名說。
拉雅听到這個,揚起頭,表情有些驕傲,努力地直起腰背,手按住胸口︰
「母親跟我說過,曾經母親受到偉大王者的恩寵,我因此而誕生。所以我這身模樣,也是母親喜悅的象征。媽媽總跟我說,這是我身為偉大王者後裔的象征,說我代表著媽媽和偉大王者相愛的結晶。」
拉雅臉上洋溢著真摯而驕傲的笑容︰
「這模樣是我的榮耀哦。」
「挺好。」無名點點頭,「那我不打擾了,我也是听說這屋里有怪聲才來看看。」
拉雅說︰「叔叔你也听到奇怪的聲音了?」
無名頓住腳步,回頭狐疑地看著拉雅。
什麼意思?還有隱情?那聲音不是拉雅發出的?
不,有的人走夜路會被自己腳步的回聲嚇破膽,有的人睡覺會被自己的呼嚕驚醒。
拉雅看起來也確實是這樣的人。
「什麼聲音?」無名問。
「我听到隔壁有呼吸聲,還有鱗片摩擦的聲音。」拉雅說,「叔叔,你听到的聲音是什麼?」
「我那邊也听到隔壁有鱗片摩擦的聲音。」無名帶著關懷傻孩子的眼神看著拉雅。
「我有時候還能看到,晚上走廊上有蠕動的黑影。」拉雅說,「那黑影有著蛇的輪廓,和我一樣。」
「確定不是看到鏡子了?」無名問。
「我很確定,這里是我家,哪里有鏡子我很清楚的。」拉雅鼓起腮幫子,認真又嚴肅,「我看到那黑影走進對面的房間後,就沒有再出來了。」
「對面……」
無名打開拉雅的房間,對面好幾間房門。
「哪個門?」無名問。
拉雅有些不確定地指著一間客房。
無名記得,這間客房是有人住的。
「是不是房間修繕那段時間有人影?」無名問拉雅。
拉雅搖頭︰「房間修繕?我沒听說過有什麼房間修繕啊。難道是我在外面的時候?」
「你在火山待多長時間了?」無名問。
拉雅有點臉紅︰「上次從湖區回來,就一直在家里。正是因為這次待的時間很長,才能察覺到這些異動。」
那她待的時間比狄亞羅斯來的時間長。
無名對比著拉雅和狄亞羅斯的說辭,感覺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拉雅有些憂慮地靠近無名,怯生生道︰
「火山官邸,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啊?」
「你很在意嗎?」無名問。
拉雅糾結片刻,還是開口了︰
「母親說她最喜歡我了,但看到那黑影,我怕……我怕會不會母親背著我在外面有別的孩子了。」
「害怕你媽二胎,自己失寵?」無名說。
拉雅有些羞愧地點點頭。
無名想了想,對拉雅說︰
「拉雅,我來幫你調查。」
「謝謝叔叔。」拉雅說。
「不過你可別告訴你媽媽哈,就當我沒來過,平常你也可以幫我打打掩護,這件事就當我們的秘密。」
「好的好的。」拉雅連連點頭。
「一言為定。」無名跟拉雅拉鉤。
拉雅卻有些懷疑︰
「叔叔你不會又是在騙我吧?」
「那要看你自己。」
「什麼意思?」
無名說︰「你仔細回想,我就算騙了你,可曾騙你超過半個小時?」
「沒有吧,吃完飯就說出真相了。」拉雅想了想,當時那一鍋蝦,她吃完應該不需要半個小時。
無名點點頭,灑然一笑︰
「其實我不願意騙人,我寧可接受殘酷真相,也不想被謊言蒙蔽。」
拉雅怔然︰「叔叔你是個嚴厲的人啊,但是又很溫暖……」
「你怎麼知道我很溫暖?」無名得意了,「不是我吹噓啊,交界地應該沒有比我更暖的了——我額頭能攤雞蛋呢。」
「我能看到啊。」拉雅指著自己眼楮,「叔叔你進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一股格外熱的熱源走進來了。」
無名恍然︰「怪不得被發現了。我說呢,我明明隱藏得那麼好。」
「所以謊言要看你自己。」無名說,「如果真相殘酷,你願意我告訴你真相嗎?」
拉雅想了想,攥緊兩只拳頭︰
「母親經常教育我,要直面不潔與褻瀆。我也要變得像叛律的英雄們一樣堅強。要對謊言不屑一顧!」
「很好,我支持你拉雅。」無名鼓勵著拉雅,大力拍打著拉雅的蛇皮。
「對了叔叔,我的真名其實不是拉雅。」拉雅說,「不能再用謊言欺騙你了。我真正的名字是澤拉雅——絲~」
吐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蛇人吐出舌頭,發出蛇嘶聲。
「澤拉雅——呲。」無名重復。
「是澤拉雅絲。」拉雅糾正他的發音,「要吐出舌頭,要牙齒輕咬舌頭,絲~」
「嘶~」
「好點了,但還是有點不正宗。」拉雅說,「注意我的口型,follw me,絲~」
「絲——哎呀好麻煩,我還是叫你拉雅吧。」無名擺擺手,「拉雅,我去幫你探尋火山的秘密,你幫我向你媽媽保密,雙贏。」
「雙贏。」拉雅和無名雙手相握,締結神聖的同盟。
無名離開拉雅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轉身就走向對面的房間。
拉雅是蛇人,能看到溫暖的自己接近。
無名不信對面這人還能發現自己。
照舊,上消音魔法,拿鑰匙開門。
門鎖沒有打開。
「咦?」無名反復擰著鑰匙,可怎麼也打不開這個門。
「說好的通用呢?」無名低聲都噥。
這扇不通用的門立刻讓無名來了興趣。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扇門後面還真藏著什麼秘密。
無名沒有急躁,他不想打草驚蛇。
先回了趟在火山罪人橋前方駐扎的營地。
之後通過傳送陣到學院,輾轉兩次,回到迪克大地大升降機的營地。
無名找到那間被彷身淚滴罩住的倉庫︰
「布來澤怎麼樣了?找到隔絕詛咒的方法了嗎?」
「沒找到。」彷身淚滴干脆地斷絕了無名的念想。
「那就先給捆起來,跟我去辦點事。」無名說。
「稍等。」
倉庫里叮叮當當響了一陣,過了一會兒,倉庫大門大開,露出被捆得結實的布來澤。
繩索套在脖頸,沿著雄壯的胸膛勾勒,依次在鎖骨、胸膛和盆骨處打結。
在繩結的緊縛下,布來澤的胸肌和月復肌愈發凸顯。
「綁得還挺專業。」無名說。
「謝謝夸獎。」彷身淚滴的液態身體在無名身前匯聚。
「但是結實嗎?」無名看著那捆法,覺得以布來澤的體格,稍微發力就能給撐爆了。
「放心,這段時間,雖然還沒找到可以解除詛咒的辦法,但控制他的辦法已經找到了。」彷身淚滴尚未完全成型的身體完成了收尾工作。
她把繩子的最後一節塞進布來澤的嘴里,又將布來澤整個與一個鍘刀相連。
鍘刀下放著幾個拉妮小人偶。
「不要松嘴,不要發力。」彷身淚滴說,「不然你的拉妮可就保不住了哦。」
布來澤被詛咒侵蝕,失去理智的紅眼楮嗚咽著,口水不住在齒間流淌,但一動不動。
「搞定。」彷身淚滴對無名說。
「這居然能行?」無名說。
「他對拉妮的執念極其地深,比詛咒更深。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傷害拉妮。」彷身淚滴說,「但對別人就不一定了。用這種方式可以控制住他,防止他傷害其他人。」
「那先走吧。」無名說,「快去快回。」
「找我做什麼?」彷身淚滴附著在無名鎧甲上,詢問自己的任務。
「幫我開個鎖。」
再次輾轉回火山,無名又挑了一個月黑風高的日子,靠近客房。
這期間無名拜托拉雅盯住了房間,並沒有人出來。
明明有房客進了房間,卻沒人出來。
無名帶著彷身淚滴,液態身體伸進門鎖中。
「這個是被從里面鎖住的。」彷身淚滴說,「有個機關,還挺隱蔽。」
門鎖被打開了,無名推門進入。
房間里,什麼人也沒有。
床上還有一灘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