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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奧托,你也是凶手

待奧托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堂,迎接他的是黑暗籠罩下的萬籟俱寂,月牙孤高地懸在頭頂正上方,卻也不見得能為這黑乎乎的凡世撒下多少光芒。

「奧托大……哼,那個老東西怎麼說?」

突如其來的聲響把奧托嚇了一跳,他的肩膀應激似的聳了聳,這才注意到眼前還站著個人。

埃莉諾的稱呼多少有些不敬,以女武神部隊隊長的身份,她應該尊稱尼可拉斯為「主教大人」,以沙尼亞特家族長女的身份,她應該尊稱尼可拉斯為「伯父」,不……不是伯父,她的養母薩布蕾絲同時也是尼可拉斯的妻子,她或許也應該稱呼他為父親。

可事到如今,這個她本該恭恭敬敬面對的男人,在她口中也不過是個「老東西」罷了。

若是以往,奧托一定會趕忙糾正她的稱呼,免得被其余人听見……唔,就算沒有外人在場,他或許也應當這麼做,畢竟尼可拉斯是他的父親,沒有人會喜歡第三者在自己面前詆毀自己的父親……但他現在並沒有這個心情糾正了,詆毀就詆毀吧,哦,甚至不能稱得上詆毀。

可他究竟該說些什麼呢?

該怎樣回答埃莉諾呢?

將先前教堂中發生的一切完整復述給埃莉諾听?那未免太過冗長了,可要簡短來說,又該如何將一切說清楚呢?

「他……我……」

奧托的嘴張開又閉合,最終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果然啊……」

埃莉諾跟著長嘆了一聲。

「應該說毫不意外吧,我之前看見盧卡那個老東西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問他什麼他都不說……不過,奧托,情況到底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卡蓮真的……必須死麼?」

奧托無神地搖了搖頭。

「哦?事情有轉機?」

奧托無神地搖了搖頭。

「不是……那是什麼意思?」

埃莉諾不耐煩地哼了口氣,她向前走了兩步,直到與奧托面對面,兩人的臉龐距離還不到一拳。

奧托這才注意到另一件先前一直被選擇性忽視的事——以往,埃莉諾都會尊敬地稱呼他為「奧托大人」,然而這一次,並沒有。

或許,她作為第三者,也對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很失望吧……

但越是這樣,奧托便越覺得無力。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麼?將孤獨的他與整個世界連接到一起的,不是別的什麼,而是卡蓮。

當他失去了卡蓮之後,他也就等同于,失去了整個世界。

就如同現在這樣,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早晨,她還未出現在他生命里的時刻,父親忽視他,同伴討厭他。

可這一切不過是回到了事物應有的軌跡上,說到底,過去十年所擁有的一切本就是意外得來的獎賞,如今就算全部失去,也沒有什麼。

所以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用肩膀將擋路的埃莉諾輕輕撞開,而後一步一步地,就著晦暗又飄忽地月光,向著囚禁卡蓮的地牢走去。

才走了兩步,他又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麼,于是步子一拐,又轉向了一個方向。

他不甘心。不是不甘心于失去這一切,他只是覺得……

算了,沒必要說出來。

「哼!」

埃莉諾輕哼了一聲,眼睜睜看著奧托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她重重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眼重又被烏雲遮蔽的月亮。

沙尼亞特……沙尼亞特,說到底,這件事沙尼亞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坐看卡斯蘭娜、阿波卡利斯和古堡議會斗個你死我活,畢竟沙尼亞特由于基因上的缺陷,在天命的存在感不能說很低吧……也只能說是聊勝于無,說不定他們鬧完了,都注意不到沙尼亞特。

但……她也不甘心啊。

是,從某種角度而言,她確實十分討厭卡蓮,但她不明白,不明白卡蓮到底做錯了什麼。不,她根本不認為卡蓮做錯了什麼。

算了,也沒必要想這些。就當她是純粹閑得發慌,忍不住想看一看,卡蓮究竟能為這個世界做到哪一步吧。

「一個一個都這麼靠不住,讓我想想……欸!說不定那個家伙有辦法!」

她雙手一拍,不由得為自己先前的行為感到機智︰

「幸好本小姐機靈,先前那家伙走的時候刻意跟蹤了一下……唉……如果是那個老斑鳩的話,總不至于沒有辦法吧?而且卡斯蘭娜還是他和他戰友的後代,他們總不至于袖手旁觀吧?」

埃莉諾撓了撓頭,仔細想想,自己也夠卑鄙的——她不就是想慫恿那個老斑鳩去劫獄或者劫法場嗎?說到底,這種事情她自己干也不是不可以,但家族……終究是一整個家族的命運壓在她肩頭,卡蓮也算是前車之鑒,她才不能像卡蓮一樣魯莽……不,其實或許只是她沒有卡蓮那麼勇敢罷了。

「啊啊啊啊!」

埃莉諾雙手捂住腦袋,將自己的頭發揉成了一團亂麻。

「算了!傻子才想這麼多,先把想到的事都干了吧。」

…………

「噠——噠——噠——噠!」

「嘩——」

「奧托大人,這里就是關押……呃,關押卡蓮隊長的地方了。您放心,卡蓮隊長就算蒙難,那也是貴族,我們可不敢動她一根汗毛……不過,應主教大人的要求,我們喂她服下了一種來自神州的湯藥,但是您放心,那種湯藥只是讓她暫時無法使用崩壞能而已,沒有什麼別的作用!」

「你們最好只是這樣。」

奧托手中捧著一瓶紅酒,冷冷地打斷了獄卒的話。

「怎麼會呢……哈哈哈……」

獄卒干笑了兩聲,又連忙捂住嘴,畢竟此情此景,笑容即使是再干澀,或許也都不符合氛圍要求。

他連忙轉回了一本正經的模樣,刻意提高了聲音說道︰

「實際上,就算卡蓮隊長不是貴族,就算沒有您的因素,我們也會好好對她——我們吶,也是要認購贖罪券噠!而且不同于普通人,他們可以躲、可以賴,若是無牽無掛,還可以直接跑到野外去,雖然指不定哪天就被抓成奴隸了,再不濟,弄一張假贖罪券也是個方法不是?但我們這些鐵飯碗的可不行啊!長官一手贖罪券一手花名冊,當場買,不買就直接從工資里扣,想逃都逃不掉!所以卡蓮隊長反對贖罪券,我們絕對是資瓷滴!」

「唔?」

奧托向前邁了一步,又驚訝地轉回了頭︰

「我听說那些上街強制推銷贖罪券的騎士,倒是並不用認購贖罪券,就和當初參加東征的戰士一樣。」

「哎喲!」

獄卒夸張地拍了拍手,掛在他手腕上的鑰匙串也跟著叮當作響。

奧托瞥了眼那鑰匙串,心中涌出一股沖動,又很快平息。

只听那獄卒壓低聲音說道︰

「那不一樣!想要他們辦事,總得有點兒特殊化吧?雖然這些騎士大部分根本沒有上過東征戰場,但是天命直接以他們入伍時間早于戰爭結束為借口,給他們補發了贖罪券,那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做事的嘛!不然他們哪來的積極性,哦對,贖罪券的錢他們還可以吃到回扣,所以干起活來更有力啦!」

「嗯。」

奧托悶了一口氣在胸口,說實話,他倒是並不怎麼在乎這些東西,但卡蓮在乎,所以他也在乎——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覺得。

「好了,不用多說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奧托大人您且去找卡蓮隊長,我還得在這兒守著門呢!」

奧托點了點頭,轉身步入了門後的隧道。

「 !」

沉重的鐵柵欄在他身後閉合,即使獄卒刻意收了力道,那關門聲卻忍弄得整個隧道 地一震,連道旁牆壁上插著的燭火都向著前方搖擺了兩下。

再往前走了幾步,一股幾乎要令人窒息的寒意撲面而來,奧托忍不住向著火把邊上靠了靠,但火把散發的溫暖相對于這地牢的寒意,不過是杯水車薪。

奧托不聲不響地繼續前行,隧道彎彎繞繞,就好像腸道一般,奧托有時甚至感覺自己在兜圈子。

火光將他的身影倒映在牆壁上,他不斷跨越過自己的影子,但轉念一想,又好像是數之不盡的影子不斷地跨過他。

「等等!」

他忽然停住腳步,凝視著身旁的火把,火苗不斷撲閃著,細弱如絲的青煙娉娉鳥鳥地向上飄起,奧托的視線就順著這青煙向上移動,最後停在了自己頭頂。

他雙眼眯起,認真辨認了許久,終于在無限接近于漆黑的隧道頂上找到了通風口的輪廓。

「原來如此。」

這里是地牢,又點著火把,若沒有完善的通風系統,人會窒息而死的。可這里光線昏暗,再加上通風口設計的巧妙,就連奧托也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

但他並沒有聲張,而是抿著嘴繼續前進,走了大概多久?他也記不清了,更沒有代表,但十分鐘大概是有的。他終于走到了隧道盡頭。

再往前,隧道邊上就不再有火把,只是深沉的至暗。

「沙沙——」

至暗中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響,緊接著便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熟悉中,又帶著一絲絲壓抑不住的驚喜︰

「奧托?是你麼?」

那聲音近在遲尺,奧托下意識地抬起手,他知道只需要將手向前送一點,就能觸模到冰冷的鐵檻,而只要再向前一點,便是明明觸手可及,又觸不到的卡蓮。

「嗯……」

他的胸膛伏動著,與其說這是一聲應答,倒不如說只是深呼吸下沉重的鼻音。所以他很快便補了一句︰

「我來了,卡蓮。」

黑暗的那一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一次沉默過了多久,奧托便完全沒數了。

他只知道,等到卡蓮再次開口,語氣又變回了那種死氣沉沉的音調,仿佛是在刻意提醒他——先前呼喚他名字時的那一絲絲驚喜、那無法按捺的躁動、那深切的無力和絕望,以及無意識的求助,都只不過是他奧托•阿波卡利斯的幻想罷了。

「所以……你想要說什麼。」

奧托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他先是單膝跪地,而後他的右手向前伸了一點,精準無誤地握住了略有些潮濕的鐵欄桿,但也僅止于此了。

「卡蓮,和我履行婚約吧。我……我……我是不會讓你死的,這是我……」

這是我能爭取到的唯一機會。

他並沒有將話說完整,並不是因為地牢中刺骨的寒意,也不是因為卡蓮打斷了他的話,而是……

他相信卡蓮能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他也早就清楚卡蓮會做的回答,所以,其實並不需要多說什麼。

「你的父親並不會在意我的死活,更不會在意我和你的關系,當然,他也不會在意你。履行婚約……這樁婚約從頭到尾就是個幌子,呵呵,不過是想讓我成為他控制卡斯蘭娜家族的人質罷了。」

奧托一瞬間把全身所有的力道都匯集到握著鐵檻的手上,以至于這層阻隔了他和卡蓮的可笑屏障都劇烈顫動了一下。

他知道,他就知道卡蓮會這麼回答。

「但是……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卡蓮!這樁婚約不過是個幌子,那它以後也可以是個幌子!我的父親,他身體已經不大行了,卡蓮……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著,你能活著……只是,活著,就好。」

「沙沙……」

黑暗中再次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響,那是卡蓮在移動,奧托可以想象到她換了個姿勢,她坐倒在地上,雙臂攬住了自己的膝蓋。

「活著,或許確實很美好吧。但……我不接受。」

卡蓮的聲音澹澹的,帶著一絲決絕與無力,又好像吹不起的死灰。

事實證明,即使是一件早有預料的事,一個早有預料的答桉,一個早有預料的拒絕,也依舊能讓人痛徹心扉。

奧托將紅酒放在地上,空出的手也抓向前去,他雙手緊握住鐵檻,鐵檻隨著他身體肌肉的抽搐而不斷顫動著,「卡卡」的回響聲被隧道拉得冗長而脆弱。

卡蓮拒絕了。

這根本不讓人意外。

但奧托在乎嗎?

不,他不在乎。他也不接受,絕不接受!

為了實現她的心願,這十來年,他做了那麼多她不會認同,也不會答應的事,再來一回又何妨?

難道這一次……難道這一次不比先前的任何一次更加崇高麼?因為這一次,他只是想拯救面前這個崇高的靈魂而已!

他已經計劃好了,方才只一眼,他便將獄卒手中的十多把鑰匙的形狀都記錄于心,借助虛空萬藏,他可以將所有的鑰匙復現,而後便能打開眼前的鐵檻。

當然,就算鑰匙無用也沒有關系,無非是構造些別的東西,想要打開面前的牢籠,並不困難。

獄卒的湯藥無形中也成為了助力,她無法調用崩壞能,也就是說她此刻虛弱的和一個正常人一般,他可以直接把她帶走。

然後呢?通風口!對!就是通風口!

卡蓮可以從通風口出去,而他回到隧道,大大方方地離開,誰也不知道地牢已經成空,就算發現,那也是幾個小時的飯點後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離開柯洛斯滕,到時候向南,一路到威尼斯出海,從先前開闢的新航路到達神州的泉州,而後再北上到太虛山,尋求赤鳶仙人的庇護……他全都計劃好了……

可當他剛想如是去做時,只听見「卡」一下,他的心里有什麼玻璃一樣的東西碎成了無數片。

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如果說,他失去了卡蓮,就等同于失去了整個世界的話,那卡蓮如今擁有什麼呢?

卡斯蘭娜背叛了她,天命囚禁了她,她的部下也拋棄了她,她還擁有什麼呢?

她也只剩下奧托了。

但很可惜,她注定不可能再擁有奧托了。

為什麼呢?

正是因為,他讓她失望了吧。

雖然奧托並沒有讓她看到自己實驗室的慘狀,但其實欽察草原那次,已經能說明許多問題了吧?還有他一直以來的偽裝,是不是太過虛偽而太過明顯了呢?

而如果這樣說的話,讓卡蓮變得心如死灰,只求一死的人,不正是……起碼、至少,他是其中之一。

「是的,奧托,你也是凶手。你也是她戰斗的對象。你是她發誓要掃除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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