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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我要你們完婚

「盧卡•卡斯蘭娜,關于卡蓮•卡斯蘭娜的罪行,你還有何話可說?」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教堂中卻沒有點亮燭火,任憑黑暗一點一點吞噬了肉眼可見的所有空間。

整個教堂內唯一的光明便來自高高站立在二十余級台階上的尼古拉斯主教身後,他身後的那面牆全由精美的琥珀拼成,不知為何,里頭明明不應該也沒有燭火的痕跡,卻散發著耀眼的金色光明,雖然從沒有人見過所謂的天國之門,但若其真的存在的話……或許就是這里吧。

盧卡並非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下接受召見,但他還是忍不住抬了抬眼,主教腦袋上的尖頂帽與手中的權杖都被琥珀牆散發的光芒包裹著,只瞥了一眼就讓人睜不開眼楮,更別說看清尼可拉斯的五官了。

尼可拉斯似乎格外喜歡在這個時間點接見外人,起碼盧卡印象里,自己每一次接受主教召見都是在這個時間。

硬要說起來的話,黑夜與阿波卡利斯家族特有的陰鷙倒是十分貼合。而那金色的聖光又為他增添了幾分神聖,更重要的是,通過黑夜、強光的雙重遮掩下,他恰到好處地掩飾了自己的老態——盡管尼可拉斯主教身體越來越差已經是天命高層內的共識,如若不然,就算東征慘敗,古堡議會也還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不過是抬頭、低頭的工夫,盧卡卻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三十年前,他、尼可拉斯•阿波卡利斯、弗朗西斯•卡斯蘭娜還有薩布蕾絲•沙尼亞特,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就如現在的卡蓮、奧托和埃莉諾一般。而命運弄人,弗朗西斯和薩布蕾絲都已英年早逝,尼可拉斯半只腳踏進了墳墓且不說,如今他們也形同陌路……

沒有工夫唏噓了,當然也不用刻意思考,服軟求饒,這種別的卡斯蘭娜一輩子也學不會的東西,他這個異類卻早已熟稔于心︰

「卡蓮公開詆毀天命,還在言語中褻瀆了神明,自然是萬死不能辭其罪。況且,她身為卡斯蘭娜家族的一員,居然搶劫一個普通人的財產,實在是有辱門風,我已經行使了家長權,卡蓮從即日起,與卡斯蘭娜家族再無關聯!」

「哦?盧卡•卡斯蘭娜,你以為這樣就能將卡斯蘭娜家族從這件事中摘出去嗎?真是可笑!」

尼可拉斯的聲音從上方輕輕飄下,卻又有些嘶啞,好像喉嚨里卡了太多痰,就連話語也變得含湖不清。

盧卡心里巴不得這個老東西直接被痰卡死,現實里卻也只能卑微地低著頭辯解道︰

「非也,這只是家族內部正常的懲罰行為,即使天命不追究卡蓮的行為,卡斯蘭娜家族也一定會對她做出處罰。」

「很好,你們卡斯蘭娜家族一向有覺悟。這是好事,但是……你們也總是將覺悟用錯了地方。」

「呃……主教大人,還請您指點迷津。」

「呵呵!」

尼可拉斯舉起權杖,在腳邊重重頓了幾下。

「盧卡•卡斯蘭娜。卡斯蘭娜……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盧卡,你我之間,也不必遮遮掩掩地說一些廢話了——你不過就是想在這次風波中保全卡斯蘭娜家族,這瞞不過任何人。」

「……」

盧卡重重嘆了口氣,確實,都是成年人了,誰不曉得誰的心思呢?

只是平常大家相處多少還要講一點臉面,所以不會把話說的太直接,但此刻的尼可拉斯顯然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換一種說法就是,臉都不要了。

也好,撕破一切臉皮,有什麼說什麼,誰都不許打機鋒,或許對于面子是一種傷害,但對于腦子實在是一種福音。

「盧卡,你知道古堡議會,和我的區別在哪里嗎?」

不等盧卡回答,尼可拉斯自說自話地接了下去︰

「古堡議會想要的是權利,他們想要的是被三大家族把持的天命大權。天命從建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權利便都由三大家族支配,古堡議會只不過是為了防止決策失誤,以及彌合三大家族之間的關系而建立的。現在他們抓住了東征失敗的機會,他們想要的是顛覆天命由三大家族領導的法理,既然如此,三大家族本身是否還存在,對于他們而言是無所謂的——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三大家族手中的權利。多麼可笑!」

似乎是為了配合自己的言語,尼可拉斯發出了一連串冷笑,但大約在五六秒後,他便卡了痰,只能一邊拍打胸脯,一邊劇烈咳嗽,為了保持主教的風度,他甚至不得不把痰咽回去。

不過,主教畢竟是主教,臉皮比沉重的尖頂帽還要厚實,他很快就裝作無事發生,繼續說下去︰

「但我不一樣,阿波卡利斯家族不一樣,我同樣想要我的後代完整掌控天命的權利,但我本就是天命的主教,我的後代也會是天命的主教,我們生來就有掌控天命的法理,而這個法理,是建立在三大家族同氣連枝的基礎上。

「盧卡,事已至此,古堡議會絕不會因為你刻意撇清與卡蓮的關系就善罷甘休,卡蓮只不過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突破口罷了。他們的目的是卡斯蘭娜家族的資源與卡斯蘭娜代代相傳的統兵之權,唯有得到了這些,他們才能和掌握另一半軍權的沙尼亞特與佔據主教之位的阿波卡利斯相抗衡。

「所以,所以……盧卡,能拯救卡斯蘭娜家族的,只有我阿波卡利斯。而為了天命的穩固,阿波卡利斯也需要卡斯蘭娜。盧卡,你明白嗎,只有緊跟著阿波卡利斯,卡斯蘭娜才是安全的。」

說了半天,原來如此,盧卡倒是根本不覺得有多意外。

天命的制度本就畸形無比,三大家族從建立天命的那一刻起便定下了平起平坐的地位,這本是因為三家互相信任,又勢力均等,硬要分也分不出個高下。

但天命作為一個巨大的組織,肯定不能遇到什麼事都三家商量著來,那效率未免太低下了些。

于是三家很快就有了分工——戰斗力強悍的沙尼亞特與卡斯蘭娜均分了軍權,畢竟有了武力是最根本的權利,兩家均分才是最穩當的方式,而阿波卡利斯家族則拿到了天命主教的傳承權。

以當時的眼光看來,沙尼亞特與卡斯蘭娜手握軍權,一時風光無限,阿波卡利斯的主教之位穩當不穩當,都要看前二者的臉色,所以「主教」說起來是天命的領導者,但那不過是另外兩大家族對阿波卡利斯退出軍界的補償,只不過這份補償在之後的幾千年里,隨著天命的不斷擴大而變味了——

沙尼亞特和卡斯蘭娜手中的軍權當然重要,但天命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宗教組織了,拋去宗教的外衣,如今它就是一個統合了歐陸的帝國,擁有了俗世的權利,阿波卡利斯家族反過來凌駕于另外兩家族之上,也就不奇怪了。

但凌駕只是凌駕,沙尼亞特和卡斯蘭娜可不會完全服從阿波卡利斯的領導,因為從法理上來說,三大家族本就是平起平坐的。

而這,又是如今的尼可拉斯所無法容忍的。是的,盧卡明白了,尼可拉斯想要的,無非就是卡斯蘭娜的俯首听命。

只要他此刻點一點頭,卡蓮的事情就不會再牽扯到卡斯蘭娜家族,尼可拉斯的能力他還是相信的。

從此之後,天命再也不是三大家族的天命,而是阿波卡利斯的天命。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正如尼可拉斯所說,古堡議會想要的是三大家族的權利,而非三大家族本身。如果說投向尼可拉斯是與虎謀皮、飲鴆止渴,那若是反投向古堡議會,只會在第一時間被撕得干干淨淨。

況且,卡斯蘭娜與古堡議會很少有接觸,根本無法證明自己的誠意。

不,其實還有一種選擇——

「尼可拉斯,你不要太過分,你們阿波卡利斯同樣是古堡議會的目標,今天我卡斯蘭娜就是不低頭,等到古堡議會收拾完我們,沙尼亞特家三個小丫頭自然也抵擋不住,到時候古堡議會完全掌握軍權,你阿波卡利斯不過是甕中之鱉!」

盧卡咬了咬嘴唇,他本想如此硬氣一回,可嘴唇蠕動了半天,終究是沒有勇氣去賭,賭尼可拉斯能夠做到絕對理性,賭卡斯蘭娜就是不低頭,出于保護阿波卡利斯的考量,尼可拉斯也會出手保護卡斯蘭娜……

但他真的不敢賭,卡斯蘭娜這個姓氏背後不僅有數不清的生命,還背負著過往的榮耀與責任。

人世有代謝本是常事,多少曾經顯赫一時的貴族,他們的後人如今甚至連姓氏都失去了,整日混跡于虻隸之間,甚至不曉得自己祖上的光輝事跡。

但卡斯蘭娜的後人絕不能這樣,卡斯蘭娜不止是一種血脈,更是一種守護信念的傳承,就好像不斷傳遞的火種,雖然在黑夜中熠熠生輝,但也要小心被夜風與冷雨澆滅了。

為此,也只能……

他卑微地低下頭,彎下腰來,尼可拉斯也不多說話,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階,最後停在他面前最後一層石階上。

盧卡的面部肌肉劇烈抽動起來,但既然已經低下頭顱,甚至彎下了腰,那麼再進一步,也不是無法忍受了吧?

他跪倒在地,匍匐著用膝蓋爬行到尼可拉斯面前,雙手捧住他的靴子,輕輕吻了上去。

「很好,盧卡,我親愛的朋友,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忠誠,放心回去吧,卡斯蘭娜這一姓氏,將會存續到阿波卡利斯這一姓氏不復存在之後。」

「是。」

盧卡咬著牙,繼續匍匐,直到尼可拉斯再次走回到石階最上方,才咬著牙爬起。

「主教大人,還有一件事……」

「說。」

「卡蓮……她會怎麼樣?」

尼可拉斯罕見地沉默了片刻,方才慢悠悠地說道︰

「人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哪怕只是年輕時的一時沖動。我能保住卡斯蘭娜家族就已是極限了,卡蓮我會盡力,但古堡議會的情緒也不得不照顧,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就請離開吧。」

「……是。」

目送著自己少年時玩伴的身影一步步踏入黑暗,尼可拉斯的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按理說,兩人是私下召對,這里也不會有第三者,等到盧卡離開後,他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里了才對。

但他仍舊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楮,就好像要站著睡著一般,如此過了大概十來分鐘,他才輕聲喚道︰

「奧托,我的兒子,出來吧。」

話音落下,一道朦朧的身影從左手邊的黑暗中涌出,又被琥珀壁中散發的金光勾勒清晰。

奧托順從地站到了父親面前。

「奧托,我的兒子……奧托,我的兒子……」

奧托順著聲音抬起頭,父親的面孔被金光襯托得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具體的五官。奧托試著用自己的記憶將其補全,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明明前幾天父子二人還面對面交流過,如今卻連他的五官都這麼陌生。

或許父親對我也是如此——奧托如是想到。

奧托默默等待著,他等待著自己父親先開口,然而尼可拉斯吟了兩聲他的名字後,就不再開口了。

很明顯,他在等奧托先發問。

而不用多想,問題只有一個︰

「卡蓮……真的救不了了嗎?」

「呵、呵、呵、呵……」

尼可拉斯一頓一頓地笑了四聲,並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奧托,你覺得卡蓮做的事是對是錯?」

「我……她所做的當然是正確的!贖罪券這種事情,會將天命的公信力徹底摧毀,而對于普通民眾來說,且不說贖罪券已經被推銷員賣到了六個金格羅申一張,就是按照天命定下的一格羅申,也足足相當于柯洛斯滕一個力工一個月的薪資了!這種行為,根本就是明搶!」

「說夠了沒有?」

突然被打斷,奧托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幼稚!你以為對錯是小孩子的過家家嗎?你不就是想說,卡蓮的行為是正義的,天命應該立即停止發放贖罪券麼!那我就告訴你,奧托……天命的東征五年來足足欠下了二十多億個金格羅申的債務,而天命每年的赤字還有一億多金格羅申,贖罪券的收入,也不過是補齊一年的赤字罷了。若是不這麼做,債務越積越多,天命就只能申請破產……」

「您也不過是想說什麼贖罪券的必要性罷了,但是有必要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嗎!」

多少年來,奧托第一次鼓起勇氣打斷父親的長篇大論,可他得到的並非夸獎,而是無情的嘲笑︰

「正確?奧托,我的孩子,我說過,正確、錯誤,對、錯,都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概念罷了。一個人的一生要經歷三次成長,第一次是明白事情的對與錯,第二次,是明白事情不只有對與錯,你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

「確實……」

奧托 吸了一口氣,問道︰

「您直說吧,到底要怎麼樣,您才願意放過卡蓮?您不用跟我說別的,您叫我來,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呵呵……呵呵呵……奧托,我的孩子……自從我親愛的費迪南多不在之後,你就是我諸多後代中最滿意的一個。」

尼可拉斯滿意地笑了起來,可隨即他便話風一轉︰

「但是我不會把主教的位置傳給你。我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在我死後,馬賽爾將接替我成為主教,他還年輕,我會讓麗薩輔左他。我還會讓他迎娶埃莉諾,就此爭取到沙尼亞特家族的支持。至于你,奧托,我的兒子,你要做的,便是……」

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而後言語便像是換了條跑道重新開始︰

「雖然盧卡已經代表卡斯蘭娜表示了臣服,但他一向是個滑頭,並不可靠。為了將卡斯蘭娜家族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我需要你,奧托,與你的未婚妻卡蓮,完成婚約,僅此而已。」

奧托 地抬起頭,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

但他並不開心,他的心中沒有一絲一毫足以被稱之為「開心」的情緒,這確實是他十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但又有什麼用呢?

他同樣很清楚——這不是卡蓮想要的。

這是卡蓮絕對無法接受的。

但現實不會給人選擇的余地,奧托只能茫然地點了點頭,請求道︰

「所以……我可以去看她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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