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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不可能懂的?可笑!

「這股感覺是……」

卡蓮緊咬住下唇,她還未成年就加入女武神部隊,十六歲就成為了隊長,如今更是所謂的「天命最強女武神」,她當然看得出,那遮蔽天日的黑色根本不是什麼「黑雲」,而是高濃度崩壞能所呈現出的顏色。

也是這麼多年來,她所見到過的最強的崩壞能反應。

「可惡,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卡蓮瞥了眼還算得上鎮靜的奧托,緊皺的眉頭很快松散開來,她沒有再猶豫,而是帶著歉意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啦,奧托,你畢竟不是戰斗人員,就留在此地好了,順便和薇拉也熟悉一下,前線的事就交給我去處理。」

「卡蓮!」

奧托心虛地眯起眼楮,以掩飾自己亂飛的目光,對于卡蓮的反應,他當然早有預料,或者說,如果卡蓮在此時不選擇趕回前線,才是一件讓人費解的事。

所以,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應當用各種方式纏住卡蓮才對,但事到臨頭,他還是猶豫了那麼一瞬,以至于當他伸出手想要挽住卡蓮時,後者已憑借女武神強大的身體素質快速躥了出去,只留給奧托一個越來越渺小的背影。

奧托象征性地向前邁了一步,緩緩收回了伸出的右手,轉而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他的五指無端用力,將口鼻抓得異常扭曲,以至于感到了一絲疼痛。疼痛?不,他當然不是什麼受虐狂,也說不清楚這麼做的具體緣由,或許他只是想要在這一瞬感覺到「疼痛」這一結果。

後勤營地內亂成了一鍋粥,隨著天際線上的「黑雲」越積越多,騾馬等動物感受到了危險,本能中的求生欲被完全激發,兵士的皮鞭再也彈壓不住它們,紛紛張揚四蹄,扯斷繩索,撞開圍欄,在本就擁擠的營地中四處亂竄,一時間人馬沸反盈天,竟也沒人顧得上站在營門口的奧托了。

「不追上去嗎?」

沉寂了整整一上午的虛空萬藏終于開口了,言語間少不了澹澹的嘲諷。

「為什麼要追?」

奧托垂下手,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緩緩轉過身,就要走入後勤營地。

「卡蓮可是天命的最強女武神,不過是一點突發狀況而已,她完全應付得過來。相比于這個,我倒是更急著去見那個叫薇拉的孩子呢……畢竟是我和卡蓮的養女嘛。」

「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和你的原計劃是有出入的吧?」

奧托的腳步停在了原地,他的眉頭向內皺了皺,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眼壓在天際線上的黑雲,不無譏諷地反擊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人自稱道德素質極高,除非面對敵人,不然不會隨意窺視他人的內心,是吧?」

「這可不怪我,窺視指的是我主動去看你的內心,但有些時候吧,若是你自己的情緒波動過于劇烈,就好像我從你家門口經過,你在里面大聲說話,以至于被我听到兩句,那能怨誰呢?」

奧托冷笑兩聲︰「強詞奪理!」

話雖如此,他的腳步確實停住不動了,既不前進進入喧鬧一片的後勤營地,也沒有轉身去追卡蓮。

「如果不是你給我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夢,讓我到快中午才醒,我本應該有很多種方式拖住卡蓮的。」

「切,別甩鍋給我,難道你剛才就沒有辦法拖住她?只不過你自己不願意這麼做而已。既想要保護她,為了她寧願挑戰自己的良知,踐踏自己的底線,但臨到頭,卻又不想阻止她違背自己的意願而活,為此寧願看著她深陷險地,你這是什麼別扭的性格?」

奧托 地吸了口氣,虛空萬藏畢竟能直接窺視他的內心,所以對他的心態把握得十分準確,雖然若是某人真的看到他這麼想,也只會苦笑兩聲,不作解釋。

奧托還在倔強地重復著︰

「這沒什麼,以卡蓮的實力,這沒什麼。」

但雖說如此,「女武神」畢竟不是真正的「神」,即使擁有遠強于一般人的能力,但她們依舊屬于「人類」的範疇,她們依舊可能被一個普通士兵用刀砍死,也有可能在過強的崩壞能反應下遭到不可逆轉的侵蝕,最後變成失去一切意識的死士。

而卡蓮……奧托從來不會質疑她作為「最強女武神」的戰斗力,但一個人類再強又能怎麼樣呢?強大就不會死亡了嗎?強大就不值得擔憂了嗎?

更何況,卡蓮的名字之後可是帶著「卡斯蘭娜」這個近乎于詛咒的姓氏啊!

營地內似乎有火盆被打翻了,也不知道點著了什麼,恰好有一絲絲焦炭的氣味飄到奧托鼻下,他臉上的肌肉飛快抽動了兩下,一股惡心感從胃里泛了上來,讓他幾欲干嘔。

他討厭這樣的焦炭味兒,這會讓他想起從小到大見過的最為強大的人類——弗朗西斯•卡斯蘭娜,也就是卡蓮的父親。

他擋在自己與卡蓮身前,揮動卡斯蘭娜家傳的天火大劍輕松殺死一只巨型崩壞獸的情景,奧托記憶猶新,但這有什麼用呢?

弗朗西斯躺在狹小的棺槨中,棺槨旁擺滿鮮花,教堂內柔和的彩光與唱詩班聖潔的吟唱縈繞在棺槨周圍,卻依舊無法掩蓋棺中不停逸散出的焦湖味兒。

只要一想到卡蓮在未來的某一日,也會扛起天火大劍,將自己與敵人一同焚盡,奧托便恐懼得渾身發顫,胃里也不住得泛惡心。

好在天火聖裁在那之後也損壞了,至今仍未被修復,這對于卡斯蘭娜家族來說或許是好事也說不定?不,即使沒有了天火聖裁,卡斯蘭娜依舊被戰死的詛咒所糾纏,正如威廉昨日所說的那樣,弗朗西斯的兒女不是戰死就是病死,最終只剩下殘疾的威廉,和尚且完好的卡蓮。

「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啊,卡蓮……」

奧托的腳尖向一旁轉了轉,只是,他還在猶猶豫豫地用一種虛假的希望欺騙自己。

也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不知何時已將虛空萬藏作為一個可以平等討論內心想法的朋友,以至于在迷茫中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盡管……他也清楚,這些對于虛空萬藏根本不是秘密︰

「按照計劃,埃莉諾會將我調制後的藥劑撒在明軍大營周圍,那是我治療黑死病的副產物,它會在半小時內引發崩壞能的沉積現象。這個時間應該足夠埃莉諾他們撤離,並回到天命大營。沉積現象會持續大約十分鐘,這足以使明軍大營中的絕大多數普通士兵變成死士,而他們的游俠也會陷于與死士的戰斗中,這個時候再讓埃莉諾帶女武神殺個回馬槍……

「是的!沒錯(蓮,不讓她參加,並不是對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有什麼顧慮!也不是擔心卡蓮會遇到危險!明人的主力早就自亂陣腳,根本沒多少危險可言,我想留住她,只是不想讓她……

「我想留住她,只是不想讓她親眼目睹那樣的傷亡,我知道這會讓她痛苦……我……」

嘴上這樣說,但奧托已經徹底轉過了身,抬眼望向那已經開始逐漸消散的「黑雲」。

以普遍理性而論,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較為理性的人,但近來他越發依賴直覺做出判斷。

很不幸,從那個他固執地認為只是由虛空萬藏強加給他的夢境開始,他的直覺就一直在否定他的行動,他的直覺就一直在腦海中向他傳遞著「不詳」的預感。這與他的理性分析的結果截然相反,也讓他越發地迷茫——

「我所有的不祥預感,其源頭究竟是什麼呢?是對于自己所制定的這個計劃的不信任,是對我自己的不信任?還是純粹的對于卡蓮的擔憂,對她安全的擔憂,對她是否能接受那樣的黑暗的擔憂?又或者,這一切只是虛空萬藏借由那個夢對我施加的心理暗示造成的猶豫?」

奧托第一次體驗到了心亂如麻的感覺,不,這還不是一般的混亂,是亂到他連自己到底應該思考什麼都模湖不清了——

他最開始明明是擔心卡蓮來著,怎麼到現在反倒糾結起自己那不祥預感的起源了?

「所以,你就要在這里一直思考下去嗎?」

虛空萬藏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嘲笑︰

「喂喂喂!你不會真打算一直站在這里思考吧?」

「那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麼?」

即使到了現在這種狀態,奧托依舊不忘對虛空萬藏做出回擊,但他不是有意如此,如果硬要說的話,他其實很期待這個神神叨叨的家伙能夠給出他答桉,告訴他到底應該怎麼做。

但他對此同樣十分抗拒,抗拒到自己的意識在準備向它求援之前就本能地做出了激烈的拒絕回應。

「奧托,你自以為相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其實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個幼稚無比的孩子罷了。我承認,無端的思考會帶給人許多東西,成長的萌芽有時候就蘊藏在其中。但,此刻的思索真的有意義嗎?這只會讓你將時間空耗于此,或許直到十幾年後,你才會意識到今天的自己是多麼軟弱——無論是留住她,不讓她觸踫黑暗,抑或是追上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罪行’帶來的一切後果,你並沒有做出任何選擇,因為你在逃避責任。

「是的,我直說了吧,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奧托,你自責、你愧疚、你覺得犯下了如此錯誤的自己其實無顏面對卡蓮——這是你不願意留住她的原因。你害怕她得知一切,當面戳穿你偽善的面孔……你甚至,也害怕親眼看到自己的‘罪行’造成的所有惡果——這是你不敢追上去的原因。你就是在逃避,而已。」

「是……是是是是!

我就是在逃避,但這又怎麼了!」

奧托向前撲了幾步,抱頭蹲在了地上,渾身因為激動止不住地發抖。

「你不可能懂的!說到底你不過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正方體而已!你知道我為了研發出治療黑死病的藥劑沾染過多少鮮血嗎?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卡蓮知道這些嗎?我明明是想要給她想要的東西,卻必須先讓自己成為一個她不想要的人,去犯下她無法接受的罪……你,明白這樣的痛苦嗎?」

也不管會不會被人听到,奧托盡情地吼出了這句話,但他卻半晌沒有听到虛空萬藏的回應。

恍忽之間,他似乎听到虛空萬藏在嘆息,但那聲音過于飄渺,就好像跨越了無數的時間、空間,甚至是超越了時空本身的距離從他耳旁掠過,飄渺得好像只是他自己的錯覺。

似乎又過了好一會兒,它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中混雜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滄桑︰

「很好,很好。」

它將這個贊美的詞重復了兩遍,盡管奧托從中听不出贊美的意味。

「你起碼比我曾經認識的另一個人更加堅強,如果異地而處,他或許早就自己一個人躲著痛痛快快哭一場了吧。」

虛空萬藏輕哼了一聲,仿佛是在說另一個與它沒什麼關系的人的故事。

「說起來,你原本的性格或許也不至于這麼別扭,但是誰讓那個人是你的祖先呢?」

「祖先?」

「好了,還是回到這個話題本身吧。奧托……你真的覺得你的計劃萬無一失?你真的覺得……明人面對大量崩壞能的侵蝕,會毫無還手之力?奧托啊奧托,你最大的弱點,就是與你的能力成正比的傲慢與自我,你的目光從未離開自己與卡蓮,但你憑什麼覺得,自己的計劃一定能成功?」

「你什麼意思?我在來之前翻閱了明國大量的記載,他們應該沒有面對這種規模的崩壞的經驗才對……」

「嘖,你也說了,‘應該’,說明你自己也知道,相比于神州浩如煙海的歷史記錄中,你在萬里之外能夠閱讀到的只是極小一部分,是誰給你的勇氣如此自信的?」

「這……這……」

「清醒一點吧,奧托,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明人是否有獨自處理這種規模的崩壞的能力,但我知道她一定有……」

「她?她是誰?」

「噗……哈哈哈!知道嗎,奧托,你自以為是的一切行為只導致了一個結果——一個本不想插手這件事的人,為此有了不得不插手這件事的理由。而所謂的天命最強女武神在她面前,不過是個笑話。畢竟,在現在這個時間,現在這個世界上,她毫無疑問是最強大的……」

奧托無法判斷虛空萬藏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找不出虛空萬藏欺騙他的理由,于是,他不得不站起身來,向著黑雲逐漸消散的地平線一路狂奔。

「是的,沒錯,就是這樣……趕緊奔跑吧,我的後代……以你和她的愛,來為的路。」

奧托無法看到的精神世界內,一個渾身皮膚慘白如紙的男人懶散地躺在椅子上。他招手構造出一面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對與自己格格不入的橢圓形粉色童孔,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可能懂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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