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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米凱爾探病

「侵蝕……」

米凱爾念叨著這個單詞,輕輕嘆了口氣。

梅微微一笑,再次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

「怎麼?你心里還在猶豫?是對那個計劃沒有信心麼?」

米凱爾翻了個白眼,將梅所謂的那個計劃于心中默默復盤——

事情起源于四月份,準確來說就是梅生日那天,米凱爾與梅比烏斯、阿波尼亞聯合提交的一份絕密紙質報告,報告中,米凱爾根據他自己成為律者時的經歷、結合梅比烏斯與阿波尼亞的實驗是如何使希兒在成為第六律者後依然保留了一部分自我意識,最終總結出一個「人之律者」計劃的雛形。

就已知現象分析,米凱爾能保留自我意識,是因為崩壞在降下第一律者的意識時,鎖定了原本這個世界的「米凱爾」的意識,並將其直接抹除,而米凱爾真正活躍的、穿越來的意識躲過一劫,而後在律者意識尚未能完全掌控身體之前,在核心尚未凝聚之前,他的意識取代了律者意識。

而律者一旦誕生,與虛數的通道聯系就是不可逆的,即使神真的存在,也無法收回這份權能。

而希兒的情況與米凱爾有所不同、又有相似之處︰

阿波尼亞復制了希兒的一個人格,當虛數鎖定了希兒原本的意識,將其取代之時,並未傷害到希兒意識的復制體,但希兒的復制體被米凱爾發現之時,律者的意識已然成熟,開始方向蠶食意識復制體,當時沒有掌握識之權能的米凱爾也沒有任何辦法。

不過,換個思路來想,這也就意味著,當掌握了識之權能的米凱爾,再加上阿波尼亞,在律者剛剛出現的一瞬間,確實擁有了理論上創造出被他稱為「人之律者」的可能性。

要做到這一點的關鍵就在于,需要把握住「律者剛出現的那一瞬間」。

而想要把握住這一瞬間,那麼就需要先行確定律者的適格體,起碼需要一個適格體的範圍,這樣才能做到在第一時間瞞天過海。

這個計劃最初是為第十律者準備的,因為若是能打入敵人內部,就可以準確察覺對方的動向和目的,並且更方便傳遞各種假情報。

而預計的實驗樣本,便是尹默爾與克來因。

只不過梅在讀完這篇絕密報告並將其銷毀後,還沒下定決心,當晚便遭到了卡羅爾,也就是第十律者個體的刺殺。

那麼這個計劃中針對第十律者的部分也變得毫無意義,于是就被擱置了。

而如今梅舊事重提,顯然她對于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已經進行了推演驗證,並且正打算用在第十二律者,侵蝕之律者身上。

當然,她這麼做也絕非是為了一個往世樂土而已,事實上,她並不是很理解米凱爾對于「樂土」的堅持。

在她來看,為了達到「留下傳承與證明存在」的目的,她和梅比烏斯最初設計的數據版樂土就已經完全夠用,並且是當前科技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但米凱爾堅持要求,要將作為數據的樂土與作為現實的這個世界泡相融合,形成一個處在現實與虛幻的夾縫間的,既真實又虛幻的世界。

是因為害怕接下來的侵蝕之律者對樂土發起進攻麼?可是「劇本」上並未有這些,實在擔憂這一點的話,也可以先留下記憶體,等第十二次崩壞結束,再構建數據樂土。

但既然米凱爾堅持的話,那就這樣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梅也不願意多問,尤其是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知曉比阿波尼亞還要遙遠的未來,自然也就背負著,遠超他們中任何人的沉重。

況且也不是不能做到——只要侵蝕的力量能為人類所用。

當然,如果僅僅是為了樂土,神之鍵未必不可以。

但這個方案更重要的一點在于,它也能避免侵蝕之律者隨機誕生,從而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災難——

與支配與約束不同,侵蝕的權能,即使在對其足夠了解之後,也很難找到解決的方法。

或許徹底的斷網可以,但又如何卡在未知的適格體成為律者的那一刻斷網,而人類又能堅持徹底斷網多久,又該如何確定律者被消滅了呢?

而侵蝕之律者的能力又僅僅是侵蝕網絡這麼簡單麼?

人類最後還有足夠的時間構造侵蝕之鍵麼?

米凱爾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我倒不是猶豫,也不是沒有信心,而是……在想怎麼說服櫻。」

從理想的結果來看,鈴成為完全掌握侵蝕力量的人之律者可謂兩全其美之事,但這世上凡是兩全其美之事,往往都潛藏著不為人知的犧牲。

比如,就算以最理想的結果,最後大家所要面對的鈴,也並非是現在的鈴了。

這倒不是什麼未來的我不是現在的我的哲學話題,而是切切實實的「不同」——除非有人認為意識復制體與本體之間完全沒有區別。

假如把世界當作一個巨大的文本文檔,那麼原本的「鈴」和由復制粘貼而來的「鈴」看上去似乎並無不同,實際表現也確實並無不同,不同之處在于二者的本質。

那是否可以用復制體代替本體被抹除的命運?

並不能。

如果律者誕生時取代的是這具軀體中活躍的那個意識,那米凱爾早就沒了。

換句話說,命運所連接的,就是原本的意識,或者用更為浪漫的語言來說——靈魂。

也就是說,犧牲將不可避免。

櫻能接受這些嗎?鈴自己能接受這些嗎?

米凱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件事的難度有多大。

「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要把櫻帶到這里來,大家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實在不行的話,還是采用神之鍵的方案吧。」

兩個梅同時陷入了沉默,眼神也變得玩味起來——到了這一步,米凱爾願意做出的退讓是使用神之鍵,而非選擇數據版的樂土計劃……

所以,米凱爾,介于真實與虛幻間的樂土,對于你將來的計劃,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梅對于米凱爾近期的動向也有所了解,更何況米凱爾也沒有瞞著她,她大概知道對方有一些還未公布的計劃,只是對具體內容一無所知。

不過……其實在這場交談中,雙方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某種可能性——由米凱爾復現侵蝕權能,進而構建樂土。

因為承擔這份侵蝕權能的人,必然會成為樂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如果需要將抗爭持續到下一個紀元的話,那米凱爾就要與樂土綁定,無法有其它任何作為。

這不論是在米凱爾的計劃中,還是在梅的計劃中,都是無法容忍的。

空曠的實驗室中陷入了一段說不上長,也說不上短的沉默。

「嘶……嘶……」

格尼烏斯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響,看來是那邊的梅遇到了什麼情況,暫時中斷了通訊。

這中斷維持了大概十秒,而後嘈雜聲消退,梅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吧,之後就按你說的做,這種事自然要和櫻商量,不過……」

「怎麼了?」

「在此之前你可能還有一件事要做——她醒了。」

…………

少女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很長,長到睜開眼的一瞬間,夢中的記憶就在有些刺眼的光亮下迅速消散了。

她終究未能捕捉到那夢中發生過什麼。

全身上下有一種莫名的疲憊,不,尚不清楚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麼,用疲憊來表示有些不恰當,還是姑且稱之為虛弱吧。

腦袋陷在軟乎乎的枕頭中,仿佛那枕頭有巨大的吸引力一般,將她的頭牢牢吸住,每當她想抬頭時,就要與難以抵抗的沉重對抗,所以她倒也不想掙扎了,只是呆愣愣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那天花板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空氣中既彌漫著消毒水的冷意,又有長久沉眠氤氳的溫暖。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我是誰?

少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操控著手鑽出被窩,將滿是老繭的掌心正對著自己的面孔。

她隱約捕捉到了什麼,可要深思之時,這一線的靈光也迅速消散了。

而這樣的感覺,實在有些熟悉,仿佛在先前那個想不起來的夢中就已發生了無數次。

這里到底是哪里呢?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氣味讓她意識到這大概是個病房,但如果是病房的話,既沒有點滴,也沒有各種儀器設備……

少女輕輕扭動了一下大腿——總之什麼都沒有,讓人生疑。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病房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甚至不用細細品味,都能感覺到來者的焦急。

華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到的是與天花板一樣泛著金屬的光澤與冷意的牆壁與房門。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听覺是如此靈敏,居然連這樣材質的牆壁外的聲響都能準確捕捉嗎?

又或者,那腳步聲只是她的幻听罷了。

但下一刻她便意識到那並非幻听,而是切切實實的聲響——

金屬制的大門在液壓裝置的抽拉下向著兩邊滑開,一個陌生的男人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他停留了大概一兩秒,明亮的眸子逐漸變得平澹無光,而後以閑庭信步的姿態走了進來。

少女歪著腦袋,仔細觀察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或許正是因為腦海中空空一片,更想要知道關于自己、關于世界的一切,才會對一個陌生男人的動作觀察得如此細致吧?

門在男人身後閉合,他也默不作聲地走到了少女床邊,低下頭,以捉模不透的神態與少女對視著。

那對銀灰色的眸子里流轉著意義難明的光彩。

他似乎在內疚?又似乎有些欣慰……還有敬佩和……

少女輕松就讀出了那目光的含義,順利到她自己都無法想象。

于是,她也得以斷定,這個男人一定了解自己的過去,不然,他也不應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而她自己,也不至于對于他的情感把握如此精準才對。

男人的嘴唇努動了兩下,似乎花了好大力氣才將要月兌口而出的話語重新咽了回去,仔細咀嚼,而後從中重新提煉話語。

在這個過程中,少女始終盯著他的目光,也看著他莫名其妙地緩緩下蹲,就在她懷疑他會不會一摔倒在地時,一張凳子在他身後憑空出現,穩穩接住了他。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在確認方才的一切是否真實。

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一切本應該如此,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擁有這樣匪夷所思的能力。

也就是說,她此前一定認識這個男人,絕對!

而就在她再也無法按捺住心中的躁動,準備急匆匆開口發問前,男人搶先開口了︰

「華……關于過去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原來我的名字是華麼……她很快接受了這一點,而後花了好大力氣,小幅度搖了搖頭︰

「我……不知……」

華的話語簡單又零碎,但她並非刻意如此,「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記得了」,這是她在腦海中構建的完整的一句話,可不知為何,在訴諸于口的剎那,這句話像是被剪刀粗暴地剪斷拆碎,最後能夠以聲音的形式表達出來的,就只有這寥寥三個字了。

緊張,但不是她在緊張,而是面前的男人變得緊張起來,將原本平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緊緊攥起,將褲子抓出無數道筆直的聳起。

「對不起……」

這次她終于完整地說出了一句話,盡管依舊簡短無比,但是意思的表達至少完好無缺。

男人的氣息開始變得沉重,此時明智的決定應該是趕緊跳過這個話題,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靜靜等待著,等待著華的下文。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覺得,你應,該,是對我,來說,很重……很重要的人,但是……我記不起你的名字了。」

「我叫米凱爾。」

「米凱爾……」

華蠕動著嘴唇,將這個名字默念了好多遍,而後神色淒然地捂住了額頭。

米凱爾盯著她干涸的嘴唇看了一會兒,而後打了個響指,手中突然多出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

「口干了吧?喝一點?要不要加點糖和女乃?」

華的眼眶微微睜大,看著杯中那散發著不詳的苦味的液體,眨了眨眼,搖了搖頭。

米凱爾的嘴角扯了扯,想趁著這個機會誘騙老古董喝咖啡的計劃宣告失敗。

于是他揮了揮手,咖啡消弭于無形,轉而代之的是一盞溫熱的茶。

「這個可以了吧?」

但華還是搖了搖頭,她抿了抿干涸開裂的嘴唇,再次搖了搖頭。

米凱爾歪著腦袋,有些疑惑。

直到華被他盯得臉頰緋紅,低垂下目光,他再將視線慢慢往後滑,看見薄薄的被子下緊緊靠在一起的大腿,終于明白了什麼……上百個小時的昏迷後,即使融合戰士的新陳代謝異于常人,也早已到極限了。

「你……自己下不來床,是麼?」

華忙不迭點頭,長時間的昏迷不光使得她精神疲憊,並且因為意識受到的損傷,她短時間內對于身體的掌控與剛出生的小孩差不多,轉動一下腦袋,挪動一下四肢,就已經是極限了。

「……早知道讓愛莉希雅來了。」

听見這個名字,華的目光一瞬間茫然起來,而後神色又變得有些復雜。

但看著米凱爾端著那盞茶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又連忙咬著牙收住。

「就……就扶我去一次廁所就好……」

她紅著臉請求道。

米凱爾眨了眨眼,很快不再在意這些細節,他先是推開被子,雙手從華的肩下與膝彎下橫穿而過,而後既平緩又快速地走向了病房內配備的廁所。

「不……不……」

華想說「不用這樣的」,結果緊張之下愣是只能發出一個「不」字。

米凱爾抱著她走到門口,廁所門自動打開,馬桶圈也「啪」一下放了下來,他趕緊上前兩步,將華放了下來,而後緊閉上眼,迅速抓住她的病號褲往下一扒,最後轉過身瀟灑離去。

他甚至不忘帶上廁所門。

「啊……」

華忍不住長呼一口氣,而後捧了捧滾燙的臉頰,低頭看了眼,終究還是默不作聲地將褲子拉上了一點。

「米凱爾……」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在心底早已將這個名字念了很多遍。

這個人,在此之前和她到底是什麼關系呢?

他和她之間的互動,明明很親密,又很生疏。明明很無所顧忌,卻又在心里暗自擔心。

更重要的是,當被抱住的那一刻,她明明應該毫不猶豫地給上一拳,即使身體做不到,腦子里也應當有這個想法才對吧?

但為什麼她感覺到的確是一種……于期待已久中又帶著些軟綿綿的抗拒的意味?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到底有多復雜啊?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分開了。

「呵……」

她使勁揉搓著自己的臉頰,開始試圖在腦海中回憶關于那個人的一切。

「但是……他和曾經的那個我的關系,對于現在的我而言,又意味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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