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253 上帝定義世界

警笛聲開始喧囂起來,陸陸續續來了很多治安官。

現場很快就被封鎖了起來。雷布爾雖然並非這個轄區的治安官,但極光城的治安管理,並非嚴格劃分權責,所以,在出示了治安官憑證後,得以進入現場查看。

琳達的住宅幾乎完全損壞,院子里的草坪出現了巨大的凹陷,地上散亂分布著少量的柔性金屬結構,以及一些未被完全汽化的人體組織。不用多想,大概也知道這些人體組織是誰的。

雷布爾有些後悔告訴琳達他所推測出來的「真相」。之前,他一直認為琳達作為極光城的新型中產階級,不會像底層人士那樣過分追求對抗精神,會更加理性但對待這件事。

但現在看來,她遠比想的要極端。不好說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失去理智的母親會做出來的事。

雷布爾覺得,一個失去理智的母親,的確有可能激憤殺人,但使用管制爆炸物,毀掉現場算什麼?這分明是恐怖分子的行徑了。而且,就爆炸物的波及範圍,以及殺傷力看,絕非小作坊制作的普通炸藥,大概率是那些大型軍工企業的作品。

琳達是從哪里搞到這種軍用爆炸物的呢?

雷布爾發覺,自己把琳達想的太簡單了。這個女人,也許並不比那個器官獵人更加安全。

做了一些記錄與匯報後,雷布爾離開了現場。他打算先以私人身份,嘗試去聯系琳達。

……

回到住的公寓後,雷布爾第一時間聯系了琳達。他本以為琳達在做出這種事後,大概率會隱藏一段時間,聯系不到她。但比較意外,第一次通訊,琳達就接通了。

「喂,雷布爾先生,下午好。」

通訊器傳來琳達頗具成熟女性魅力的嗓音。

雷布爾是個比較敏感的人。僅從說話的語氣,他就意識到,現如今的琳達,也許從「母親」的角色里抽身出來,做出了一些改變。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問,

「琳達女士,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殺了個人,炸了棟房子。」

簡明的回答,讓雷布爾如鯁在喉。他開始坐立不安,不停地變換姿勢,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呢,雷布爾先生?」

雷布爾有些認為是自己貿然的決定,改變了琳達的生活,

「我欠考慮了,應該等事情更加明了,再告訴你那些事。這本該是作為治安官的我的職責,卻轉移到了你身上。對不起,是我誤導了你。」

琳達笑了一聲,

「如果你曾听過‘布來克’臨死前對我說的那些話,你一定會認可我的做法。爛透了,雷布爾先生,這座城市爛透了,這個世界爛透了。」她的聲音愈發低沉,「我早該祈禱有一天,神來到這個世界,用熾烈的火焰,燒盡一切。雷布爾先生,我看到了神。你相信我說的話嗎……我看到了神。」

雷布爾不知所措。琳達此刻說的這些話,像極了那些狂熱的宗教分子,甚至是邪教徒,

「琳達女士,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會找到那個器官獵人的。我會為你報仇的,雷布爾先生,感謝你,感謝你向我說明,讓我明悟。」

說完這句話,琳達直接切斷了通訊。

雷布爾再嘗試聯系,已經聯系不到了。他來到公寓的陽台,向外望去,層疊起伏的鋼鐵霓虹建築群,在一片迷蒙之中閃爍,偶有雷聲傳來,閃電炸開,中心區域高樓上的巨大避雷針,迸射末日般的災難電光。

暴雨侵襲城市,烏雲盤旋在窗外。

……

暴雨連綿三日不停,給極光城的疏水系統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好在這是一座沿海城市,不至于鬧得交通癱瘓,生產停擺。

主城區域,中心地段,七號尖塔公寓34樓02室。

蟬從外面回來,剛一開門,立馬就被期待且急切地問詢聲逼到角落,

「有消息嗎?」

法尹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自從跟父親戈斯失散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她無數次嘗試過用通訊器聯系戈斯,但每一次都無果。她時至今日,到這一刻,都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樣的人,犯下了怎樣的事,理所當然地以為聯系不到父親,是因為他正陷入困境,而不是擔心暴露位置,拒絕與她聯系。

這當然不是戈斯拋棄了法尹。而是戈斯清楚,要確保法尹的安全,他一定不能被找到。一旦他被找到了,那法尹作為籌碼,就失去了意義。

法尹一個學院派,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當然無法理解這些。

蟬手中拿著一些事物和日用品。她沒有立馬回答法尹的問題,而是月兌下被雨水打濕的外套,換了鞋子,擦了擦頭發。

這些行為,讓法尹著急無比。

蟬收拾完後,依舊沒有回答,而是問,

「我買了濃縮營養液,以及普通便當,你要吃什麼?」

法尹央求著說,

「求求你了,蟬小姐,告訴我吧,我的父親,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蟬依舊沉默。她坐到沙發上,拿出一支濃縮營養液補劑,一邊吸吮,一邊問,

「法尹,你知道你的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嗎?」

法尹毫不猶豫地說起了她「記憶」里的父親。

一個成功的,照顧家庭的,但被陷害了的商人。

蟬听了後,笑了一聲,

「這跟我們調查的,似乎有些出入。」

「出入?」

蟬劃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小臂,一抹藍光掠過,然後說,

「關于你父親的資料,已經發到了你的通訊器上,自己查驗一下吧。不過,在查驗前,先做好心理準備。」

法尹對父親的形象堅信不疑,絕無猶豫,打開通訊器開始查看。

當看到關于父親戈斯的一切信息時,她感覺自己被關在一個封閉的箱子里,不斷有水灌入其中,直至完全將她淹沒。那種無與倫比的窒息感,幾乎摧毀了她的一切心理防線。她本該去懷疑這份資料的真假,但資料里的細節,甚至真實到,連她跟父親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毫無不同。

那個偉岸的形象被撕裂,瞬間變成了最令人憎惡的陰影。

器官獵人,這座城市最能與惡魔掛鉤的一批人……父親戈斯,是一名器官獵人。

法尹崩潰了。

她的崩潰不是聲嘶力竭地哭喊與痛斥,也不是宣泄式地打砸物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楮干澀到發紅發腫,都沒有眨一下眼。

過了幾分鐘後,她開始干嘔。她已經一整天沒進食了,根本吐不出什麼來,但控制不住的干嘔,讓她的月復腔痙攣程度不斷加深。很快,她開始吐出黃綠色的胃液和膽汁。

蟬坐在一旁,冷漠地看著她,並未施以援手。

直到法尹面色蒼白,嘴唇干裂,身體失去支撐力,癱倒在地上時,蟬才起身將她攙扶起來。

法尹抖得厲害,像是身處極寒之中。

「可憐的孩子,我相信你的父親即便如此,也一定還是愛你的。」蟬輕撫法尹的背,她輕聲說,「他為你提供最優握的條件,保護你健康成長,不讓你接觸他所在的黑暗世界。他一定是愛你的。一定是愛你的。」

可雖如此,每一個「愛」字,都像一把尖刀,戳進法尹的心髒。

法尹無法不去認為。她所得到的一切優握條件,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研發環境,最好的生活……支撐這些「最好」的一切的金錢,全都來自于父親戈斯割下的一個又一個器官。

促使今天她成就的,是浸泡在保養液里的腎髒、心髒、肝髒……

未經歷過苦難的法尹,秉持著普通工程師的純良,天然以為一個人成為器官獵人,是這個人本身的錯誤,而不會顧慮到環境本身。

一個人犯罪,可以說是人的問題,但當犯罪成為一個社會的普遍問題,那……

而最令法尹無法容忍的是……父親戈斯不止一次向她說明,要遠離那些地下黑暗世界的人。不止于此說,器官獵人,器官商城,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痛點。

難道說,正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器官獵人,才深知那是多麼不齒的行當嗎?

「不!」法尹嘶聲喊道,「我不需要,不需要他的愛!」

法尹失去了一切,什麼都不剩了。

此刻,蟬的懷抱,成為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當一樣事物,成為一個人唯一的安全感來源時,這樣事物,自然將被迷戀。何況,這個人還是一個被保護得太好,品性純良的人呢?

一對棕黑色的眼楮,映射出某種深邃的思考。蟬擁有一種令人信服的獨特魅力。她低聲對法尹說,

「法尹,你要拯救你的父親。」

「拯救?」法尹憔悴的臉上,覆蓋著迷茫與恍忽。

「你的父親,是否真的是個惡人呢?邪惡的到底是他,還是極光城,乃至整個世界,糜爛的精神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相信,你的父親是被迫成為器官獵人的。因為,他那麼愛你,怎麼會容許自己一身污穢之時接觸你呢?法尹,正是因為這個社會人與人之間缺乏愛意,才會變得如此悲慘。人們以為柔性金屬技術的出現,實現了生產力的跨越,可事實上,這消除了生命本身的意義,把生命變得無比廉價,以至于可以用金錢來衡量。」

「蟬小姐。這些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法尹無比痛苦。

「因為,你可以成為那個改變世界的人。」

「我?」

「是的,你無與倫比的智慧,可以讓世界實現真正意義上生產力的躍遷,而非柔性金屬帶來的虛假繁榮。」

「可我什麼都不懂……我甚至沒發現自己一直生活在欺騙與謊言之中。」

蟬撫模著法尹的右手手臂。她的指尖,順著法尹的一條神經化動。頓時,法尹感到一股酥麻,像是手肘撞到了桌角。

接著,一陣窸窣聲傳來。法尹驚訝但發現,被自己藏起來的那條賦能式機械臂,主動鑽了出來。

「蟬小姐,你是怎麼知道的!」

蟬眼瞼稍垂,顯出一股慵懶的氣質,

「法尹,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呢?」

法尹幾乎完全從被父親欺騙一事中月兌離出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蟬身上。直覺告訴她,眼前的蟬小姐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神秘。可那種對蟬的信任與依賴,又迫使她深陷于一種服從性的迷戀之中。

法尹失落地說,

「這本來是我最新的作品。一直想跟爸爸分享,但一直沒有機會。」

賦能式機械臂,隨著她的動作,同步做出相同的動作。

蟬眼中閃爍亮光。一般人興許無法理解這種同步的意義,但她能理解。現在,市面上,任何一種神經同調同步產品,都宣傳做到了完全同步,但實際上,依舊存在著毫米級的差別,好一點的產品,可以將差別縮減到微米級。在可預見的未來,也許能縮減到納米級。

但是,不論怎麼縮減,都絕無法實現真正的完美同步。

而法尹,做到了。

蟬不理解她是怎麼做到的,但能識別出來,她就是做到了。

毫無疑問,這是神跡。

蟬很清楚,完美的神經同調,就像永動機一樣,是絕無法在現實世界里實現的。法尹卻能實現這一點,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啟示,正如她得到了那個盒子一樣。

「蟬小姐,你認為這個可以改變世界嗎?」法尹很是困惑。

這支機械臂,只是她花了兩周的時間做出來的,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蟬問,

「你知道完美的神經同步,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

法尹的困惑,更加讓蟬確信,她是受到了啟示。

「意味著不受世界上一切公理的束縛。意味著可以像上帝一樣,面對整個世界。」

「上帝……誰是上帝?」法尹問出了一個孩子般的童真問題。

正是這個問題,讓蟬陷入某種苦惱之中。

她站到一邊,艱難但思考,

「我不知道誰是上帝,但我知道,一定有上帝正在觀察這個世界。」

「為什麼這麼認為呢?」

法尹並沒有天主教一般的信仰。她雖然說不上是個唯物主義者,但更傾向于認可物質世界。

蟬仰起頭,看向窗外的暴雨天空,

「因為,這個世界正在被上帝定義啊。」

她也想知道,上帝到底是什麼?也想用上帝的方式,來看一看這個世界。

她看向法尹,

「法尹,唯有你,能鋪一條通往上帝之路。」

法尹當然無法與蟬共情。不過,她相信蟬。

直到深夜。

在這個難以安眠的夜晚,隨著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響徹,法尹開始理解蟬的那句話——

這個世界正在被上帝定義。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