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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共赴終想之地

希望角這個名字听上去很像是用來許願的旅游景點,或者說致力于研究生物醫學、攻克重大疾病的場所。

但實際上,在芒格納天堂時代里的卡諾亞中心城里,希望角是控制整個世界運行的中樞系統。把芒格納天堂比喻成一台計算機的話,那希望角毫無疑問就是CPU,芒格納天堂的一切運作,都由希望角指揮發令。

比如……芒格納人的生殖與養育、成長教學、工作分配、資源配給、文化交流、科技發展……

一切關乎一個族群文明的內容,都由希望角進行運算得出最合適的結果,然後再交予芒格納人執行。

這自然是為了始終保證「天堂是天堂」,催生源源不斷的幸福感。

當然了,對于芒格納人而言,希望角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芒格納人十分自由,可以去往任何一個地方,唯獨卡諾亞中心城的希望角,是他們根植于基因里「不可褻瀆」的地方,連看到都要懷揣敬意,更何況進入其中了。

所以,整個芒格納天堂時代,幾乎沒有人進入過希望角,直到這座城市崩塌成廢墟了,希望角逐漸被時代的塵埃所掩埋,也鮮有人知道希望角到底代表著什麼,在這個世界上發揮著怎樣的作用。

而貝特•黑斯廷斯,恰巧就是極少數人之一。甚至說,曾經的她就是一手主管希望角的存在。再智能和先進的系統也需要維護,就像人生病需要看醫生一樣。黑斯廷斯就負責管理希望角,排除一切可能破壞希望角的隱患。自然,她是知道希望角存在的意義的。

芒格納天堂沒有統治者,但非要說的話,希望角就是統治者。而黑斯廷斯就是這個統治者的心月復近臣。

過去那些記憶縈繞在黑斯廷斯的腦海里,像結成繭蛹的蠶絲,捋不開,又分外令人頭痛。每次想起這些時,她都有種胸悶的感覺。

越是靠近希望角,越是這樣。

只不過,曾經神聖不可侵犯的希望角,早已被時代的塵埃所掩埋。當黑斯廷斯帶著繆繆抵達希望角時,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坑里面長滿了青褐色的苔蘚,像是個核彈坑,很規則,深200m左右,直徑大概4km。

「這里就是希望角?」繆繆站在黑斯廷斯旁邊問。

黑斯廷斯點頭說,

「是的。」

「為什麼是這個形狀呢?」

「因為當初的希望角就剛好有這麼大。」

「什麼意思?」

「就是說希望角原本就是這樣的彈坑形狀,只不過因為芒格納天堂底層架構的崩塌,希望角隨之一起崩塌了。」

「那為什麼這里沒有隨著時間被填埋呢?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形成這麼規則的形狀吧。風沙、泥石流什麼的,會慢慢填平這里。」

「我沒法給你具體解釋,因為我也並不知道根本原因。我只能告訴你當初無限在建立希望角時,使用了某種能力,讓芒格納的一切都圍繞希望角運行,任何變化都不能影響希望角的存在和正常運作。所以,一般的自然變化,完全不會對希望角產生影響。即便是希望角自我解體了,它所在的地方,也因為那種能力的遺留,比如周圍其他地方更不容易被自然變化影響。」

「有些復雜,不太听得懂。」

「直白點說就是。當芒格納必然要被毀滅,那希望角所在的地方也一定是最後被毀滅的。」

「比如剝洋蔥?希望角是洋蔥最里面那一瓣?」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繆繆輕聲一笑,開玩笑說,

「洋蔥。那要是有人拿刀直接切的話怎麼辦?」

黑斯廷斯低聲說,

「要是有那麼厲害的人存在,芒格納就不會被改造成天堂了。」

「所以,你打算在這里歸還幸福感嗎?」

「嗯。」

「那你怎麼保證幸福感能回到它們各自的……主人身上?」

「希望角管理著芒格納天堂的所有人。他們從誕生、成長到死去的一生所經歷的每時每刻都被記錄在這里。他們的意識以及身體的構成也被一點不落地記錄了下來。當一個地方既有你的身體,又有你的意識,那這個地方,不就是你嗎?」

繆繆試著理解了一下,

「所以,在這里歸還幸福感,相當于歸還給了本人?」

「也許吧。」黑斯廷斯目光暗澹。

「這听上去太過空想哲學了。」

「時間記錄下了這里發生的所有事。而幸福感是能超越時間的。我做不到讓人復生,但把本屬于他們的幸福感,歸還給時間,讓時間一直記錄這份幸福,能做到。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繆繆說,

「你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黑斯廷斯沒有為自己辯解。她並不懷疑繆繆的判斷,只是覺得自己骨子里本就不是個多麼理性的人,

「我這一生經歷過很多苦難。甚至可以說,苦難伴隨我成長。很遺憾,我從未在苦難中汲取到什麼有價值的意義。可以說,我天生就是個愚鈍的人。」

「愚鈍的人,會成為無限指定的代理人嗎?」

「可能就是愚鈍,才會被選中。」黑斯廷斯自嘲道。

繆繆覺得黑斯廷斯已經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沒有勸慰的打算了,何況她自己本身也很迷茫。

「你要怎麼歸還呢?」

黑斯廷斯說,

「在時間記錄的碎片里,為斷續的故事,添上句號。」

「像剛開始那樣?」

「嗯。」

繆繆退到一邊。黑斯廷斯邁開長而直的大腿,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希望角坑洞的最邊緣,半只腳掌都懸在外面。但她站得很穩,一點風吹來,系在脖子上的淑女絲帶同金色的長發一同向右邊飛揚。

站在繆繆的角度看這幅構圖,荒涼的原野、巨大的坑洞同嫻靜美麗的黑斯廷斯形成一種視覺反差。這種反差讓繆繆失神片刻,等她恍忽回神時,希望角坑洞已經被切割成密密麻麻、漫天飛舞的時間碎片了。

黑斯廷斯站在時空的第四軸上,去翻閱尋覓時間碎片里的記錄。

從她身上不斷流溢出白金色的光暈。這些光暈逐漸凝結成沒有體積的絲線——幸福痕跡。

幸福感通過幸福痕跡,在碎片汪洋里紛飛。美輪美奐的場景,讓繆繆看得痴迷。她一直覺得什麼時空、時間記錄、時空分離、幸福感……都是些玄之又玄,令人不寒而栗,應該畏懼的東西。但是,當這些東西,同一時間表現出來,以極致的視覺壓力呈現在這有限的不可分割的時空里時……

一切又變得異常美麗。而在這美不勝收的景色之中,仍舊是如同漫步于銀河之間的黑斯廷斯最美。

黑斯廷斯本就生得極美,更是有著無與倫比的性吸引力。在時光微塵的裝點下,更像是從高天之上,來人間尋覓真情的愛之女神。

繆繆稍稍抬起手,隔空伸向黑斯廷斯,眼中充滿向往。

也許,此刻她心里,不止是對黑斯廷斯的向往,也還是對「能做些什麼」的向往,因為她什麼都做不了……剛開始回到這里,她跟黑斯廷斯說著,充當終末的歸鄉旅者。可到頭來,只有自己是旅者,黑斯廷斯是帶著她必須為之的決心與使命而來的。

這是繆繆跟黑斯廷斯最大的不同。

這份不同,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的體現。

良久之後,黑斯廷斯已經被淹沒在時光微塵里了,繆繆放下手,落寞地站在希望角邊緣之外。

……

李素盯著一幅剛剛被自己復原的壁畫發著呆。壁畫是群像圖,不同膚色的人肩並肩,手攜手,滿面春光,有說有笑,在他們周圍,是各種工具。看樣子,寓意大概是每個人貢獻自己的勞動,開心工作,共同奔赴幸福美滿的生活。

她意識到,曾經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跟地球的人其實沒什麼區別。

但,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成為那些猙獰混沌的不安者的呢?

她突然有個想法,

「我現在能復原一切事物……但為什麼我一路走來,從未成功復原出一個生命來呢?」

雖然她的專業知識不如裘子銘那麼扎實。但她大概也知道,生命是能夠連續反應活動的有機物組成序列。按理來說,能夠復原一切物質,理所應當可以復原出一個完整的生命來,能不能具備意識尚且不說,但現在,連復原出完整的都不行。

不論她做出如何的努力,就是找不到埋葬在土地下一個生命的完整組成。

「莫非,生命有著我還無法理解和接受的特點?」

她只能這樣理解,不然為什麼不能復原生命呢?

看著象征「共同奔赴幸福」的壁畫,李素漸漸地想到了一種情況。一個人只要沒完全死透,就能復原,是因為這個人尚且存在著生命反應。而如果把生命反應看做一種信息表達的話,是不是找到不同生命的不同信息表達,即便這個人已經腐爛到影都見不到了,也能進行復原呢?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野蠻生長,很快就佔據了她的主觀意識。

有了這個想法,她開始有目的地去尋找埋葬在土地之下的生命反應。事實上,生命反應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東西,她還並不清楚。但大概真的是復原能力讓她的認知發生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變化。

憑著某種「直覺」,或者說「能力的指引」,開始前進。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生命反應,但能判斷出哪種東西是她需要找的生命反應。

漸漸地……她察覺,這種「指引」似乎有一條軌跡。軌跡不斷地向更遠處延伸。

她站在比較高的位置往前看去,依稀辨別出,軌跡延伸的盡頭,好像有一個顯出青褐色的坑洞。

隨著離那個坑洞越來越近,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

直至她完全肯定,在那個坑洞里,一定存在著非常清晰以及龐大的生命反應。

「或許那里掩埋著這整座城市曾經有過的生命反應。」

想到這個,她心里十分激動,迫不及待地加速前進。比起復原這座城市,還是復原生命的吸引力更加旺盛濃烈。

……

按照無限地圖里坐標的指引,一號氣象小隊不斷靠近希望角。

這座城市廢墟之上的荒原,氣候要比野外穩定一些,雖然偶爾也有加速雨、高能氣流出現,但規模和持續時間都不如野外。所以,他們的行進速度很快。

從接到委托開始靠近,不到半個小時,就能依稀看到希望角的坑洞形狀了。

隊伍最前列的方古大聲喊,

「隊長,就是那里嗎?」

嚴羅望著希望角坑洞,點頭說,

「就是那里了。」

「我們快過去吧!」

前面的路很平坦,地上抽出了一些剛冒尖的女敕草,點點綠色映在焦褐色的大地上,的確有種奔赴希望的感覺。方古和裘子銘心情隨之一起開闊很多,像兩個小孩子一樣,笑著鬧著往那里奔跑。

伍鯉正打算跟上去,卻看到嚴羅停住了腳步,便問,

「隊長,怎麼了?」

嚴羅沉默了一會兒後說,

「也許,這里根本就沒有拯救地球的辦法。」

伍鯉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前面奔跑的兩人,又看向更前方的希望角,

「都要到了隊長才說這種話,大概真的是很焦慮吧。」

嚴羅看著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這個年齡,在他眼里跟小孩子區別不大。可此刻的伍鯉看上去,卻好似已經歷過滄海桑田的變化斑駁了。他悶在心頭的不安與無奈,氣球漏氣般泄了出來,

「我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計劃。從進入腦髓地獄,一切的行動,都是來自安全屋的指引。身為你們的隊長,我什麼都沒做好,沒保護好李素,還讓你們遭受挫折和苦難。」

伍鯉輕聲說,

「我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麼想,但是對我來說。來腦髓地獄這趟,只是一個任務。跟以往我所接受的任務並無區別。說句不負責的話……拯救地球,只是我們一廂情願而已,我們只是在拯救垂危的自己。而求生的本能,又如何能被計劃描述呢?」

「你是個了不起的人。你一定會取得更高的成就。」

「不。我不相信什麼‘一定會’這樣的說法。即刻發生的事情,才是我所要關注的。我不給未來的自己做計劃,因為我時常回轉時間……而當我意識到‘未來’的我所做過的事時,又總是會有如果再來一遍,我一定能做得更好的想法。這樣的話,豈不總是郁郁寡歡,懷揣著遺憾活下去?」

伍鯉的目光很堅定,

「安全屋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指引我們前進,到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就在這條路上……前面的路是正確的的還是錯誤的,需要我們自己去判斷。如果踟躕不前,那永遠只能原地踏步。」

嚴羅自嘲一聲,

「我活了兩百多年,倒是遠不如你堅定自我了,反而是越活越倒過去。」

伍鯉是個很少笑的人。現在,他臉上發自內心地洋溢起笑容,

「對我來說,能夠前進,就是最理想的。」

嚴羅看到伍鯉的笑容,壓抑沉悶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他綻開緊皺的眉頭,眼角的魚尾紋也舒展了一些,

「被後輩教育的感覺,也不賴。走吧,別讓他們久等了。」

前方,走得有些遠了的方古和裘子銘正努力地向他們招手。隔著很遠,好似也能看到他們臉上輕松寫意的表情,就好像,任務即將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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