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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時間里的原始孢子

當你無法直接支配一個自我足夠強大的人時,你要麼設計足夠多他無從察覺的細節,間接支配他,要麼摧毀他的自我。

……

蠕動的真菌山猶如巨大的漆黑肉塊。其向空中噴吐的腦髓地獄毒素,就好比呼吸產出的廢氣。真菌大概是不能呼吸的,但誰也說不清楚,這個面積四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大家伙,是否真的是通俗意義上的真菌。

真菌山主體及其附近的腦髓地獄毒素濃度,高于其他地方。這是一號氣象小隊一開始忽略了的。

所以,他們之前計算的能在毒素侵襲下保持完全理智的時間,在這里已經失真了。

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深入真菌山的主體,尋找原始孢子去了。

嚴羅率先想到這一點,

「子銘……距離我們進來,過去多久了?準確時間。」

裘子銘即答,

「29個小時了。」

「最開始的毒素累積模型計算里,你能維持完全理智的時間是多少?」

「37個小時。」裘子銘問,「隊長,怎麼了?」

嚴羅凝眉,

「剛才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一開始的毒素累積模型,是在遠離真菌主體的地方擬定的。而現在,我們處在真菌主體內部的罅隙之中。這里的毒素濃度,一般來說,應該要高于其他地方。毒素累積,大概會更快。」

「我的完全理智世界是最短的,所以隊長才想問我,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嗎?」

「嗯。你的感受如何?」

裘子銘沒有表達主觀的感受,而是用嚴格計算的數字來回答。他體表的皮膚,一圈接著一圈地被字符串替代,然後逐步深入到皮下組織,直至完全數字化了。持續了大概三分鐘後,他恢復原貌,

「我對我身體所有部分進行了數字計算與對比發現,我目前的神經維持率在85%,屬于正常水平。外部大腦皮質、下方白質、深部基底街區以及側腦室各項指數都在正常區間。」

他感到不解,

「但,我還是沒能發現腦髓地獄毒素的累積狀態。隊長,你說,腦髓地獄毒素會不會根本就不是一種物質?我只能計算出腦髓地獄毒素跟真菌存在相同特性,發現不了它的構成。」

「不是物質……」

嚴羅也有這個想法。如果盯著「毒素」看的話,可能受刻板印象,認為毒素就是實際存在的一種物質。

裘子銘想象力天馬行空,

「腦髓地獄毒素能夠干擾人的理智……從之前腦髓地獄周副本的描述看,影響理智的過程本質上是針對人的精神對身體的一種控制。有一種說法是,人的精神與是互相作用的。失去了,精神也將無法表達,失去了精神,當然也沒法具備生命力。所以,如果精神無法控制,反應出來的就是……生命力流失,以及精神的表達困難。換而言之,人會變得亢奮、癲狂,出現真實與虛假錯亂的情況。」

他深吸一口氣,

「就像之前我跟方古在海上跟一只老虎漂流時所發生的事!」

「誒,等等!」方古一臉懷疑地看著裘子銘,「我什麼時候跟你一起,在海上,和一只老虎漂流?你當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啊!」

裘子銘不滿地砸吧一下嘴,

「這你都能忘嗎?才過了兩個月啊!虧你還是非特局的A級特務。今年二月,馬來西亞哥打巴魯市一個漁港出現影人作亂……你、我和于海三個人被派遣前去了解情況。剛一過去,在一艘輪船上就遭到襲擊,你跟我乘坐救生艇離開的時候,剛好遭遇了天空長龍狀巨影和血雨事件,海嘯頻發,最後再海上漂流了一段時間。因為血雨的緣故,你跟我曾不止一次產生幻覺,有一個藍發藍眼楮的年輕女子,佇立在大海上歌唱。」

方古揚起手,

「OK,這我記得。但是,老虎是怎麼回事?我們漂流的船上,哪兒來的老虎啊!分明是你、我和于海三個人!老虎是什麼鬼!」

「于海沒跟我們一起上船啊。我們救了一只老虎的嘛!」

方古受不了了,擺擺手,

「你想瞎扯自己一個扯吧。還老虎……那是艘運煤船,哪兒來的老虎啊!」

「不,你才記錯了。我就記得是只老虎!」

「好好好,老虎老虎。隨你吧。」

方古懶得跟他計較了。

可裘子銘卻非要弄個清楚,就像一道難題,不做出來他不罷休,

「你別這麼敷衍了事。我的記憶可都是能數字化的!你不信是吧,我馬上把我的記憶數字化,然後給你看!」

方古攤手,

「別扯了,小天才。除了你自己,誰看得懂你搞的那些數字啊。而且,我們現在還得趕緊找到原始孢子。你非要驗證,之後過了給你驗證個夠。」

「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就等于懷疑我自己。你說呢?!」

裘子銘漲紅了臉,惱火地大聲吼道,

「方古,你果然是個自大狂!素素就是因為你才失蹤的!」

這句話並沒有激怒方古。因為,方古第一次見到這麼憤怒,這麼生氣的裘子銘。連脖子都紅了。看著他一副被質疑的惱火模樣,就像真的掌握了真理而不被理解。

方古都不由得自我懷疑了……難道真的是我記錯了?

「好吧,你先別激動,冷靜一下。不管是你記錯了,還是我記錯了,都先放到一邊,做正是要緊。」

「激動?我一點都沒激動,完全不!」

這話很沒說服力。

一個脖子紅,眼楮鼓,聲音大,捏著拳頭說話的人……怎麼也不像是一點都不激動的人。

方古忍不住了,

「隊長,伍鯉,你倆說說,他這像不像一點都沒激動的樣子?」

始終游離在隊伍邊緣的伍鯉,對這種事並不感興趣。他看上去像在思考什麼,眉心總是擰著,只是瞥了一眼後就沒有動作了。

嚴羅作為隊長,當然不會刻意偏向哪個。但就算如此,他也覺得裘子銘現在有些不正常。

一直以來,裘子銘都以著理性為準,被冠以天才少年的稱號,是典型的科學研究員思維,幾乎不會那麼情緒化地陳述個人觀點。現在,眼前的他,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瘦貓。

聯系到之前討論的腦髓地獄毒素的話題……嚴羅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不過,腦髓地獄毒素的不可視性,讓他不敢貿然確定。他打算試探一下。

嚴羅看向裘子銘說,

「你今年七十歲。你是一個女性。你最喜歡的學科是語文和歷史。你來到腦髓地獄是為了旅游。」

裘子銘看著嚴羅的雙眼,頓時安靜了下來。然後……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詭異的變化。

他的頭發迅速長長,變成灰白色,然後不斷月兌離,臉上的皮膚出現濃重的褶皺和老人斑,雙眼變得渾濁,喉嚨只剩一張皮耷拉著,身形句僂……身上的作戰服則變成了老婦人穿的花花綠綠的衣服,脖子前還掛著寫有名字的號牌。然後,「他」回過神來,往周圍一看,茫然地問,

「你是誰啊,導游呢?這里又是哪里?嘶——唉,我的腿好酸。」

「他」的聲音變得十分粗澀,典型的老人聲。

嚴羅心里大概有數了,又開口說,

「你今年十七歲,是個男生,最喜歡的學科是數學和物理,來腦髓地獄是為了弄明白鐵雲氣候問題。你是真正的你,不受任何影響的改變。」

然後,裘子銘又迅速變回本來的模樣。

方古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他听說過隊長的逆天能力,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隊長,這也太厲害了吧!」

就連一直在定神思考什麼的伍鯉,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裘子銘安靜了很多,一臉茫然地問,

「這是怎麼了?」

嚴羅看著裘子銘說,

「子銘,你已經出現精神與的錯位情況了。大概是腦髓地獄毒素在你體內的積累造成的。」

裘子銘捂住太陽穴,

「也就是說,我已經不具備完全理智了?」

「是的。所以,你剛才才那麼激動,而且出現認知錯亂。」

方古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沒為找回面子而損嘴,皺著眉問,

「那該怎麼辦?在腦髓地獄副本里,出現這種情況,直接返回現實就行了,但我們現在就在現實里……」

嚴羅凝眉說,

「之前我認為安全屋說的‘滯留腦髓地獄的時間’是安全屋所決定的。但是現在看來,是我們本身對毒素抗性所決定的。我們得爭取更多時間才行。現在最重要的是,迅速找到原始孢子。」

裘子銘有些緊張,

「但我們進入這山里這麼久,連個影子都沒看到。這樣下去,遲早得出問題的。」他沒了分寸,狠狠一咬牙,「隊長,要不然你們去吧,我留在外面,免得給你們添麻煩。」

「你一個人留在外面,是覺得自己能抗得過毒素的積累,還是有能力獨自面對不安者和加速雨?」

「我……」

裘子銘無力回答,低著頭,失落的氣氛環繞。

嚴羅說,

「如果是精神與分離導致的認知錯亂,我可以幫你修正。保持理智是沒問題的,只是能力上的虛弱我沒辦法。為了防止你過度想象,加速精神內耗,我會暫時鎖死你的自我思維能力。你可能會表現得像是問答機器人一樣。你需要做的就是,放輕松。」

變成問答機器人……

裘子銘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

「我會努力的。」

他還是有些害怕,索性閉上了眼。

嚴羅垂下渾濁的童孔,輕聲念叨,

「‘勿可期,勿守成,勿拘束,勿小狂’……」

念叨完後,裘子銘睜開眼了。他看上去完全不一樣了,顯得呆滯和木愣。

「結束了嗎?」方古問。

「嗯。他的思維鎖死修正了,但他的靈魂和身體一樣會受到毒素侵蝕。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關鍵的還是要找到原始孢子才行。」

方古撓了撓頭盔,

「但到底該怎麼辦呢?我完全不知道那什麼原始孢子長什麼樣,要怎麼找。話說回來,就一丁點的提示都沒有嗎?」

嚴羅站在真菌山主題的罅隙里,驀然回過頭,看向遙遠的明亮之地。他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要麼真到了踫運氣的時候,要麼這本就是不可能的絕望之事。

伍鯉的聲音輕巧而緩慢地響起,

「我心有澄明意……理應得見奧秘……」

方古疑惑地問,

「鯉魚兒,神叨叨的干嘛呢?」

伍鯉回過頭。他文質彬彬的臉上顯露一些興奮和激動。

方古心里頓時一咯 ,

「你不會也中毒失去理智了吧!」

伍鯉只顧說自己的,

「時間不是路程,不會因為你在倒退就回到過去!時間是一本寫到現在,寫到此刻的書!你往前翻,就一定能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時間會記錄下一切,就算我回轉一千次,一萬次,都不會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只有回轉的我本身失去了記錄而已!」

方古連忙對嚴羅說,

「隊長,他是不是也中毒了!你快看一下!」

嚴羅搖頭,

「不,他很清醒。」

「這是清醒?」

「嗯,他非常清醒,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理解。」

伍鯉口中不斷說著關乎「時間」、「回轉」、「記錄」、「分離」之類的詞。越說越快,到後面,方古已經完全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了。而再後面,伍鯉的身體,就像信號不好的電視一樣,開始閃爍,伴隨著黑白點交織的雪花狀,並且聲音伴隨著極其明顯的卡頓。

「他難道是投影!」方古瞪大眼楮駭然地說。

嚴羅緊緊看著伍鯉沒有說話。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來,伍鯉都始終在思考著什麼,幾乎不說話,整個人的狀態不斷介乎于心流與崩潰之間。

他肯定,伍鯉一定正在經歷非常重要的時刻。

伍鯉的身體閃爍速度越來越快,到後面簡直像是一團爆閃的光影物,讓人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了。

看上去,伍鯉簡直是要被光撕成碎片了。

方古有些著急了,

「隊長,這到底是什麼啊,我們真的不管嗎?」

嚴羅後槽牙稍稍咬住。他能感覺到伍鯉的認知狀態十分正常,所以才下決心不要插手。但眼前的場景實在是有些駭人,讓他的決心不禁產生動搖了,

「再看看。」

方古也幫不上什麼忙。他感覺自己要是靠近伍鯉的話,說不定瞬間就會被撕成碎片,只好認為這應該是伍鯉的能力……除此之外,他用自己對失量的感受發現,縈繞在伍鯉周圍的東西,絕非是失量,而是不確定的概念。

直至某個瞬間,伍鯉陡然消失在原地。

隨後,死寂襲來,一切都陷入壓抑沉悶之中。

「他不……不見了……」方古聲音發顫。

嚴羅晃了一下,心想難道我想錯了,伍鯉其實是在遭遇危險嗎?

「隊……隊長,只剩我們兩個了。」

方古的話讓嚴羅只感覺到寒冷。

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帶領一號氣象小隊來到腦髓地獄,一件像樣的事都沒做成,就變成這副殘缺的模樣了。

李素失蹤,大概率遭遇不幸,裘子銘毒素累積過多失去理智,最清醒,個人能力最強的伍鯉,又莫名發生這種事……

最讓嚴羅感到痛苦的莫過于,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發生,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隊……隊長!你看!」

方古的驚聲讓嚴羅回過神來。

他驀然向前看去……赫然發現,他的視野,被分成了密密麻麻不規則,無弧線的多邊形碎片。碎片之中倒影著光怪陸離的畫面。畫面是定格的,就像照相機快門之下的結果。

無形之中,好似有一雙手,在不斷撥弄這些碎片。

一枚又一枚被撥開……

它像是在挑選什麼。好似還能听到「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的聲音。但仔細一听,卻又完全听不到任何聲音。

經過了不知多久的挑選後,一塊碎片被拾取出來。

緊接著,方古和嚴羅 地一下回過神來。

再往前看去時,一切又變回原樣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不經意間的眼花繚亂。

而伍鯉也重新站在了他們面前,甚至位置都沒動一絲一毫。但他手里捏著的一枚碎片告訴他們,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挑選碎片的正是他伍鯉!

伍鯉呼出口氣,笑了起來,

「找到了,原始孢子。」

他舉起指尖的碎片,碎片里倒映著一串無比復雜晦澀的符文。

方古和嚴羅沉浸在剛才那視覺盛宴了,幾乎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麼,只是痴迷地看著碎片里的符文。

安全屋,

黎木看著那串符文,手背上的韌帶跳動了一下,一種奇怪但並不讓人難受的感覺升起。良久過後,他才在心里感嘆,

「居然跟安全屋的符文是同一種……」

所以,其實是安全屋把芒格納天堂變成了腦髓地獄?

還是說,那些符文的擁有者,造就了安全屋,也造就了毀滅芒格納天堂的原始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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