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的知冬市,如果是以前,大概已經呈現出冬去春來的蘇醒之貌了。
但,受限于局勢的動蕩,以及流竄在社會上普遍的「緊張氛圍」,即便是白天,也不見多少行人。自從《無限》公測後,全世界的人民或者公民的生產積極性都得到了極大的打擊。
越來越多的人在《無限》之中體會到了現實世界里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感受,便更偏向于留在《無限》里了。各行各業都變得異常緊縮,甚至于……蕭條。
工業生產全面下滑。尤其是金融行業,因為《無限》極大程度上破滅了人們的金錢觀,像金融這類「錢生錢、節節高」的行業,萎縮得極其嚴重。即便各國政府都盡力頒布各種政策,穩定社會,穩定民心。但大勢所趨的東西,並不是一則號令就能改變的。
尤其是社會安全方面的管理……現在倒還好說,因為大多數玩家的能力還沒提升到能夠造成嚴重威脅的程度。何況,國家的治安人員,本身也是從《無限》里鍛煉出來的玩家。
但可以預想的是,一旦玩家們的綜合能力突破了某個高溫極限。如果還沒有更加全面合理的管理措施的話……那社會秩序的崩潰是必然的。
也許,《無限》里那種弱肉強食的野蠻競爭姿態,會完全吞噬現實世界。
到時候,現實世界是否還能跟《無限》世界所區分開,就不得而知了。
這是各國政府都十分關切,並急于尋找解決辦法的一件事。
而在,有心人會發現,全國各個主要城市,在不知不覺間,多了很多……特殊的工作人員。他們分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像一張巨大的網,覆蓋在城市之上,網格與網格之間的聯系,名為「秩序」。沒有誰說得清楚,這些彼此關聯的網格,會在什麼時候全面破裂。
薇拉•瑪納森,從「今天幾號?」咖啡屋離開後,就像哪家走丟的孩子一樣,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具體該做什麼。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給這個城市里,某些不幸福之人幸福。
大街上人不多。而薇拉,又是一個長相完美到挑不出缺點的孩子,自然異常吸引目光。
不過,她似乎處在一種與現實世界若即若離的曖昧氛圍之中。讓人難以察覺,驀然抬起頭間所看到她是否是真實的。
所以,無人向她搭訕。甚至沒有人舉起手中的手機,為她留影。
她走在大街上,卻像不再現實世界里。那麼地夢幻,那麼地虛妄。
直到夜色降臨。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少。
三個穿著特殊制服的特別事務人員,跟薇拉遭遇了。
他們遭遇的地點,是轉角處的路燈下。明亮的燈光將四周照得清清楚楚。當薇拉步入燈影之下時,他們恍然間,以為看到了天使。就是影視劇里,集美麗與高尚于一身的天使。
晃過神來時,薇拉已經跟他們擦肩而過了。
為首的女性事務員趕忙叫住她,
「小妹妹,稍等一下。」
薇拉像夢游醒來一樣,略顯迷茫地問,
「怎麼了?」
女性事務員緩了口氣,
「你會說中文啊。我還擔心你听不懂。」
「中文?」
「呃……難道你是從小在中國長大的?」
薇拉搖頭,
「我在一個名叫挪威的地方長大。」
「挪威……算了。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
薇拉又問,
「應該跟人一起才對嗎?」
「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你的家人呢?」
「家人?」
三個事務員面面相覷,難道這個小天使有些智力障礙嗎?
「小妹妹。就是,你的爸爸和媽媽呢?」
薇拉仔細翻找自己為數不多的記憶,
「我的媽媽……她叫薇拉•瑪納森。她現在在挪威。但是,她失去了幸福。」
在薇拉看來。是挪威那個真正叫薇拉•瑪納森的女孩賜予了她生命、名字……在地球上的一切。所以,可以說她是媽媽。
事務員心想,這個孩子一定是智力有些問題,現在走丟了……像這麼好看的孩子,獨自一人走夜路非常危險。她更加耐心一些問,
「小妹妹,你有在這邊的親人嗎?」
薇拉又想了想,
「貝特•黑斯廷斯。德爾•休伯特。也許是親人吧。」
「這……」
三個事務員小聲交流了一下,覺得靠問可能問不出什麼來,還是先帶去附近派出所,讓警察幫忙調查一下。
「小妹妹,現在外面很危險。我們帶你去安全一點的地方好嗎?」
「安全……幸福嗎?」
「大概幸福吧。」
薇拉想了想,又搖頭,
「不……雖然我渴求幸福,但我現在應該尋找不幸福之人。」
三人一頭霧水。女事務員耐著性子,笑著說,
「那姐姐幫你尋找那個什麼……不幸福之人,好嗎?」
薇拉湖綠色的眼楮平靜地看著她,
「你真的要幫我?」
有那麼一瞬間,她十分後悔自己說出了「當然」這個詞。但還沒來得及多想,就已經月兌口而出了,
「當然。」
「那,可以將你的幸福交給我嗎?」
「……可以吧。」
「你們呢?」薇拉看向另外兩個人。
三個人目光交流,想著先答應下來再說。
「可以。」
薇拉仰著下巴,雙手輕而緩地向兩邊打開。
正當他們想問這是做什麼的時候……陷入了呆滯。在呆滯結束後,他們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而與此同時,眼前的薇拉也消失不見了。
失去了什麼……到底失去了什麼?
三個事務員抱著頭,拼命地想要去想起來,找回來。但不論他們怎麼做,這種「失去了什麼」的感覺都始終不會減輕分毫。
這種感覺持續不斷,並且愈來愈強烈。
短短幾十秒後,他們的感覺從「失去了什麼」變成「該做什麼」。
是的,他們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麼?
一開始,只是忘記了「應該找到那個小女孩」這件事。接著,忘記了「要巡邏街道」這件事。再接著,忘記了「要用雙腳走路」這件事。直至,忘記了「要呼吸」這件事。
當他們忘記了「要呼吸」後……再忘記什麼已經毫無意義了。
因為,從那一刻起,生命便不再屬于他們。
幸福……幸福感。
那是一種理想,以及向理想靠近的狀態。人類所擁有的最大的理想的狀態,就是……有自我意識。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能夠意識到世界在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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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還有一種理想的狀態,就是……本能。即便什麼都不想,身體也會依據一些神經本能做一些事。比如呼吸,比如器官的運作。
當幸福感消失後。自我意識將消失,本能也將消失……
而失去了自我與本能的人類。就是一坨由碳、水、鈣質、核酸……各種元素拼湊而成的名為「血肉」的東西。
薇拉繼續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
一路過去,她不知道踫到了幾回其他事務員,可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他們將自己的幸福感獻給了她,以一團「血肉」的形式存在于世界上。
……
知冬市某豪華酒店的某個房間。
老管家德爾•休伯特將關于「黎遠江的人際關系」的調查文件遞給貝特•黑斯廷斯。
黑斯廷斯一眼掃過去,便知道上面所寫著的一切了。隨後,文件便在她的手上粉碎成紙片。紙片又粉碎成紙屑。紙屑又被完全分解為肉眼看不見,但存在的基本元素。
德爾說,
「似乎沒有什麼人認識黎遠江閣下。他在死去前,基本只跟這邊的社區網格員、快遞員、以及完全不相關的商販、司機等有過語言交流。」
黑斯廷斯坐在沙發上,仰著頭,金色的卷長發垂落到沙發後面,
「真的什麼都沒留下嗎?」
「除了黎遠江閣下的人際關系外,我還特別調查了那座咖啡屋的事情。也許有一件值得關注的事。」
「什麼?」
「在去年九月,關于‘今天幾號?’咖啡屋,有一次產權轉移記錄。」
「轉移給了誰?」
德爾回答,
「一個名叫‘扶鳳’的人。不過,令人奇怪的是,整個名叫這個名字的人,都完全跟咖啡屋扯不上關系。要麼,這個人根本不存在,這份產權轉移記錄是虛假的,要麼就是‘扶鳳’這個名字是個假名。」
「這麼說來,有人在刻意隱藏跟黎遠江相關的事。」
「是的。」
黑斯廷斯說,
「我不覺得黎遠江會是個不跟人交往的人。我記得,以前還在艾爾森洛堡的時候,他就經常說,等回到家鄉,就跟家鄉的戀人結婚。他是個誠信,且專一的人。如果他的戀人沒有意外故去,那他一定會有一段深厚的交際。」
「公爵大人是這麼認為的嗎?」
「是的。他撬開我的墳墓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很優秀,但也許正像他撬開我的墳墓時,沒有發現我一樣,缺少了一些幸運,亦或者特質。」
德爾說,
「需要我再去調查一下嗎?」
黑斯廷斯搖頭,
「算了德爾,不要做毫無意義的事了。既然有人刻意隱藏關于他的過去,那常規的辦法,是沒法找出真相的。」
「公爵大人要放棄嗎?」
「不。我的直覺告訴我,在我之前,還有人踏入過那間咖啡屋。」
「直覺?」德爾總是從公爵大人這里听到十分晦澀的詞。
黑斯廷斯說,
「就像你研究哲學一樣。我的直覺,是我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
德爾依舊不理解。但他無比尊敬公爵大人,完全不覺得這是她的問題。
德爾忽然想起薇拉,便問,
「讓那個孩子獨自一人,真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黑斯廷斯抬起頭,淺澹的童孔映著酒店房間的燈光,
「我們的家園已經平靜安詳太久了。薇拉就像暴風雨來臨前,世界給予人間的最後一絲溫柔,以及第一份殘酷。跟她相處,你會覺得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你會想要撫模她的臉頰
德爾無法理解。德爾靜靜聆听。
黑斯廷斯目光恍忽,
「薇拉到底是怎樣的生物?到底是怎樣的生命,才會如此的完美……與她相比,我就像滿是裂縫,即將崩潰的花瓶。」她眼神沉定下來,「不會有人願意傷害她的,再殘暴,再凶惡的人,在她面前,都會變成善良的乖孩子。我們該擔心的是……她所要找的不幸福之人,到底是怎樣的,而她,又會為這個世界帶來些什麼。」
「不過,這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事,對嗎?」
黑斯廷斯身體稍稍一歪,神情有些疲憊,
「是的。就像我還在芒格納的時候……」
芒格納……又是這樣一個地方。
德爾在侍奉黑斯廷斯的年歲里,多次听她提及過「芒格納」這個地方。但是,每當他問起時,她總是不願提及任何一切。
這次,他又想問,
「芒格納是個怎樣的地方?」
黑斯廷斯沒有再回避這個問題。她的眼神變得遙遠而虛幻,
「那是一個跟地球並沒有多少區別的地方。但從有一天開始,忽然就被幸福所覆蓋。每個人,每個生命都是幸福的。沒有階級,沒有貧富差距,沒有歧視與文化分割,沒有文明沖突……是理想的世界。又從某一天開始,變成了不安的地獄。」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黑斯廷斯第一次說出那個真相,
「因為……無限降臨了。」
「無限!就是那個無限?!」
黑斯廷斯點頭,
「是的。」
德爾顫抖著取下眼楮,從衣兜里掏出眼鏡布擦了擦,然後說,
「天啊。」
黑斯廷斯起身走到窗前,向外遙望知冬市的夜景。她在心中說,
「所以……當薇拉第一次對我提及‘幸福’二字時。我就意識到,沒有階級,沒有貧富差距,沒有戰爭,沒有地緣沖突的幸福地球……就要來了。」
……
R1.1版本的第四周。
就像從靈所推測的那樣,《無限》系統對腦髓積分榜單的榜單獎勵又提升了一次。
沒什麼好說的,她打定了一個態度,跟到底。
《無限》漲多少,安全屋這邊就漲多少。直到《無限》的獎勵漲不動為止。當然了,她也知道,安全屋到時候回收腦髓結晶的成本一定會上漲到超過當前的收入。
但不要緊……只需要適當地提升一下安全屋內的消費門檻就行了。
畢竟,都這麼久了,玩家們多多少少攢了一些無限幣,不像剛開服那樣物品欄里捉襟見肘了。
反正玩家從《無限》賺無限幣,在安全屋花無限幣,安全屋又用無限幣回收玩家在《無限》里收集來的腦髓結晶……橫豎怎麼說,安全屋都不吃虧。
安全屋的各種消費也不怕漲價,畢竟處于「壟斷地位」,又是兜售的最基本的安全資源,不比一般的服務業……這可是剛需中的剛需!
總之,從靈堅持自己的主張。就算黎木老板回來了批評她的做法,甚至把她開除,她也要堅持。
因為,這是她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必須得堅持「選擇」,才能讓所預想的事情發生。而她的預想是,《無限》會是先從價格戰中敗走的一方。
夜幕降臨。
從靈檢閱完小型安全屋,又理了一遍後續的計劃安排後,就沒什麼事做了,打算回到現實世界去,了解一下這兩天有沒有什麼新變化。
從安全屋離開後,她出現在止水俱樂部的知冬市分部大樓中。
她很快就注意到,之前進了隔離監護室的尤明浩……居然還沒出來。
是受了很重的傷嗎?
雖然她跟尤明浩基本沒什麼交際,即便同在一個俱樂部,唯一的一次見面,也只是之前俱樂部招新的時候。但,尤明浩畢竟是黎木的朋友。多多少少也應該關心一下。以前她完全不會想這種事……但是現在,稍稍有些變了。
正當她打算去了解一下具體情況的時候,心中 然升起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就像,驚擾到了什麼東西,或者說被什麼東西給發現了。
這股感覺迅速侵佔了她的思緒,讓她完全沒有心思去做其他事了。
不待她去尋找這股感覺來自何方時……對方來了。
她如同被噩夢嚇醒一般,驚覺地回過頭。在走廊的盡頭,一個天使般的女孩正向她走來。
那個女孩邊走邊說,
「我知道,只要等,就一定可以等到你出現。不幸福之人。」
不同于別人看到薇拉時所感受到的美好。從靈看到薇拉,只覺得她是一個可怕到了極點的存在。
「你……你是誰,你找我有什麼事?」
薇拉始終波瀾不驚,始終沒有多余的表情。或者說,她完美的臉上,始終是一副完美的表情。沒有悲傷,沒有喜悅,集合一切情緒的平衡,即為完美。
「我叫薇拉•瑪納森。我想讓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