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很冷。
好像光著身子站在大雪紛飛的寒夜之中，四周荒無人煙，樹木光禿，夜空凋敝。
做噩夢了嗎？
但，夢不應該這麼真實才對。
好冷。真的好冷。難道我睡覺的時候，掉進了冰窟？不，我在溫暖的宅邸里安眠，蒸汽加熱的暖氣在管道中涌動，加熱整個房間。
這……並不是身體上的寒冷。而是精神，是靈魂上的寒冷。
黎木想到的一瞬間，便清醒過來。只不過，他的身體並沒有真的醒來。他的意識醒了，並且，表現出來的場景是，正站在一片寒冷的雪地里。
他四處張望，終于在某個微弱的瞬間，望見一點光芒。
他邁開腳步，朝光芒走去。
近了後，他看到，那是一座雪中的小屋。
于是，他推門而入。冰雪的寒意瞬間退卻，溫暖與柔軟撲面而來。
「歡迎。」縴細的女聲響起。
黎木聞聲看去。一個白頭發的女人從廚房走出來，端著兩杯冒熱氣的飲品。
她似乎穿著白色的睡裙類的衣服，並不確切，縈繞著一股朦朧感。
「請坐下，喝一杯熱咖啡吧。」她的聲音的確很縴細。
不同于少女那般柔女敕，像是本就有一顆縴細的內心，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不，黎木確定，這是一種心聲。
他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你進入了我的夢境。」
面前的女人正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十二月「料峭嚴寒之時」的繁夢之神，塞繆爾•葛羅瑞亞。
葛羅瑞亞的皮膚很白，卻有著森綠色的童孔，讓她看上去不太像是真人，而是後天打造的凋塑。
她看著黎木說，
「是我進入了你的夢境，還是你……進入了我的夢境呢？」
她是這個世界的神。
不過，這里的神跟娜塔莎那樣進化而來的神靈不同。這里的神，似乎是在某方面達成一種被世界認可的成就，于是獲得了某種來自世界的能力。單純地比拼力量，這里的神是遠遠無法跟娜塔莎那種怪物相比的。
且不知道她的來意。黎木也就沒有顯露出什麼敵意或者友好的態度，肯定地說，
「是你進入了我的夢境。」
葛羅瑞亞問，
「猜的？」
黎木搖頭，
「不。我有一萬種方法證明這里是我的夢境。」
「那證明？」
黎木靜靜地看著她，
「我為什麼要向一個闖入我夢境的陌生人，證明這是我的夢境呢？是否在你看來，你可以支配我的夢境？」
葛羅瑞亞喝了口咖啡，低下頭，
「抱歉。我只是對你很好奇。但在現實里，不好意思直接找你。所以，才進入你的夢。也許你覺得奇怪。但只有在夢里，我才能輕松地跟人交流。」
「不好意思？」
葛羅瑞亞點頭，
「嗯。我是個內向的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跟陌生人說話，就容易舌頭打結。然後就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經常把關系搞砸。只有夢境，才能讓我安心。」
「為什麼？」
「因為，即便我們在夢中相遇，我們彼此也還隔著很遠的距離。夢里的接觸不是真正的接觸。這能讓我安心一些。」
黎木心里有些奇怪。這個人，不是十二月的繁夢之神嗎？怎麼她自己形容得像是什麼社恐人士呢？
他說，
「但是之前，你在遠處注視我時。看上去不像是不擅長跟人交流的人。」
「就是不擅長交流，才只能在遠處注視。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她似乎是個很有禮貌的人。
黎木暫且不思考這個人，不，這位神的性格，問︰
「進入我的夢境……你有什麼目的？」
葛羅瑞亞說，
「三天前的夜晚，在觀測世人夢境的時候，我通過現任佩拿馬國立煉金教育院院長林賽先生的夢境得知，會有一位讓蒙巴托先哲敬服的存在，前來學院講授一節煉金原理課程。」
這個能力……好強！觀測夢境，就能知道每個人在想什麼嗎！
她繼續說，
「我很好奇，能讓蒙巴托先哲敬服的人，是怎樣的存在。于是我來了。」
「所以，你只是打算認識一下我？」
葛羅瑞亞點頭。
黎木看著她。老實說，她不太像是一個神，更有種鄰居的女兒的感覺。
他坐下來，也不拘謹什麼，畢竟這里是他的夢。看了一下眼前的咖啡，他說，
「我不喜歡咖啡，就換成茶吧。」
說完，杯中的咖啡應聲變成了茶水。他端起來輕抿一口，
「嗯，茶果然好一些。」
葛羅瑞亞的眼神有些茫然。她不解地問，
「為什麼，你可以把咖啡換成茶？」
黎木說，
「因為，這里是我的夢境。我支配著這里。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話音一落，葛羅瑞亞立馬發現，自己身下的沙發變成了堅硬冰冷的石頭。一根又一根薔薇花藤蔓憑空生長出來，纏繞在她手上，她的腰間，她的胸脯之下。眨眼之間，就將她完全控制了。
葛羅瑞亞沒有反抗，目光更加不解了，
「雖然是你的夢境。但此刻應該被我支配才對啊。」
黎木瞥了她一眼，說︰
「夢是自我意識的體現。一個人的自我意識越強，越不容易被支配。很遺憾地告訴你，我是個很自我的人。想要在我的夢境里支配我，可能有些難。」
「原來如此。」葛羅瑞亞目光清明。
黎木好奇問，
「你應該有能力反抗，為什麼不反抗？」
葛羅瑞亞輕聲回答，
「因為，你並沒有讓我感到痛苦。」
薔薇花的藤蔓雖然纏住了她，並沒有完全束縛她。
黎木看著她，
「你真是個性格奇怪的人。正常人遇到這種事，肯定會反抗吧。」
她沉默不語。
「算了，就當是對你擅自闖入夢境的小懲罰吧。」黎木說完，松開了她，「好了，你走吧。」
葛羅瑞亞問，
「你不歡迎我嗎？」
「沒有誰會歡迎一言不發就闖進自己家里的人。」
「那我先告訴你，就能進入你的夢境嗎？」
黎木嘶嘶地吸了吸氣，
「你不是性格有問題，是腦子有點問題吧。夢境是很私密的地方，你為什麼非揪著這個不放？如果你真的想問我些什麼，請在現實里找我，而不是進入夢境。」
「因為，只有夢境才能讓我安心。現實里……我做不到。」
黎木不太相信這種說辭。一個司掌月份的神，會是個社恐？誰知道她給自己立這樣的人設有什麼目的。他搖頭說︰
「那我拒絕你進入的夢境。請不要再來了。如果你再擅自進入我的夢境，我會把你永遠囚禁在我的夢里。不要懷疑我是否有著個能力。」
葛羅瑞亞站起來，語氣有些失落，
「抱歉。讓你感到討厭了。」
說完，她離開了。
黎木喝了口茶。心想，真是個性格奇怪的神。
他沒有多想什麼，讓身體隨同意識一起清醒過來。
醒來時，是凌晨五點。
剛一走出臥室，便有負責侍奉的人，詢問需要些什麼。黎木不是個很會享受別人侍奉的人，自己能做的事還是習慣自己做。
吃過早餐後，到了上午六點。
蒙巴托準時出現。他沒有派其他人來接黎木，而是自己親自前來。
于是，兩人又像是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一同前往教育院。
此刻的教育院里，似乎一切都很忙碌。明明現在還沒到上學時間，學生們差不多都起床了，在外面活動，神情充滿期待，言語上都在討論今天要進行的活動。
他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由林賽院長親自主持的學院活動到底是什麼。只是捕風捉影地听說，有大人物要來。
稍加分析就能猜到。能讓林賽院長這麼看重的大人物……至少也是個煉金先哲吧。可能是那些寫在教科書上的傳奇煉金術師！
甚至……甚至是那位！
雖然這種猜測只佔很小一部分。但還是有人幻想，可能是「神」，時隔一個世紀之久，要露面了！
當然，大多數人覺得，這種幻想是不切實際的。那可是「神」啊，怎麼會輕易出現，一定是那種非常重要的時刻才會出現，比如世界大亂。
也因為是林賽院長主持的，佩拿馬王朝的王室人員也紛紛前來。學院里到處都是衣著華麗的王室衛兵。
蒙巴托說，
「學生們都很熱情。」
這排場，著實有些嚇到黎木了。他本以為只是在某個會場里講節課。但是沒想到會場是一個能容納十萬人之多的超級大會場。而在會場之外，還安排了大量的移動座位。
他不禁想，這所煉金教育院到底得有多大啊！十萬人的超級大會場都坐不下？
壓力倍增。
黎木說，
「真的很熱情。」
「時間還是太倉促了。如果提前幾個月預熱的話，大陸其他地方的煉金術師都會涌進這座城市。」
「這太過火了。只是一節四個小時的課而已。」
蒙巴托听到，眼中頓時升騰火焰，
「四個小時！」
「啊，太少了嗎？」
「不……不！我完全沒想到，你居然願意講四個小時的大課。我原以為，也許只是幾十分鐘，最多一個小時。因為，分享那樣的終極智慧，哪怕是短短的一分鐘，也是無價之寶啊！」
蒙巴托渾身顫抖，
「你居然如此重視。然而……我們能為你做的，只是煉制一些魔藥。這真的是等價交易嗎？」
黎木心里波瀾不定。他想，難道真的是世界觀不一樣嗎？
四個小時的課程，他還擔心會不會不太夠，可能講不了多少內容。用一節課的時間，換取那麼龐大的勞動力市場。他之前還有些愧疚，想著要不要給點其他代價。但現在看來……反而是蒙巴托他們覺得他們的付出遠遠不夠了。
果然，知識無價。
黎木捋了捋心情，
「價值由人決定。契約已經生效，契約者的我覺得值得，那這就是等價交易。不過，你不先看一下我的課題嗎？」
蒙巴托搖頭，
「不。我沒有資格獨自一人去感受。」
「言重了。」
「不，不！」
蒙巴托的眼中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
離講授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黎木跟蒙巴托在教育院里散步。
黎木覺得，這與其說是一所教育院，不如說是一個坐落在首都賓城里的城中城。
很大，大到幾乎就是一座小縣城的程度。
走在路上，黎木想起昨晚的事，便問︰
「那位繁夢之神，是個怎樣的人？」
蒙巴托問，
「難道她侵害你了嗎？」
「不。只是問一問。」
蒙巴托說，
「葛羅瑞亞是最年輕的神。她雖然同為月令神。但跟其他神之間交流並不多，而且一般都不會去其他神所居住的地方。就像我所在的首都賓城，她幾乎不會前來。至于她到底性格如何的話……在我看來，她並非心機深沉的人。根據世人的說法，他們只在夢中見過她。夢里的她，就像禮貌親切的路人。往往只有在夢醒後，才會意識到，原來昨晚她光顧了自己的夢。」
「只是這樣嗎？」
「是的。世人所流傳的她的故事，都只發生在夢里。現實里的故事，幾乎沒有記載。她出生在哪里，經歷過什麼，是如何成為最後一位月令神的，沒有任何記載。」
「連你也不知道？」
蒙巴托點頭，
「月令神並非是誰所欽點的。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結果。我就是在某一天，忽然意識到，我要成為司掌煉金術的神。這被稱為‘天選’。」
「天選……」
黎木對世界認識的敏銳性，讓他下意識地意識到，所謂的「天選」應該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命運所選擇的結果。
這會不會跟娜塔莎成為神靈後，被世界所認可，獲得神靈之力……是一回事？
會是一回事嗎？黎木覺得有些像，但又有本質的區別……只是，區別在哪里，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還有半個小時。
黎木跟蒙巴托提前進入會場做準備。
離大會開始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一眾工作人員終于得知，那位煉金之神，大陸最高的信仰，蒙巴托先哲會參與這次大會！
這爆炸性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賓城首都。
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到處都在傳，蒙巴托先哲要參加教育院的大會。蒙巴托先哲果然就是要在大會上講授煉金術原理課程的那位大人物嗎！
震撼，全城震撼！
而消息還在不斷往外擴散。首都賓城的人，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往教育院趕去。
本來閑雜人等是不被允許進入教育院。但是，在蒙巴托的授意下，全面對外開放。
教育院立馬被擠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不得不派出大量的煉金術師，用煉金術來維持秩序。
看到這種情況，黎木感覺肩膀上的擔子越來越大了。
心中不禁感慨，蒙巴托啊，你可真是太為你的「孩子們」著想了。
這場全城人，以後甚至是全大陸的人都可能會關注的授課，我真的能做好嗎？
黎木再怎麼在無限世界里見過世面，也開始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