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將那一枚腦髓結晶還給從靈。一番考慮後,又對她說,
「從靈,需要你關注一件事。」
從靈認真點頭,
「請說。」
「在我的初步研究里發現,這種腦髓結晶存在著一些奇特的性質。對安全屋而言,說不定有顯著的作用。所以,我想要從玩家手里回收這種腦髓結晶。需要你關注的就是,了解一下腦髓地獄這個副本的排名獎勵。」
從靈想了想,問︰
「你是要跟無限競爭?」
「與其說是競爭……不如說是,搶佔原本屬于無限的資源。」
「這听上去不太友好。」
黎木微笑著說,
「無限要把我們生活的家園改造成培育腦髓的養殖場,我還需要對它們友好嗎?即便沒有這一層關系……我想,無限所遵循的,本該就是弱肉強食的法則,以及規則內外的資源分配。」
從靈點頭,
「你說得對。不需要講究什麼友好不友好。這件事我會認真去關注的。」
「我記得,每名玩家一周只能進一次腦髓地獄,對吧。」
「嗯。」
「你已經進過一次了,也就是說,下周你才能進第二次。」
「是的。你想說什麼嗎?」
黎木看著她,沉吟一聲,臉上露出一些復雜的表情,
「雖然我的建議你一般都不會采取。但是,我還是建議你,暫時不要進入腦髓地獄。」
從靈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光芒,
「為什麼?」
黎木說,
「之前看無限放映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你可能不太擅長應對情緒誘導這種事情。而腦髓地獄中那些不安者似乎又非常擅長情緒誘導。所以,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暫時別進去吧。畢竟,被情緒誘導後,你沒法集中精神感應安全屋的特別通道。」
從靈心里有一股熱意要涌出來。她想,如果涌出來,自己一定會笑出來吧。但笑得不一定好看。她便忍住了,嘴角稍微泛起一些弧度說,
「嗯……你知道嗎。在你之前,娜塔莎已經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了。」
「這樣啊。」
從靈誠摯地說,
「感謝你們,都願意關心我。」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用感謝。我覺得,如果我踫到什麼困難,你也會不加猶豫地幫助我。娜塔莎肯定也這麼想。她說不定把你看成妹妹了。」
「是嗎?」從靈戳著下巴想了想,「總覺得娜塔莎是把我當成孩子了啊。她身上閃耀著母性光輝。」
「不至于吧。她雖然活了幾十萬歲,但個人的情緒和思想觀念都還是蠻年輕的。」
「總之,我會照你們的建議,暫時不去腦髓地獄。還有,娜塔莎說,她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幫我解決我這個問題。」
黎木笑了笑,
「看來她的確很關心你。」
從靈看著黎木。她那黑得有些過分的童孔,映照著燈光,輝耀出奇特的光芒,
「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大概是有些難為情的。在安全屋的幾個月,度日如年。」
「啊,這麼痛苦嗎!」黎木驚訝地說。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打引號的‘度日如年’。待了幾十天,就像幾年一樣充實!」
黎木緩了口氣,
「這樣啊。我就說,也沒怎麼壓迫你嘛。」
「點心做好了。」娜塔莎的聲音傳來。
吃過點心後,從靈放松了很多,整個人也不再敏感緊繃,去無限大廳查看情況去了。
娜塔莎跟黎木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迅速投入其中。
娜塔莎當然是要給特訓從靈這件事擬定一些計劃。她想,既然要幫從靈解決個人問題,那就一步到位,絕對不留下什麼後遺癥。
而黎木,則是按照之前跟蒙巴托的交易契約,準備煉金術原理課程去了。
黎木並非教育學畢業的。他也不怎麼熟悉教學授課這種事。到底要怎樣才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容納最多的干貨,還能被學生所吸收,是件很麻煩的事。
而且,完美煉金術的終極智慧……這是很難用言語去表達的。
跟蒙巴托這種充滿智慧和認知的煉金先哲討論,肯定是輕松的,一些內容,說出來,對方就能懂。但初窺門徑的學徒,小有成就的門士就不一定了。
黎木並不謙虛。他覺得,自己依靠《深邃思考》,在短短幾個月里,就從一名學徒成長為現在可以煉制進階魔藥、靈藥的煉金大師,可能的確是有些天賦。
但,肯定不能把教學授課跟煉金天賦混作一談。
他很尊敬蒙巴托,所以不想敷衍了事。希望能做到最好。
……
第二天的下午,黎木才走出地下室。
娜塔莎不在安全屋,出去了。不過,她用精神力留了一段訊息,
「晚餐準備好了,在廚房的保溫格子里。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來。安全屋的事,不用擔心,我已經提前檢查維護過了。你要去歐尼塞斯大陸的話,記得留一點訊息。」
黎木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娜塔莎就是這樣的人,總是能把一切都做得好好的,絕對不給其他人添麻煩。
他吃過晚餐後,也沒多逗留,通過安全屋的無限之路,在眾多的無限世界里,尋找到歐尼塞斯大陸。然後,感受蒙巴托這個世界錨點。
像這種不通過副本前往另一個世界,還是頭一回。
所以,他心里還是稍微有些緊張。不知道這趟旅途會發生什麼。
很快,他感應到了蒙巴托的位置。這種感覺就像在漫天繁星中精準找到了自己想要觀察的那一顆星星。
隨後,讓無限之路連接上世界錨點。
無限之路鋪開後,他出發了。
無限之路十分穩定。世界穿梭之行並不顛簸,如履平地一般,走了過去。跨越無限之路後,眼簾映入清光。
是從窗外照進的自然光。
黎木的身形穩定後,便听到蒙巴托的聲音,
「你來了。」
黎木看去。蒙巴托改坐為站,正昂首挺胸地看著他。
「你好,蒙巴托先生。」
蒙巴托似乎心情還沒能平復,眼神稍微有些紊亂,
「這三天里。我想過我的遭遇是否是一場對煉金術過深的執念所產生的幻夢。但每次這麼想,都會有一股無比強烈的真實感讓我安心。但你出現後,才算是真的安下心來。我可以放心了……原來煉金術的終極智慧是的確存在的。」
「抱歉,讓你久等了。」黎木說。
蒙巴托搖頭,
「不。即便是一個月,一年,十年,一百年,我都會等待。直至我老朽不立那一天。」
「蒙巴托先生很看重這件事。」
「這是我確信要用生命去捍衛的事。」
黎木肅然起敬,
「我已經準備好了。」
蒙巴托說,
「我們也準備好了。只是很遺憾,時間倉促,沒能為你準備一場符合你身份的歡迎會與典禮。」
黎木搖頭,
「我沒有什麼尊貴的身份。我也只是掙扎在漫天世界里的求學者而已。我來這里,也只是分享知識的。」
「你很謙遜。」
黎木只是實話實說。
蒙巴托說,
「那麼,就定在明天上午九點開始,如何?」
「可以。」
「今夜……請容許我,為你介紹我們的世界。也許這個簡陋渺小的世界對你而言,沒有什麼了不起。但,這是我為數不多能為你做的事了。」
「不用這麼客氣。真的,不用。」黎木一直覺得蒙巴托好像有些太過敬服了。
老實說,在黎木這個地球人的觀念里,被一個兩千多歲的老人這麼敬服,的確有些不太適應。
但在歐尼塞斯大陸,這個知識至上的世界。哪怕只是剛出生的嬰兒,只要擁有著過人的智慧,都會受到尊敬。
一個世界的文化屬性都不盡相同,何況不同的世界。
黎木也知道,自己需要做的,無非是去適應。
……
並沒有多少人見過蒙巴托,更別說黎木了。所以,當他們走在佩拿馬王朝首都的大街上時,沒有誰會覺得這是兩個能改變世界的人。
他們便像是一同出行的老少爺孫,或者老師父與小學徒,行走在繁華的大街上。
果真像觀察的那樣,這是個充盈著煉金術氣息的世界。
不過是十來分鐘的步行,黎木便見識了上百種不同煉金術相關的食物、制品以及工具種種。
「真是個繁華的地方。」
蒙巴托問,
「相較于你的世界呢?」
「我所在的世界。在某些方面可能的確要比這里更加先進與發達,比如說科技,比如說文化娛樂產業。但如果說煉金術的話,完全無法與這里相比。」
蒙巴托說,
「我曾思考過,歐尼塞斯大陸,只有煉金術,真的好嗎?我不曾見過其他世界。在與你相遇之前,甚至不知道還有其他世界。」
黎木說,
「如果說歐尼塞斯大陸只有煉金術的話,那我所在的世界,大概就只有科學技術了。這其實並無區別。只不過,歐尼塞斯大陸的煉金術,還沒發展到能徹底改造世界的程度而已。」
在黎木的理解里,從某種方面說,煉金術跟科學技術,其實是一種東西在不同世界的產物。
科學技術是對數學、物理定律、世界本質的鑽研。煉金術又何嘗不是呢?
只不過是選取了不同的方面。同源而起,同路而行。
「但……你所在的世界,也像這里一樣,蒙蔽在某一個人的陰影之下嗎?」蒙巴托眼神深邃。
某一個人的陰影之下……
黎木想,應該就是說的蒙巴托自己吧。他搖頭,
「不。我所在的世界,現代科學技術,是無數科學家,無數科研人員,無數平凡人所共同搭建的科學高塔。」
蒙巴托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澀,
「真好啊。而這歐尼塞斯大陸……他們卻只記得我,把我當成是神。時至今日,所遵循的煉金術原理,也還是我一千五百多年所提出的。也就是說,這里的煉金術,已經一千五百多年沒有進步了。我的智慧已經走到了極限,可在我之後的人們,卻只懂得將我視作煉金術的所有。甚至固化到,提出一種新的觀點,都會被視作不敬,視作異端。」
黎木沉默了一會兒,說,
「我所在的世界,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後來,大家覺醒了。」
他沒有說得多深切與復雜。
但,「覺醒」而字,卻像大山一樣,壓進蒙巴托的心中。他語氣低沉且顫抖,
「我也等待著……等待著那樣的時候。是不是……如果我這個‘神’隕落了,我的神像倒塌了,就能等來‘覺醒’呢?」
黎木恍然大悟……這也許才是蒙巴托強烈請求自己來這個世界的根本原因。
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先哲的哲思。
但,
「你的神像不會倒塌。你永遠都是歐尼塞斯大陸煉金術之路上的一座豐碑。只是,還需要更多的豐碑,以及渴求建立起屬于自己的豐碑的每一個行人。」黎木堅定地說。
蒙巴托問,
「你會是第二座豐碑嗎?」
黎木笑道,
「不,我只是世界的過客。我會在這里留下我的痕跡,但我只是過客。歐尼塞斯屬于你們。」
蒙巴托深吸一口氣。兩千多歲的他,禁不起掉眼淚這種事,以漫漫的沉默無言回應黎木的笑容。
一片雪花,忽然墜落在他們眼前,打破了沉默,帶來料峭的寒意。
然後,雪花越來越多。
行人們抬起頭,驚聲高呼,「下雪了!」
佩拿馬王朝,七月的首都,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卻下起了雪。
雪越來越大,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像是寒冬之時。
卻又在人們紛紛走出房屋,出來觀看這一稀奇之事時。雪戛然而止。地上殘余的雪花,在七月的熱潮之下,迅速消融,鋪在地上的水痕,都眨眼間就消失了。
剛才的事,如同一場幻夢,眨眼間便清醒過來。
蒙巴托眼神格外平靜。
黎木意識驚覺,驀然回首,只見,在遠處一座四層高的房屋陽台,一個白發白衣的女人正以神異的目光看著他們。她站在遠處,就像是天上墜落的一朵雪花。
蒙巴托也回首看去,然後低聲說,
「司掌十二月‘料峭嚴寒之時’的繁夢之神,塞繆爾•葛羅瑞亞。」
「塞繆爾•葛羅瑞亞……」
蒙巴托說,
「她是十二神里最年輕的。主管世界的繁夢。也就是說,她司掌著眾人的睡眠。不同于喜歡待在一個地方的我。她是旅者,出現在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奇怪。不過……她從不曾來我所在的佩拿馬王朝首都賓城。這次忽然前來,果然還是因為你吧。」
「因為我?」
「是的。你是智慧的賢者,又有我的啟示。再如何保密,你要前來講授煉金術原理課程的事,也不可能瞞得住。她會知道並不奇怪。」蒙巴托說,「不過,請你放心,我絕不容許任何人侵犯你的意願。」
黎木再次回頭。那位繁夢之神還站在那里,正看著他。
他沒有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看了一眼,便回過頭。
一路上,蒙巴托為黎木講述這個世界的故事。他的聲音輕緩而頗具故事性,讓黎木不禁沉迷在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之中。
不過,閑逛不是終日事。
夜更深後,黎木在蒙巴托的安排下,住進了一座私人庭院休息。
為了不讓人打擾,黎木已經到來的事實,並沒有被傳開。教育院的學生們,還不知道這兩天學校到底在為什麼活動而籌備著。
最後驗證了一遍自己的課題後,黎木打算小憩一會兒。
他很快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