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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熱沃鎮

熱沃的旅店只有一家,又兼具了酒館的功能,因此總是人滿為患。

冬天不用種莊稼,男人們早攢了閑錢就來這里聚會、賭牌,投骰子、抽煙,听起來像是無所事事,但這些簡單的小事卻是鄉下重要的社交活動,甚至關于兩個家族的聯姻事項也可以在酒館里決定。

現在是十一月,正值白教的齋月,信徒們沒法喝酒吃肉,但人們還是發明了一種新的方式享受美酒。

他們只花一點小錢讓旅店的老板在每張桌子上都放了一個淺底的盤子,在里面倒上薄薄一層酒,然後讓它自然揮發。用不了多久,整間屋子就都充斥著美酒的味道,就和往常一樣。

盡管最近發生了不少糟心事,但在這種堪稱禁忌的樂趣中,他們依舊能放下它們,去和朋友鬧哄哄地打牌、抽煙

直到門被 地推開,在煙草制造的迷霧中撞出一個長方體的空當。

他們停下手頭的事物齊齊望去,看到那名走進來的陌生人健碩的身材後齊齊吁了一聲。

「老板,兩個房間,兩份晚餐,有什麼來什麼。」克雷頓不以為意,他找了張空桌子把斧頭扔上桌面去佔座,自己走到櫃台邊準備付賬,朱利爾斯也在圓桌邊上拉開椅子坐下來。

酒館的青年老板沒有立刻去催廚子,而是沉吟片刻,忽然彎下腰,從櫃台的暗格里掏出一把雙手劍甩在桌子上。

「現在氣氛就對了。」他快活的說,語調還夾雜了幾分古意。「歡迎重回無火藥時代的酒館——遠近聞名的「海妖之歌」。在這里美酒管醉,美人管睡。」

盡管這家旅店的真名並不叫什麼海妖之歌,但此刻客人帶戰斧,老板耍長劍,一切都變得和諧起來。

不止是克雷頓,其他熟客也被他逗笑了,一個酒客高聲叫嚷起來。

「外鄉人,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可是熱沃之主,老裴倫爵士的親孫子小裴倫,準備好敬禮吧!」

「敬小裴倫!」其他酒客紛紛舉起酒杯高呼,朱利爾斯混在他們中間一道起哄。

歡樂的氣氛之下盛情難卻,克雷頓忍不住微笑著右腳撤回一步,摘下帽子以貴族姿態向這位年輕人欠身致意,後者則用圍裙擦了擦手,以相同的禮節還禮,文質彬彬。

等老板抬起頭,笑聲還沒有消散,他倒有些臉紅了。

「好吧,他們說的是真的,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倒是您,客人,您看起來也是善于發現歡樂的人,熱沃雖然只是個小鎮子,但我敢說你會在這里收獲到許多樂趣的。」

「承你吉言。」克雷頓戴上帽子,笑著朝他點頭示意。

小裴倫拿了兩把鑰匙給他︰「上樓最靠後的那兩間房間還空著。」

「給新來的換個好房間吧,不然他們旁邊就住著猴子臉,那個傻逼就是個趾高氣揚的怪胎!」酒客中有一個人高嚷,引起一片雜亂的附和,但也有人面容古怪,沉默不語。

「但我們這里的房間不多,只有那兩間還空著。」

盡管克雷頓不清楚猴子臉是誰,但顯然這個人不得人心。

他看著小裴倫,等待對方的解釋。

但裴倫還來不及說話,一陣響亮的鞋跟敲擊木板的聲音就從樓梯上一階階傳下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收了聲。

噠、噠、噠、噠、噠

這听起來像是高跟靴子會發出來的聲音。

克雷頓對這個聲音感到熟悉,因為高跟長靴是騎兵的制式裝備,這有助于將腳固定在馬鐙上。不過這幾年間騎兵的服飾被時尚界所青睞,一些年輕、熱愛花哨的紳士也願意在城市里配上那麼一兩件展現自己的英武氣質。

不過眼下從樓梯上下來的這位可談不上英武。

這位紳士穿著極漂亮的藍色禮服,胸前是兩排亮閃閃的金扣子,袖口露出的一角顯示出里面還有一件高檔的羊毛內衣,腳下瞪著深褐色的鹿皮高跟靴,手上套著的是在燭光下散射出細膩如珍珠光線的絲綢白手套。

然而這光鮮亮麗的打扮遮掩不住他瘦削句僂的身材,還有那丑陋可怖的臉。

這張臉的皮膚宛如燒傷痊愈,呈現出光滑的粉色,眼上沒有眉毛,栗色頭發倒是十分濃密,且短。但這點長處不足以解救他的外貌。他的鼻子生得低而塌,只比骷髏高那麼點,露出兩個黑黝黝的空洞來。

克雷頓一看見這位紳士,便斷定他有著非同一般的報復心,還有無比頑強的意志,可能父母還是某位遠近聞名的富豪。如果以上任何一條都不具備,那他便不足以應對世人的譏嘲和鏡子里的自己。

這位紳士顯然至少具備強烈的報復心。

在寂靜中,他陰冷的目光掃蕩了一圈,只在之前未見過面的克雷頓這里停留了片刻,就轉到旅店老板裴倫那里去。

「老規矩。」

「已經給您準備好了,胡特先生。」裴倫向後廚招呼了一聲,就有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端著裝滿食物的大托盤出來了,上面有紅葡萄酒和十來只烤腸、來源不知是羊還是牛的肉排,以及一整只肥雞,這通常不是一個人的量。

這位丑陋的紳士很快帶著孩子上樓,一刻也不願意在樓下多待,他一走,樓下又恢復了熱鬧的動靜,所有人都假裝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各做各的事。

「我以為現在是齋月。」克雷頓把視線從那位紳士的身上收回。

裴倫聳了聳肩︰「話是這樣說,可我們總不能不掙無神論者的錢,那可是生意啊。」

這話讓中尉很中意,他的笑容再一次浮現︰

「巧了,我也是無神論者。你們這兒還有肥母雞嗎?」

「剛才那是最後一只,不過女敕羊肉還有的是。所以,你要羊肉餡餅嗎?」

厄運還在繼續但是羊肉也不錯。克雷頓要了三個,裴倫轉身進廚房通知廚子,然後又出來了。

「要不是還有你們這些外鄉朋友來,我還沒辦法處理這麼一大群羊呢。」他慶幸地說。

「怎麼說?」

「最近有頭神出鬼沒的野獸四處襲擊獸棚,導致人們惶惶不安,要是不幸被它盯上——它肯定不會為那些肉付餐費,所以人們已經開始降價出售家畜了,盡可能地把風險轉移給別人。」

裴倫吸了口氣,抱怨道︰「我就趁著行情買了不少羊。這完全是個錯誤的決定,它們真是我伺候過最麻煩的畜生。」

克雷頓深以為然︰「我明白的,要是放著它們不管,這群畜生簡直能啃到地基去。」

他說著,余光看著四周沒人再注意這里,便掏出那份厄運珠寶,鏈子纏在手指上,免得對方下意識接走。

「對了,你見過這條項鏈嗎?可能鎮上曾經有哪一位姑娘帶過。」

象牙凋的少女人像並不多見,他懷疑這可能是送給某位姑娘的專屬禮物。盡管盜墓賊大保羅是在熱沃邊上發現的這個東西,但不代表項鏈一定就屬于熱沃的某個人,它也可能是從上游沖下來的,只是在這里擱淺。

但他還是要在問一問,以便于區分狀況。

裴倫肘部撐在櫃台,把臉湊近小相框的部分看了看,很快搖頭。

「我沒有見過,不過你可以去問問勞倫斯,他是鎮上的首飾匠人,沒準這東西就是他做出來的。」

克雷頓道了聲謝,回到座位上等待。

朱利爾斯搬著椅子湊了過來,他一直在傾听克雷頓和旅館老板的交談。

「所以你明天要去找勞倫斯?」

「我想是的,你有什麼別的看法?」

「我建議先去河邊查看。」在嘈雜聲中,法師提出建議,但語氣斬釘截鐵。

「雖然目前已經確定你身上的厄運來源于這條項鏈,但不代表這就沒有其他的威脅。形成厄運迷霧的條件同時也可能滋生夜行妖靈,那可能會需要一兩個月,但從你拿到這個項鏈為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我要尋找解決厄運迷霧的方法也需要損耗法力,沒法同時去應付它。」

克雷頓揚起眉毛︰「所以我踫到妖靈可能會導致雙倍厄運?」

「和那差不多。」

法師微微頷首,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你現在的厄運被壓制在最低的狀態,或許是權能,或許是狼人與暗月的聯系更加緊密,讓你的運勢沒有真正清空。但一旦遇到妖靈,被它附體,你就會漸漸發瘋,復刻妖靈生前最後一段時光,最後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難道狼人也會撞鬼?」克雷頓把法師的警告濃縮了一下反問回去。

這種傳聞他听都沒听說過。

雖然不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情,但中尉自信自己小時候從父母那里听過的鬼怪故事肯定比周圍人都要多。那不僅有多恩的,還有曼西斯的民間傳聞。

朱利爾斯也愣了愣,顯然也沒有听說過類似的事。

暗裔似乎對于鬼怪的附體能力是有抗性的,就連利用他們的身軀召喚惡魔附體之前都需要讓他們先陷入虛弱的狀態才行。

愣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重申道︰

「安全第一。」

克雷頓沒什麼可反駁的,于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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