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城民用港口，一艘從泰西來的客輪緩緩靠岸。
船上的乘客拿著資料和行李依次下船，然後被根據身份分流到了不同的方向。
大明人，大明藩屬國人，持有大明本土居留證的人，持有大明南洋諸國居留證的人，都可以走主通道，給出口的干事們看一下證件，就能直接出港了。
持有不同期限和目的普通入境許可的人，要另外一條通道，接受大明錦衣衛入境管理司獅城局干事們的現場審查，確認本人和資料以及入境目的都沒有問題之後才能出港。
但在兩個通道上，所有第一次入境的人，都會被再次單獨挑出來，接受入境管理司干事們的基本常識規章宣講。
來自天主教神父何保祿，拿著入境許可出港的時候被篩了出來，和另外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游客們被送進一個頗為寬敞的大廳。
現場陸續聚集了兩百多人之後，大廳的大門被關閉了。
大廳中間的講台上，一個三十多歲的錦衣衛干事，拿起了身邊的話筒開始說話︰
「所有人注意，在正式入境之前，請再次確認你們自己的身份和目。
「所有以包括信息收集在內的間諜行為，以及執行任何形式破壞行動的人，大明錦衣衛現在向你們發出最後警告。
「一旦發現有任何相應行為，錦衣衛將按照大明法律從嚴從重處理，頂格判罰。
「所有的入境的人員請再次注意，請確保你們擁有在大明境內正常生活的能力。
「大明錦衣衛以及所有執法人員，大明出入境管理局以及所有公務人員，在處理面向你們的所有公私事務時，不會提供任何非大明雅言的語言選項和翻譯，最終出具的所有公私文件均只有大明雅言說明。
「請所有入境者確保自己能用大明雅言辦理所有手續，能夠完成對應的交流，或者有擁有相應能力的翻譯人員陪同。
「所有因為語言不通而產生的後果均由入境者自行承擔。」
錦衣衛干事照本宣科，幾乎是本能的復述說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通告。
各方面的警告和提醒陸續說了十幾條，然後目光落人群中的何保祿身上，同時提了最後的提醒和警告︰
「所有擁有宗教信仰的人員請注意，大明奉行絕對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
「如果發現非本人所信奉的宗教的人員，未經大明官府相關機構和你本人的許可主動向你訴說和傳達任何宗教相關信息，請直接向最近的錦衣衛報告。
「所有的專職宗教人員，請在入境前更換與宗教無關的正常服裝，並不得佩戴和展示所有宗教相關的標志，未經大明官府相關機構，以及尋求信仰的人員的直接許可，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傳達任何宗教相關信息。
「在向尋求宗教信仰的人提供信仰服務的時候，不得以任何方式影響到第三人，不得使用任何脅迫和恐嚇以及制造焦慮的說辭。
「必須以絕對客觀冷靜的方式，說明你所提供的信仰服務的優缺點，必須真實的說明相關信仰的起源和發展以及現狀。
「任何違反相應規定的行為，都將根據其違規情況的嚴重程度，決定驅逐出境或者強制勞動以及流放荒島乃至處死。」
這個干事前面的說的都是警告，內容雖然比較強硬和霸道，但絕大部分人員也都能夠直接听得懂，都能夠理解應該怎麼應對。
但是到了最後這兩條，很多人直接就迷湖了，特別是現場的有信仰的人。
作為宗教人員的何保祿，更是直接舉起了手。
台上的錦衣衛看似看向何保祿︰
「你有什麼問題？」
何保祿用有點意大利口音，但是頗為流暢的大明雅言，頗為迷惑的詢問︰
「這位干事您好，您剛剛提醒說大明奉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但卻禁止宗教人員使用宗教服飾和標志，也不得公開傳達信仰的信息，這是否前後矛盾呢？」
錦衣衛干事這種事情遇到過很多次了，相關規定對應的解釋，也早就已經爛熟于心了，現在直接開口回應說︰
「絕對的信仰自由，包括信的自由，以及不信的自由。
「還包括願意接觸的自由，以及不願意接觸的自由。
「包括在本人還沒有判斷能力的時候，不被相關信息影響判斷的自由。
「大明的宗教信仰自由，保護的是所有擁有信仰的人。
「以及想要獲得信仰的人的絕對的自由。
「但不包括以信仰為生的人自由。
「任何主動的散播宗教相關信息的行為，都是在侵犯他人不願意接觸宗教信息的自由。」
听著這近乎強詞奪理的解釋，現場響起了一陣壓抑的議論聲。
這所謂的絕對自由，跟正常人理解的完全相反啊。
不過仔細考慮的話，似乎也也是有點邏輯的，其實很多人討厭被騎臉傳教。
何保祿的表情有點復雜，其實相關的情況他之前就听說過，不然作為宗教人員也沒有機會取得進入大明本土周邊藩國的入境許可。
何保祿之前只是不是很明白，大明的繼承執法人員是如何解讀這個規定的，如何把規定和實際執行對應起來並且自圓其說的。
現在直接听到這個錦衣衛的說明，也算是完全理解了這層邏輯。
然後何保祿再次追問和確認了另外一個情況︰
「既然教士不得主動向他人傳播主的福音，那羔羊們想要獲得救贖的時候，應該如何獲得相應的服務呢？」
錦衣衛干事理所當然的繼續說︰
「可以向大明官府各級衙門的宗教管理部門提交申請，由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為其聯絡對應的宗教信仰服務人員，在單獨的指定場所內提供一對一服務。」
周圍的普通人覺得這規定和操作就離譜，尋求信仰要去找官府衙門，讓衙門當中間人，天知道衙門的工作人員會怎麼介紹這些宗教。
何保祿嘴唇微微抖動︰
「那……那完全不了解任何宗教信息的迷途羔羊們，如何知道應該去尋求哪個宗教，哪個教派的服務啊？」
錦衣衛干事繼續理所當然的說︰
「大明各級衙門的管理部門會，會提供所有合法教會的簡要的說明，供尋求信仰服務的人自行挑選合適的對象提供服務。」
何保祿想起了自己來的時候獲得的任務說明︰
「等待柔佛府宗教管理局的通知，向指定的人員單獨傳教。」
何保祿以為自己的任務是向某些特殊人員，甚至可能是大明的貴族乃至皇室成員專門傳教，甚至可能是有相應的人員正在尋求這種服務，自己來了之後就要去工作了。
結果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自己的任務就是向普通民眾傳教。
而且根本沒有現有的高層任務要自己去做，自己要等著普通人選中了羅馬天主教，然後自己才有機會去「提供信仰服務」。
這個說法讓何保祿感覺格外的怪異，甚至想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服務」。
何保祿覺得自己完全是被坑了，這種任務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如果不主動傳播，大明人會想要獲得信仰？
就算是找神明庇護，那也會本能的去拜菩薩、龍王、老天爺，媽祖、財神、關二爺，專業點的也是先去道觀和寺廟啊。
怎麼可能會想到找自己的主呢？
何保祿有點懊惱的繼續追問︰
「普通人完全不知道信仰的信息，如何才能知道自己需要信仰救贖啊？」
那個錦衣衛干事直接反問︰
「不知道自己需要信仰才能救贖的人，他真的需要所謂的信仰來救贖嗎？
「我們保護信仰的自由，也保護不信仰的自由，同時保護不被救贖的自由。
「你們這些泰西的教徒，應該向道爺們學學，追求一個順其自然。
「或者向那些大和尚們學學，凡事都講究一個緣法。
「有緣人真正需要救贖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應該知道自己需要救贖了。
「有人需要你們的神的救贖的的時候，你們的神自然就會安排他們來找你提供服務的。
「畢竟你們的神是無所不能的嗎……
「好了，我就說這麼多，其他人可以走了，這個泰西教徒你把自己的衣服換了。」
其他人陸續離開現場，何保祿在錦衣衛的監督下，把自己的神父袍子月兌了，把十字架也摘掉，換上行李中的普通衣物。
再次檢查了所有資料，確認本身的信息沒問題，然後有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錦衣衛過來，領著何保祿單獨離開了碼頭。
其他的普通人自由了，何保祿就算是換了衣服和裝飾，也仍然沒有得到完全的自由。
他被領著去了柔佛府衙門，在府衙的大廳里面七拐八拐之後，才終于進入了藏得非常深的宗教部門的所在地。
何保祿專門留意了一下，這條路外面根本沒有標志，也沒有任何文字提示。
就算是這個部門內部，也沒有任何宗教相關裝飾，看上去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辦公室。
錦衣衛找到了一個辦事員，讓對方給何保祿專門登記信息。
何保祿在旁邊等待的時候，試探著詢問對方一些問題︰
「您好，按照我得到的說明，需要信仰服務的人員，會在這里得到各個宗教的基本情況介紹，我能指導這些介紹是如何做的嗎？我能看看相關的介紹文件嗎？」
對面的辦事員看了何保祿一眼，然後從下面的抽屜里面拿出了一沓文件。
「謝謝。」
何保祿道謝之後接過文件，翻開首先尋找天主教的說明。
然後他看到了幾段宛如現代教科書的介紹。
創始人是誰，傳說的起源，核心的教義，具有代表性的故事。
這些其實還好，但是後面的補充資料，就讓何保祿直接皺眉了。
那上面記錄了很多褻瀆的事情……
有教會與羅馬皇帝權力的邏輯，有十字軍東征洗劫君士坦丁堡的介紹，有教會賺錢的方法和贖罪券以及宗教改革的介紹。
還有被大明揭發出來的，腐敗的教會人員的所作所為，以及教堂地下室小男孩的事情。
還有新大陸的宗教傳播，有信仰的人就有靈魂，沒有信仰的不算人的潛規則。
最後還有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信徒的所作所為。
全都是非常客觀的，用記載歷史和新聞的文筆，說明了天主教的歷史和現狀。
何保祿無法想象，一個成年人看完了這些東西之後，還會繼續尋求天主教的救贖……
至于孩子們……他們是不能獲取信仰服務的。
大明法律規定，以任何形式向不具備判斷能力的人灌輸宗教信息，都是侵犯信仰自由。
何保祿繼續翻了翻其他的宗教的介紹，然後就發現都是類似的模式。
新教那邊的情況更加復雜，是在天主教的基礎上，又加上了獵殺女巫的事情，還有英國國王為了離婚跟教會鬧翻的事情。
最後還有不同派系之間的矛盾和爭執。
這樣對比介紹看下來之後，何保祿發現似乎是新教更壞。
不過總體上也是大差不差。
最後何保祿還發現，就算是大明的本土宗教，以及已經本土話的傳統宗教，也都是用同樣的邏輯做的介紹，並沒有什麼溢美之詞。
寺廟兼並和侵佔土地，控制人口和勞動力，蠱惑人心，斂財造反。
道教同樣有很多破事。
這還是合法的正統宗教，就已經讓人有幻想破滅的感覺了。
最後還有一些典型的被禁止的宗教，或者說是比較廣泛的邪教，也被官方文件列出來。
當然，這種就不是作為聯絡提供服務的了，而是警告普通人不要接觸。
列出了其所作所為，說明了其主要危害，並剖析了對方主要的欺騙和作惡手段。
這些東西給人的感覺就是真的邪門了。
何保祿看完之後覺得，如果一個完全不了解宗教的人，看完這些宗教介紹之後，大概會選擇簡單的拜個關二爺就完了。
參與有組織的宗教屬于給自己找不痛快。
關羽在神中的地位上升是在明朝中期開始的。
到了萬歷的時候就已經「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了。
而且享受單獨的祭祀，岳飛只是關羽的下屬。
作為專業的宗教人員，還是要到大明來工作的人員，何保祿當然了解過這些事情。
關羽的歷史原型就頗為出眾，還有演藝小說的民間加持。
關鍵是沒有一個組織給它抹黑，真正可以自由的信奉。
所以就從一大堆宗教中月兌穎而出了。
從宗教本身看，天主教這種成熟的一神教系統，相比傳統自然信仰和祖先信仰，當然是要更加成熟完善和高級的多的。
對于信徒的控制力，對于社會的影響力，能夠發揮出的力量，都要強大很多。
但是正式因為這種控制力，這種社會影響力，受到的限制也越來越大。
組織帶來的副作用也越來越大，宗教改革也走向了因信稱義。
神州的很多制度，很多的風速習慣，看上去似乎比較原始和傳統。
但是深究起來就會發現，那可能才是最終極的方向。
感覺自己的思維似乎越來越復雜，何保祿對于自己的工作感到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