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然的態度，跟公司里的分歧有著很大關系。
很多領導為了避免麻煩，寧願去買。
秦浩然同樣也清楚，買進口的設備是能最快提升生產制造能力的，可問題是，進口的設備價格高不說，還因為禁運等問題，根本就買不到先進的。
他們很清楚，只要大夏能制造出來，國際上同類型的產品就會降價，同樣，也會提供更先進的設備來搶佔市場，繼續賣高價，獲得更多利潤。
問題是，目前大夏連最基礎的都沒有。
「其他廠沒有，咱們可以啊！」
費玉來咬牙說道。
只要秦浩然支持，第一機械集團下屬單位要自己搞數控機床雖然困難，也不是不可行的。
「之前咱們集團成立，上面就明確了……成立咱們機械集團，不只是為了讓我們能提升機械制造能力，更重要的是促進機械加工等制造設備的發展……」
秦浩然嘆了口氣。
上面在成立第一機械集團的時候，就有過考慮。
以前各個工業部，分管不同的領域，很多系統內都是什麼都能自己生產完成。
如此一來，就沒有太大的技術優勢。
第一機械集團同樣有設備生產，可都不是通用機械加工設備，而是專用設備。
「你是負責市場的，主要職責是尋找更合適的采購渠道……」
秦浩然看著費玉來，提醒他越權了。
「這樣的采購，干起來太憋屈了！國內沒有能供應的，咱們完全就是送上門去被訛詐……」
一說到這，費玉來就滿臉怨氣。
他成為第一機械集團采購部門負責人，原本還準備大展拳腳一番。
龐大的市場需求，按理來說，都是設備生產商需要重視的，可現在人家根本就不理會。
「如果我們不供應，你們連買得到麼？市場就是如此，供不應求，供應商就佔據主導……誰叫你們自己沒有工廠能生產出來？」
這話，是三菱銷售負責人鹿邊?苟當著費玉來的面，一臉傲慢說出來的。
當時說這話時，東北一機的銷售負責人王雲川也在。
可惜，王雲川卻如同沒听到一樣。
沒辦法，東北一機也需要三菱提供的數控系統……
秦浩然不說話了。
就這樣接受訛詐？
他不願意。
可不添置數控設備，怎麼升級生產線？
「難道就只能這樣？」
費玉來沒法回答。
只能默默地低著頭，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
「要是咱們就這樣接受他們的條件，以後采購部日子更難過了……」
「頭兒，你得想辦法啊！咱們很多設備采購都是國外的，之前的采購本來就讓不少領導不滿，要是這次做出了這麼大的讓步，以後咱們更抬不起頭來……」
「費總，咱們大規模采購都沒法談條件，以後更大規模，可能外國供應商會進一步抬價，咱們連議價權都沒有……」
回到采購部，一幫手下的話，讓費玉來頭痛不已。
這就是他們目前面臨的問題。
別人只看到他這位置的光鮮，卻沒人知道他們面臨的壓力。
不了解情況的，很多人都認為掌握著采購部門，尤其是一些大規模采購，供應商為了拿下訂單，會給各種好處，外水不少。
費玉來從當了第一機械集團的采購部總經理後，別說別人給好處，反而是他們給好處給供應商。
沒辦法，國外供應商知道他們沒得選擇。
加上禁運的存在，能搞到就不錯了。
很多時候，送出去的東西，都沒人要……
「都先出去！讓我靜靜！」
手下七嘴八舌的話，讓費玉來實在听不下去了。
能怎麼辦呢！
「喲，小費啊，你這是咋了？怎麼冒這麼大的火？」
手下剛出去，一個讓費玉來熟悉的聲音就傳入他耳朵中。
抬頭看去，居然是蘇明強幾人。
費玉來的臉色頓時就垮下來了。
「蘇廠長，之前我就說過，目前我們不缺普通機床設備……」
費玉來原本就在滇南一機，當初還是蘇明強給他做工作，讓他參加了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次考試。
只可惜沒有考上。
也是蘇明強鼓勵他，連續復習了兩年，才在第三年考上大學。
蘇明強對費玉來來說，完全是再造之恩。
而且，費玉來從大學畢業後，因為本來就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加上業務能力很強，所以升職很快，在第一機械集團成立後，總經理秦浩然直接把他丟到了采購部。
短短三年時間，就從基層小主管負責整個采購部門。
雖然能成為這位置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從國外采購先進設備的工作讓人發際線後移，談判不僅得受國際供應商的刁難跟侮辱，還得挨領導罵。
升職快，也是事實。
費玉來還不到40呢！
升職快，也有蘇明強的原因……
秦浩然跟蘇明強是同學，一起在牛棚待過的。
可問題是，蘇明強來找費玉來，就是為了讓費玉來同意第一機械集團采購滇南一機的機械加工設備！
第一機械集團下屬工廠里，現在很多普通機床都限制著呢！
根本沒有采購計劃。
看著蘇明強，費玉來如何能不更頭痛？
「你這人，難道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讓你為難？說不定，我是給你解決問題呢！」
蘇明強一臉笑容。
之前確實沒有少為了業務找費玉來。
費玉來給了幾百台的訂單，可這對任何一家年產數千台的大型機械設備生產廠來說，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業務。
今年年初，蘇明強也來找過費玉來。
就是從費玉來口中知道的第一機械集團數控機床采購計劃的。
後來也就沒來了。
對于蘇明強的話，費玉來一點都不信。
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人吧，被坑的次數多了，也就會吸取教訓了。
私人交情歸私人交情，工作是得做的。
「蘇廠長，我們的情況您也知道，真不是我不給您面子……第一機械集團下屬上千家機械廠，很多設備都因為沒有業務而閑置……」
費玉來嘆了口氣。
不管有多不爽，即使不樂意，也不能趕對方走。
「費總，咱們這次來，可不是為了普通機床業務……听說你們跟三菱以及東北一機的談判一直沒有進展……咱們蘇廠長跟您關系好，所以在我們開發出數控機床的第一時間，就來找您了……」
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急忙說道。？？？
費玉來抬頭看著對方，有些愣。
幾年前，蘇明強成了廠長，就有數控機床研發項目。
問題是，他們也沒投入多少……
「真正的數控機床，你不信我，應該會信肖總吧？你讓他給你介紹。」
蘇明強看著費玉來滿臉的不信任，也不生氣。
之前確實纏得費玉來鬧心。
「費總，這是我們數控機床的資料，由于技術研發的原因，目前只有數控車床跟數控銑床，加工中心還在研發中……」
肖元成沒有繞圈子。
直接示意跟著的馬雄把技術資料拿出來。
費玉來看著馬雄放到自己辦公桌上的資料，顧不得還沒給幾人倒茶，拿過來翻看了起來。
他內心是不相信的。
滇南一機都沒有什麼投入。
技術研發，不投入，能有產出？
他知道要是不看，蘇明強肯定會繼續賴在這里。
得把幾人先打發走。
可當他翻看資料後，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資料比國外供應商提供的要詳細很多，不僅有設備的總成圖，詳細外觀尺寸，甚至連一些核心部件的系統都有介紹。
更有詳細地介紹技術優勢跟精度。
對于這種，國際供應商根本就是保密的，精度什麼的完全是開盲盒，至于結構，他們怕大夏的相關工廠得到，直接彷制……
「這是真的？你們的數控車床能穩定在0.02㎜的加工誤差範圍？」
看著技術指標這一頁，費玉來再也沉不住氣了。
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詢問幾人。
設計的理論加工精度跟實際精度，可不一樣。
雖然很多機械零部件在加工過程中，加工精度要求更高，實際上，大批量加工的，都會是工序細分，每一道工序都是為了去掉更多的余量，確保加工精度的同時確保加工精度。
0.02毫米加工精度，已經不算差了！
哪怕是能確保0.05毫米的精度，費玉來就能做主，把這次的采購訂單給滇南一機。
「唉，本來理論精度是±0.005㎜，可我們精密制造這塊，還有些欠缺……加上裝配方面也不是很熟練，目前只能達到±0.02㎜的精度……」
蘇明強見費玉來一臉急切，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
MMP！
老裝逼犯！
費玉來差點罵出來。
自己前後說法都矛盾，還有什麼好裝的？
「蘇廠長，肖總，±0.02㎜，這可是4絲的誤差，不是2絲……」
費玉來眉頭擰在了一起。
果然，蘇明強是不值得信任的。
哪怕他對自己有恩。
看到費玉來的表情，肖元成哭笑不得地看了蘇明強一眼，急忙解釋著︰「費總，蘇廠長是開玩笑呢！目前我們生產出來的第一批，是±0.02㎜的精度，這個定位為低端產品，設備價格能反應出來。±0.01㎜以上的，價格高了很多……」
「有成品？」
費玉來激動地問道。
「自然。」
蘇明強一臉得意。
「蘇廠長，肖總，麻煩你們跟我一起去見秦總……」
顧不得其他，費玉來就拉著蘇明強往秦浩然的辦公室而去。
他要延後跟三菱以及東北一機等廠的談判，親自帶著人去滇南一機了解情況，然後再確定是否終止跟目前的供應商的談判。
哪怕蘇明強有吹牛的嫌疑，只要精度差得不是太多，跟三菱的談判，就會輕松了。
「你們開發的數控系統？之前可都沒有任何消息……」
在听完肖元成的介紹後，秦浩然一臉懷疑。
作為第一機械集團的負責人，國內的設備供應商，他了解得很清楚。
第一機械集團就是為了促進國內機床廠提升技術競爭力而搞出來的呢。
秦浩然作為第一任總經理，自然了解國內設備的情況。
尤其是滇南一機的負責人跟他關系莫逆。
「那啥……系統跟傳感器、伺服電機等確實不是我們開發的，從宏科技采購的……但是機械部分，都是我們重新設計的……」
面對秦浩然的質疑，縱使臉皮厚，蘇明強也沒有說系統是他們開發的。
從宏科技拿的系統，又不是秘密。
除非宏科技不往市場上賣。
「宏科技？」
費玉來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難看了。
MMP！
浪費時間啊。
虧得自己還想著，現在既然國內能提供了，自己可以傲慢地對國際供應商說︰不降低價格，不改變苛刻條件，老子就不要了，愛賣不賣！
宏科技這樣一家名不見經傳的企業，能打？
「小費，你這態度就不對了！宏科技的系統，尖端的咱們不知道，可現在能供應的，絕對不比國外的差……」
蘇明強不樂意了。
現在跟宏科技在同一條船上。
費玉來連東西都沒看到，就覺得不行？
「三齊南一機的林志高廠長昨天還找過我……」
費玉來一臉苦澀。
白高興了一場。
「你居然拿我們跟三齊南一機比？就三齊南一機，這些年把錢都投入到發福利了，現在還在吃六十年代的技術老本……別的不說，咱們提供的普通機床，有那些質量問題？小費啊，雖然國產跟進口的比，確實差距不小，可眼光不能一直放在以前啊……」
蘇明強冷哼了一聲。
滇南一機本來是屬于三線的戰備工廠，自然沒法跟老工業基地，廠子建設了7、80年，又有著上級主管部門各種資源傾斜的東北一機等老牌設備廠比。
可現在不一樣了。
誰讓滇南一機可以大規模生產數控機床了？
「要不，你帶人先去看看？」
秦浩然一直都在觀察蘇明強。
既然了解，也知道蘇明強的性格，要是沒有把握，他不會這麼得瑟的。
「對，去看看，也不影響什麼不是？」
蘇明強也沒有之前那麼急切。
對于費玉來目前的困境，他是知道的。
「可三菱跟東北一機那邊……」
「先拖著，他們也沒少拖咱們，這業務談判了這麼長時間，也不差這幾天，你坐飛機去，確定後，咱們再做打算。」
秦浩然直接吩咐。
他不願意接受訛詐，能有國內的供應，自然就不受那窩囊氣。
再說了，國內真能提供，進口設備的價格，也就降低下去了，甚至更先進的設備，也能談了。
••••••
「林廠長，要不，你們的數控車床全部給我們，我們按照進口價格購買？」
謝一臉笑意地看著林志高。
林志高看著謝，嘴角動了動，隨後苦笑著說道︰「謝廠長，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
「是你先跟我開玩笑的！」
謝依然一臉平靜。
他甚至有點佩服林志高的腦洞了。
三齊南一機購買宏科技的數控系統跟核心配件，生產的數控機床賣不出去，他居然想著把整台的數控機床賣給宏科技！
「林廠長，如果我們要接受返銷，買普通機床自己改造，不是成本更低？就你們那甚至比我們改造的普通機床還差的，我們賣給誰？」
徐樂見謝看都沒看自己，心中早就憋著一股火氣了。
業務是他談下來的。
可人家采購後，直接找到謝，要把使用宏科技數控系統的數控機床賣給宏科技！
這想法……
「宏科技不是也有機械加工廠嘛，听說你們的汽車零配件加工業務不少……雖然我們的機床精度確實要差一些，你們的技術人員經驗豐富，再調試一下，肯定沒問題的……」
林志高看著謝跟徐樂兩人，無恥地說道。
他很清楚，必須做到不要臉。
要臉干啥？
要臉能把廠里積壓的設備賣出去麼？
謝跟徐樂都年輕，還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面皮薄，只要自己無恥一些，再以後續的訂單為誘餌，他們說不定就會努力幫著賣數控機床了。
廠里工資都發不起了。
貸款？
也是沒有可能的。
作為廠長，廠里工資發不起，干部職工飯都沒得吃，林志高家里窗子的玻璃都被砸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甚至都不用玻璃了。
至于自行車被放氣，車胎被扎啥的，要不然廠里打飯，米飯里吃出來石子，菜里吃出蟲子什麼的，幾乎天天都在上演。
要臉，能改變這一切？
臉是什麼？
能下酒麼？
多少錢一斤？
謝如此年輕當廠長，需要社會的洗禮。
林志高覺得自己是好人，不介意給謝這樣一個只可能在土川這種特區才能存在的年輕廠長第一次社會經驗……
「徐部長，我這也是為你們考慮。你想啊，要是我們的數控機床賣不出去，你們系統也很難打開市場……」
林志高一副我為你們考慮的表情。
謝笑了。
還真沒想到，不管怎麼說，三齊南一機也算是國營企業。
國營企業的領導，那可是國家干部。
能做到林志高這種不要臉的程度，不是把廠里資產變成自己的，也不是為了給自己撈好處，還真找不出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