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
夜幕深沉，深秋河北的風已經頗多涼意。
御書房的院中，王霖裹著黑色的大氅，靜靜坐在回廊中，抬頭眺望著如鉤的彎月。
一個喝醉了酒的蒙古人，乞顏部的二王子管亥，硬闖尋花館的事，當然不算什麼大事。
但因為事關蒙古人，燕青還是如實稟奏上去。
王霖笑笑，將目光從清冷的月上回收，澹澹道︰「依律論處便是，不能枉縱，但也不必過于苛待。」
燕青恭謹道︰「臣領旨。此人公開觸犯陛下禁令，依律當杖責三十。」
王霖點頭︰「不要打死，留他一條命便是。小乙，蒙古人此番來意不善呢，消息可打探清楚了？」
蒙古使團來了大半個月，王霖都拒絕接見，這便是他留給燕青偵緝蒙古人動向的時間。
燕青躬身道︰「陛下，臣得到消息，蒙古十八部中，孛爾只斤和乞顏部已經結為聯盟，現在兩個部落匯聚一萬鐵騎，正潛伏在武川之野。
臣以為，蒙古人有進犯我雁北的叵測用心。」
王霖沉默良久，才道︰「小乙，對于蒙古人，你意該如何？照實說，不必遮遮掩掩。」
燕青沉吟道︰「皇上，臣以為，對蒙古人當以懷柔為主，震懾為輔。畢竟我大燕正與金國作戰，不可兩面受敵。」
王霖笑笑。不語。
燕青的看法，其實就是張浚、馬擴、韓庭、顧慶川、劉琦等軍機大臣的看法，甚至連岳飛和軍中諸將都是這般認為，大燕不可兩面受敵。
這兩日，已經有不少朝臣上表表明這種態度，勸諫皇帝。
雖以前宋皇族公主和親不可為，但也可通權達變，通過其他方式安撫住蒙古人。
比如賜一美貌宮女給合不勒為妻。
西夏使團的鄭遠水甚至還秘密進宮，面見皇帝，將他所掌握的蒙古鐵騎的諸多可怕之處告知皇帝。
都為馬背上的民族，金人當前勢大，但不代表蒙古人就不可怕。其實這一點，王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他同樣清楚，現在的蒙古人還非常弱小。
一盤散沙的蒙古各部，還不足以威脅到大燕。
一個統一的蒙古各部，絕對不符合大燕王朝的利益。
本來蒙古人是王霖準備滅金之後再考慮解決的問題，結果因為蒙古人的心懷叵測，他的計劃不得不提前予以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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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以來，錦衣衛關于漠北蒙古各部的信息潮水般向真定匯集而來，很快就送進了行宮王霖的御書房中。
綜合各類情報和前世信息，王霖對合不勒的殺機就越重。
這是一個心懷大志的蒙古人，若是真讓他抓住機會統一了蒙古各部，哪怕是暫時的統一，都足以讓蒙古人崛起。
而事實上，原本歷史的進程中，此人便是短暫統一的蒙兀國王。
王霖目前已經很少使用自己的系統了。
當了皇帝之後，他所能調動的資源和力量無比龐大，系統的存在，以及他個人的武力，相對于國家機器的力量，已經是可有可無了。
但王霖夜夜在行宮中眺望，都能感知到驛館中那一股沖天而起的紫色氣運。
雖然合不勒的氣運不及完顏阿骨打和吳乞買，甚至不及趙構，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合不勒此人是擁有一定氣運的人，與當日的宋江差不多。
王霖當日沒有奪取吳乞買的氣運。
因為他擔心吳乞買氣運一失，金國權力會轉移到主戰派手上。不利于他從容謀劃滅金。
趙構的氣運他也沒有奪取，因為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必須要給華夏衣冠留一條退路。
但合不勒的氣運，他是萬萬不會留下的。
必須要奪，不但要奪他氣運，還要滅他性命！
若有機會，將蒙古各部力量滅殺大半，以待將來。
王霖緩緩內視自己的系統面板。
隨著他登臨皇權巔峰，他的各項屬性數據已經處于飽和狀態，而可以兌換食物的聲望功勛值也在與日暴增，早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他從未再動用過。
這是一筆可以在關鍵時刻拯救一支大軍渡過缺糧危難的巨大財富，也是他最大的底牌。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再動用的。
見皇帝陷入了深思狀態，燕青面色肅然，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良久，才見皇帝抬頭望著他笑道︰「小乙，現在幾乎所有人都這麼看，都覺得朕對蒙古人的手段嚴厲了些，需用些懷柔手段。
不光是你們，連蒙古人自己都這麼認為。
可朕不這麼看。朕只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還有養虎為患的道理。
當然，現在的蒙古人還不足為慮，但是，小乙，你要記住，大燕，絕不能為異族所辱，所欺，所要挾和裹夾！
蒙古人要想臣服，朕自然能容得下。
但若想趁火打劫，利用大燕，那就是他們自尋死路。
至于和親，不要說前宋皇族公主不可，縱我普通大燕民女，朕也絕不允許被異族欺辱淪為頑物！
小乙，朕的心思，你們現在或許還理解不了，但不要緊，你們只要不折不扣的落實朕之旨意就是了。一切後果，由朕來承擔。」
王霖的聲音雖然很溫和，面上也掛著笑容，但燕青卻是心中凜然，躬身領命。
他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意識到皇帝要殺蒙古人了。
絕不止一個合不勒。
「傳旨宗澤總制雁北大軍，命劉延慶、韓世忠和吳階吳璘各部，若蒙古人膽敢侵犯雁北，就將之放進雁北，來一個甕中捉鱉，一萬蒙古鐵騎，一個都不許放過！」
目前，甘隴防御西夏的兵馬以及河東鎮守的西軍二十萬，統計二十五萬人，已經被王霖布置在了雁北。
雁北拿下後，大燕的防御陣線已經自動北上。
宗澤守雁代及偏關一線。
劉延慶父子守雲內。
韓世忠守大同。
吳階吳璘兄弟守弘州。
整個雁北不說固若金湯，但金人要想反攻，難度也極大。
何況是區區一萬蒙古騎兵。
王霖眸中寒光閃爍。
蒙古人若是不長眼，那就真闖進了王霖本來為金人準備的口袋陣。
縱然與蒙古人開戰，王霖也並不覺得會兩面受敵。
首先金人內卷，主戰派的勢力已經漸漸弱化，吳乞買牢牢掌控了金國軍政。這意味著燕國和金國會迎來一個短暫的和平期。
若是先放一放幽州等七州之地的光復大業，轉而抓住機會滅那麼兩三個蒙古部落，一來掠奪軍馬，二來威懾天下，王霖反復思量覺得可行。
但王霖卻不會去干那種深入蒙古草原去征伐蒙古各部的吃力不討好的事。
金國之所以滅遼而卻暫時拿蒙古人沒有辦法，無非就是因為蒙古人來去如風，隱匿在漠北草原上，很難實現聚殲。
所以，王霖對蒙古人的策略就是誘敵深入，再聚而殲之。
至于誘餌……王霖雖然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但站在他旁邊的燕青卻察覺到皇帝此刻發散出的殺氣，是如此的濃重和深沉，遠甚于夜晚幽邃的天幕。
……
真定行宮，正殿，名喚太極殿。
從太極殿門口，鮮紅的地毯一直鋪設至行宮正門。
地毯兩側，彪悍的錦衣衛和勇武的御林軍對面拱衛，刀槍如林。
紅日高懸，行宮的正門徐徐打開。
滿城的黃葉隨風飄舞。
諸國使團的核心人物，隨著門庭女官的唱名緩步踏入行宮，準備朝拜大燕皇帝。
名列第一的當然是西夏使團。
作為大燕藩國，西夏使團的團長鄭遠水與軍將李 在行宮門口以臣子禮叩首遙拜皇帝，然後畢恭畢敬踏入了行宮，在馬擴麾下的迎賓官員引領下直入太極殿。
女官上官清姿容秀美，卻是花芯女營中的軍將出身。
她英姿颯爽，昂首站在那，高聲唱名︰「吐蕃使團，吐蕃國相羅斯聞入宮覲見！」
被唱名的吐蕃權貴羅斯聞躬身領命，也在門口行了叩拜禮，率兩名屬員也走了進去。
羅斯聞是吐蕃國內最大的實權派之一。其母為漢人。
還是趙宋宗室的郡主。
所以羅斯聞算是半個漢人，言談舉止衣著打扮都極為漢化，此刻他穿著漢人的長衫，手中搖著折扇，眯著眼跟在引領官員身後，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兩側的錦衣衛和御林軍身上來回逡巡。
「高昌國使團覲見！」
高昌國小王子巴術是高昌國王畢勒哥的小兒子。
巴術身著綾羅材質的胡服摘去頭上的金冠氈帽作為尊重之意，又向深宮內躬身行禮，以示臣服，然後進宮而去。
「喀喇汗國使團覲見！」
「于闐國使團覲見！」
「龜茲國使團覲見！」
「渤海國使團覲見！」
「高麗王國使團覲見！」
「大理國使團覲見！」
……
諸國使團陸續進入，合不勒帶著兩名蒙古親衛面色陰沉，他等了很久，才發現燕國方面故意將他們蒙古人安排在了最後的位置。
對高傲的合不勒來說，這其實就是一種最大的蔑視了。
女官上官清清冷的目光投射在合不勒身上，頓了頓，才澹然呼道︰「蒙古十八部之一，孛爾只斤部使團覲見！」
合不勒面色驟紅，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他自詡代表蒙古而來，但被唱名的卻是蒙古十八部之一！
從蒙古各部代表淪為孛爾只斤部代表，尤其是孛爾只斤說穿了還只是從乞顏部分裂出去的一支分支部落，不起眼的小部落！
合不勒頓覺到巨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