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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听雨軒。

一座專用來听雨的雅處,庭院內遍植芭蕉、桂花、竹、卉,芭蕉葉上瀟瀟雨,四面荷塘環繞,六月碩荷招展,清風荷上滾珠圓,兩者聲色兼備,境界絕妙。

大司徒司馬昱居高位,一身簡裝,優雅不失莊重,座下盡是世家大族,名流高士,安石公、王右軍、王文度、王彪子、刁彝

盡是一干朝廷重臣,顯然是有大事商議。

司馬昱闊聲道︰「近來,昏昏乏困,暮靄沉沉,然得先帝所托,朝政盡負唔肩,力不從心,帝已至始冠之年(二十歲),才思敏捷,有明帝之姿,唔欲還政于帝,還望諸卿日後好生輔佐。」

屋外的雨聲,如喧瀑傾瀉,而眾人的心里更是雷鳴電閃,紛紛不解大司徒之意,好好的一攬朝政不做,偏要使一出以退為進的招數,這是做什麼?

忽而,眾人心中不禁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是在暗示麼?

司馬昱手握一杯淡酒,將座下之事,盡收眼底,不動聲色。

刁彝似是沒听到,紋絲不動,與安石公對飲一杯,泰若自然,這兩人深知司馬昱為人,名士郭璞曾言,興晉祚者,必司馬昱也。

然司馬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歷經五帝的他,深知興晉掣肘太多,北有大患,外有桓溫,內有士族桎梏,豈是他一朝能更改的,居大司徒位置,已然和帝位無異,斷然不會給桓溫借口發難。

尚書左僕射王彪之,正二品,與王羲之族兄,不過謝弈去世後,桓溫上書讓桓雲接任,被王彪之駁回,建議謝萬接任,被司馬昱采納,故而得罪死了桓溫,被彈劾,以至于司馬昱為了平息桓溫,欲加升王彪之鎮軍將軍,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明升暗將,調任會稽,而尚書左僕射人選唯有刁彝可繼任。

面對桓溫的咄咄逼人之勢,司馬昱深感憂患,今日不過是小作試探,若是士族依舊支持皇族,則必然勸解他行司徒之職,輔佐朝政,若勸他廢帝自立,則雙方已然貌合神離。

須知,今日士族可勸他自立為帝,明日亦可迎桓溫入主建康,這才是司馬昱真正的用意所在。

王彪之自然知曉司馬昱意思,曉看綠荷芭蕉听雨聲,自顧飲酒。

隨後,王坦之諫言道︰「帝雖至始冠之年,然不知朝政,不理世事,大司徒既得先帝所托,理應一力任之,不可半路而怯。」

王坦之得到了眾人的授意,起身諫言,已然代表了士族的態度,便是士族始終與皇族休戚與共,共抵桓溫。

當然,為了場面做的好看一點,司馬昱必然還要三請三辭,于是,謝安、刁彝、王羲之、王彪之等人,紛紛附言勸解,不可還政。

豈料,一個愣頭青,庾氏庾苒,念及庾氏的興起之道,其先祖的從龍之功,即庾冰建議晉成帝司馬衍將皇位讓給司馬岳,借此帶領庾氏崛起,又以為大司徒真的對帝位有覬覦之心,而在座的諸位借故阻攔,實乃天載難逢的好機會,故而起身,郎聲諫言道︰「大司徒當立,可興晉祚也!」

前面做做樣子,勸司馬昱不可還政的幾位,頓時傻眼了,謝安捻著一杯酒,愣在了半空,隨即嘆了一口氣,久久未飲下,王彪之與刁彝互看一眼,默不作聲。

司馬昱心中劇變,萬萬沒想到庾苒關鍵時刻跳出來,以為是其中有變節,一時不解,斥責道︰「庾卿,酒已亂,休得胡說。」

庾苒見前面的幾位靜坐,愈發的覺得司馬昱勢單力薄,覺得此機會萬不可失去,又大聲諫言道︰「大司徒當立,可興晉祚也!」

如此,為防止司馬昱錯意,暴脾氣的王坦之不得不出面,出言呵斥道︰「庾苒,亂臣賊子乎?」

庾苒對峙道︰「王文度,大司徒文成武治,天命所歸,豈是爾等莽莽之輩可阻的?」

司馬昱頓時樂了,敢情這個庾苒是個愣頭青,再一看,庾苒之後,赫然有許多名流高士,皆蓄勢待發,已然早有擁立之意,瞬間心生暗喜。

但也僅此而已,司馬昱心知,若自己敢廢帝自立,便給了桓溫「清君側」的借口,正大光明的出兵建康。

不下數位名流高士,皆起身,壯大庾苒聲勢,表明擁立司馬昱之心意,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好在司馬昱及時止住了,否則被桓溫听了去,少不得彈劾一番,皆是又是一樁麻煩事。

即便如此,庾苒還是成功在司馬昱面前,博了一波眼球,王坦之看著庾苒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比吃了蒼蠅還難受。

此事暫過,大家宴飲听雨,忽又一事傳來,便是全城傳的沸沸揚揚的蕭欽之私通謝氏女婢一事,一時間,惹得席間眾人紛紛非議。

這件事很可疑,其一蕭欽之名聲在外,少年英才,不至于私通婢女,作如此低劣之舉,而且還是在謝府,簡直不知所雲,疑惑重重。

其二,為何獨獨發在謝府,即便謝府女婢美若天仙,怕是也不值得蕭欽之冒險為之。

蕭欽之上午登門拜訪謝氏,是為答謝謝弈當初的照拂之恩,且贈禮極重,十分重視,這件事,刁彝是知道的,不解的望向了謝安。

謝安深知家中子佷的秉性,斷然做不出毀人名聲之事,且昨日見過蕭欽之,心知其不是作出此等事之人,想必其中定是有不為人知之事。

忽然,謝安想到了什麼,暗地里朝著刁彝搖搖頭,隨即瞥了一眼王羲之,與此同時,王彪之也看向了王羲之,而王坦之則是不溫不火的瞥了一眼王羲之。

王羲之一頭霧水,自己根本就沒見過此子,為何大家都看著自己?

像這種事,久處高位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定是不實之事,但人雲亦雲之下,三人成虎,蕭欽之聲望已損是必然之事,除非他能力挽狂瀾。

但這件事,顯然不會就這麼算了,刁彝豈能任由己方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特別是對于謝氏而言,更是一記無形重擊,一個聞名遐邇的少年郎,好心好意攜重禮登門致謝,結果落得個聲望俱毀的下場,謝氏避無可避,需要為此事作出合理解釋。

恰巧,庾苒這個時候又蹦出來了,這可是個落井下石的好機會,斥責道︰「此子行為不端,作出如此羞恥之事,需速速撤去蕭氏士族之名,免得丟我士族之顏面,貽笑大方。」

王坦之嗆聲道︰「水未干,事未明,欲欺一少年郎,替兄鳴不平麼?」

庾苒還以顏色道︰「無風不起浪,勢必有牽連,何須與人說?另其目無尊長,巧言令色之輩,可見一般?」

王坦之譏笑道︰「既如此,不若招來蕭小郎君,你與之坐論,可見分曉,不知敢否?」

當著如此多人的面,這個激將法,一下子激的庾苒不敢說不敢,只能硬著頭皮接下,豪言道︰「有何不敢,不過仗著些許浮名罷了。」

謝安心里打著既能教訓庾苒的算計,又能彌補蕭欽之名聲的算計,當即出言道︰「也好,由庾苒一試,也好一證蕭小郎君清白。」

司馬昱笑道︰「早聞此子佳作數篇,恨不得面見,以窺真容,趁此機會,不若司徒府設談,我等共觀,豈不是一樁雅事乎?」

刁彝點頭道︰「甚好!」

王坦之瞪著庾苒,再次激道︰「屆時,我必定前來旁觀,千萬莫接連折戟,貽笑大方。」

庾苒嘴硬道︰「王文度,你可敢來?」

王坦之笑道︰「何須我出手,蕭小郎君一人壓你庾氏一門!」

「 !!!」這個評價十分銳利,拔高了蕭欽之不是一點兩點,但庾氏可就慘了,慘遭羞辱的庾苒,憤然而立,指著王坦之的鼻子罵道︰「鼠輩,可敢?」

王坦之輕笑道︰「若你勝了蕭小郎君,再來與我談,就怕你勝不了,徒逞口舌之能。」

宴席散去,謝安匆匆回家,欲問清事情,不見謝玄在家,卻見謝道韞而來,一問之下,方知是郗夫人竄戳阮夫人所為,又見謝道韞已然出手,讓人傳出風聲,輕絮乃己身貼身丫鬟一事,外界頓時如沸水翻騰,各種浮想聯翩,大膽猜想,讓這件事又添疑雲。

謝安豈一眼看穿了佷女的心思,假借此事,目的有二,其一、可昭示與蕭欽之的關系,其二、結束靡靡不斷的「清談拒婚」,便問道︰「接下來,你欲何為?」

「王氏二郎不抵一郎!」謝道韞平靜說道。

「不可!」謝安肅容,雖是對郗夫人挑撥之舉生怒,但還不至于踐踏王氏,但見謝道韞心意已決,不容更改,故言道︰「你既是為他好,理應知道,若他進司徒府,于王氏在建康而言,哪還有他立足之余地?」

「王彪之即將離任,赴會稽,司馬昱忌憚桓溫之勢,數年內不得歸建康,余者瑯琊王氏子弟,皆未入中樞,庾氏不得勢,盡是月復內莽莽之才,我謝氏若是作壁上觀,瑯琊王氏不見得勝過京口刁氏,另有吳人對其青睞有加,據傳無錫顧氏欲嫁女于他,司徒府不見得就沒他立足之地。叔父,你覺得吳人欲修晉陵關系,下嫁顧氏女于蕭氏,刁氏可會居中拒絕?」謝道韞據理力爭道。

「不會!」謝安肯定道,又問︰「你如何得知?」

「他受顧愷之蒙騙,為其畫作題詩一首,流傳江左,再傳顧氏欲嫁女晉陵,才名風儀,晉陵以他為最,不是他還能是誰?」謝道韞笑道。

「何以見得?顧氏門第高出蕭氏數籌不止,即便嫁女,應是刁氏。」謝安撫髯道。

「刁氏後繼乏力,無大才出,京口亦遠離吳郡,步庾氏後塵而已,而蕭氏毗鄰吳人,初具勢頭,另顧氏下嫁,蕭氏日後需依附顧氏,亦可剪出晉陵羽翼,所以下嫁蕭氏,乃最佳之選。」謝道韞淡然道。

「你如何看待吳人?」謝安忽問道。

「賊心不死,死而不僵,晉陵、會稽不失,吳人不足懼。」謝道韞一針見血道。

「晉陵呢?」謝安又問道。

「晉陵無兵為上,庾氏不堪重負,郗氏力不從心,需早做打算,故徐州刺史荀羨病重,叔父以為,揚州刺史郗曇調任徐州刺史,王述以揚州督軍兼刺史,以提前避利害否?」謝道韞分析道。

「正有此意!」謝安嘆道︰「令姜,叔父恨你不為男兒!」

「家有數弟,皆一時人杰,叔父可統籌規劃。」

「尚缺穩重,還需好生歷練。」謝安毫不掩飾對謝道韞的喜愛,接過佷女遞來的茶水,退一步道︰「我去與逸少言及一二,替他正名即可,也無需做過激之舉。」

「郗夫人入我謝氏後庭,戳攢我母,我若不予以教訓,何以震懾宵小?」謝道韞凝面,執拗道,一點也不讓。

謝道韞假使真出手了,郗夫人哪里還敢讓她過王氏門,謝安以為謝道韞的目的便是在于此,殊不知,謝道韞的目的,遠遠不止于此,而是要殺一儆百,一掃前路阻礙,絕了所有世家大族要對她的心思。

同時,也是對謝安的逼迫,若要她放過郗夫人,要麼承認她與蕭欽之的事,要麼去王氏,退了王氏娶她的意圖。

謝道韞佔據了大義,對郗夫人出手,無可厚非,故謝安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目光復雜的看著自己最疼愛的佷女,為了一個小子,與自己勾心斗角,剎時,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不日,司徒府招他,與庾苒對談,你以為如何?」謝安問道。

「因何事,讓他與庾苒對談?」謝道韞疑惑。

謝安將今日在听雨軒的事說了一遍,惹得謝道韞嗔道︰「叔父,你們若是要教訓庾氏,讓王文度打他一頓即可,他初來建康,不諳世事,何以卷他進來,招庾氏事後報復。」

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坦之好心,助蕭欽之揚名,殊不知,這是王坦之的借刀計,以謝道韞的智慧,一眼看破,又道︰「叔父若是考教他,找他進府便可,他豈有不來之理?」

「我若特意招他來,豈不是如你願了。」謝安寵溺的看著佷女,大笑道︰「一計接一計,你叔父我,還沒昏庸到這個地步。」

見被識破,謝道韞也不惱,眉梢一揚,莞爾一笑,奉承道︰「叔父英明。」

「行了,郗夫人之事,到此作罷,我來處理,讓逸少替他正名。」

「叔父替他正名,亦可。」

「你啊你,盡胳膊肘往外拐,那郗夫人的事,自然要王逸少處理,至于他,日後進司徒府,徐徐觀之。」

「他不去司徒府!」

「嗯?西府?」

謝道韞搖頭,傲嬌道︰「叔父,他與人不一樣。」

謝安好奇道︰「如何不一樣?」

「徐州!」

「哦?」謝安在心中盤算,又道︰「郗曇是郗夫人兄長,馬上為徐州刺史,他此時去徐州,果真與人不一樣。」

「他沒的選,欲娶我,只能去徐州。」謝道韞低吟道。

「倒是有魄力。」謝安沉聲道,望著低眉的佷女,嘆道︰「你以為呢?」

「我要嫁她,只能同意他去徐州。」謝道韞道。

「令姜,莫怪叔父狠心,我不說,想必你也明白此間道理所在。」

實際上,謝道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妄圖奢想,不成現實,對王氏用狠,更是不現實,王謝世交,非郗夫人一事可更改的,至于給謝玄的那封信箋,不過是恐嚇之用,若恐嚇郗夫人不成,便用來作與謝安的談判籌碼。

其真實的目的是讓謝安承認她與蕭欽之的關系,以後可以拿出來正大光明的說,而非只能藏著淹著,躲躲藏藏。

「我信他,更信我自己。」謝道韞笑道。

以謝安的英明,豈會不知佷女的用意,事已至此,見佷女心意已定,不可更改,只好借郗夫人之事,順坡下驢,然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大雨過後,建康城煥然一新,然蕭欽之私通謝氏女婢一事隨著大雨落幕,又接連爆出了更加惹人眼球的事,那個女婢是大才女謝道韞的貼身婢女,這里面的事可就說不清楚了?

蕭欽之與謝道韞是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無疑是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一件事。

庾苒公然放話,對著蕭欽之一頓噴,盡是詆毀之詞,然後被王坦之一頓臭罵,于是大司徒司馬昱便邀約蕭欽之與庾苒對談,一較高下。

關鍵的是,謝安還出眼相助蕭欽之,似是沒有這樁事一樣,聯想到蕭欽之私通女婢一事,不免讓人再生疑慮,充滿了懷疑。

不久之後,蕭欽之在秦淮河里,「爆揍」謝玄一事,迅速傳開了,這些至交好友間的玩鬧舉動,又一次讓人不禁懷疑蕭欽之私通女婢一事的真假。

接下來是︰

蕭四郎會不會參加謝府的「清談」?

蕭四郎與庾苒的對談,誰會取勝?

總之,這個下午,建康可熱鬧了,吃瓜群眾們,紛紛期待,接下來會有什麼驚天大料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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