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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又是悠悠三月

從句容渡口回武進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

時至傍晚,氤氳水光洋洋灑灑,蒼翠的白楊樹高聳入雲,遠遠的就能辨別西津渡的位置,由于太湖水位上漲,整條丹徒水道春時顯得異常忙碌,眼看著落日將至,排隊將港的船只依舊絡繹不絕。

天色漸黑時,小舟才靠在蕭氏的碼頭,徐邈丟掉了手里的枇杷果,鞠一巴河水,洗了洗手,又漱漱口,吐掉,再伸個懶腰,大吐一口濁氣。

又是悠悠三月,渡口通縣的坦道上,晚間依舊忙碌,清明將至,五叔與八叔兩人,跑遍了整個武進,將所有茶園里的茶整合到蕭氏,去歲新載的茶株要三年方可采茶,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原來的金牛山小茶園上,晝夜有人巡防,據說那幾斤明前的茶已經被欽點要送去建康,在山下結廬的草棚子連綿幾十丈,炒茶的大鍋一口接著一口,清茶的香味飄向十里遠,不斷的將各地送來的茶加工制作,在草廬前方有幾十個蕭氏部曲持重兵保護。

見此情景,徐邈遙望,感嘆道︰「今年怕是喝不到小山上的茶了。」

蕭欽之笑道︰「就小山上那一小塊茶園,崔老頭和千老道已經眼紅很久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們倆是不會放過的,搞不好明前的都被他們倆弄去了。」

徐邈停步,皺眉,望著埋在夜色中的金牛山茶園,不時的有火把在其間巡邏,不解道︰「總共就那麼點,不是說建康要麼?」

清茶才出來一年,建康的名士們大多只聞其名,不嘗其味,明前明後哪是他們能分得出來的,由此,蕭欽之譏笑道︰「他們喝的是茶麼?」

徐邈斜著腦袋問道︰「不是麼?」

「謝安石、王右軍、謝刺史、陸使君、許恂,支道林等人喝過罷了。」

徐邈明了,壞笑道︰「嘿嘿~欽之兄,你這話千萬不能傳出去,否則,單就大司徒(司馬昱)府里的那些人,就繞不了你。」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蕭氏莊園的大門口,停了不少大車,來人熙熙攘攘,像是一個菜市場,全部被門樓攔住了,徐邈與蕭欽之對視一眼,十分疑惑,明明去京口的時候,還門羅可雀。

兩人從小門口進入莊子內,招來了一個小廝,問清了情況,方知這些都是吳郡的客商,是來采購清茶的,徐邈小聲道︰「欽之兄,你說雲龍那小子來了沒?」

關于趙雲龍的記憶從蕭欽之腦中涌出,那是一個精明、有眼力見的人,在蕭欽之離開吳郡後,趙氏的大盤已經移到了無錫,連帶著好幾家商行都是如此,形成了一個以清茶為體系的產業鏈。

「我倒是想問問芸菲兄來了沒?好久沒見了,北雅集他也沒來。」蕭欽之說道。

說到這,兩人都感嘆了一聲,有些事,有些人,曾一起同行,漸漸的,就落了後面,不見了蹤影,實則趙芸菲在吳郡的時候,私下里鼎力支持了蕭欽之,不然趙雲龍哪有那麼大的底氣回家要錢呢!

「我去東樓找找,要是來了,等他們談完了事,我帶他去西樓找你。」徐邈道,士農工商,終有差別,這個是刻在骨子里的。

「去湖邊吧,沒什麼的。」蕭欽之道︰「你早點回來,我讓人準備飯菜。」

鳳棲湖在一年之內,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白日里還不覺得,但是在晚間對比尤為強烈,蕭欽之從燒毀的祠堂後的山石小徑向後山走去,站在半山腰上,看到夜晚的鳳棲湖似是披上了一層螢螢燭光,湖東畔的堤岸在演一曲燈火唱歌,人影婆娑,浩浩向著北方蔓延,學堂、臨湖水榭、荷塘「湖心亭」、「清樓」、「書樓」

從去年蕭氏返回士族籍開始,整個莊子瞬間換了一個氣象,發展速度驚人,清茶產業、購置田產、招募流名、三叔調回武進、蕭書、七叔、九叔去徐州、族長將出仕郡府

一件一件事,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這讓蕭氏在武進徹底站穩了腳跟,整個武進的寒門都吸附在蕭氏身上,而蕭氏依靠「五姓聯盟」,以京口刁氏為首,于是晉陵五縣便緊緊的捏合在一起,這便是士族的可怕。

毫不夸張的說,若是戰事來襲,這五家可以輕輕松松湊出一支萬余人的軍隊,依托長江天險和丹徒水道的防御工事,與來敵在江南水鄉鏖戰。

再由此,往整個天下想象,長江以南,有多少個像晉陵「五姓聯盟」這樣的士族聯合體,它們才是東晉的基本盤,若是惹惱了它們,換個听話的皇帝不費吹灰之力。

蕭欽之在半山腰尋了一塊青石台階坐下,不由得想到像司馬家這樣做皇帝的,屬實頭一份,太憋屈了,于是在司馬家的襯托下,不得不感嘆秦皇漢武的偉大,唐宗明祖的氣魄,以及後世偉人的開天闢地之舉。

「混小子,想什麼呢?連老夫來了,也不知道。」不知何時,崔來頭杵著一支拐杖,從山腰下磨磨蹭蹭的走上來。

「老頭,啥時候杵拐杖了?」蕭欽之納悶道,猶記得去年這個時節,崔來頭健步如飛沖上了小道觀,要踢千老道的山門。

「還不來扶老夫一把,混賬東西!」崔老頭罵一聲,將拐杖往地上一杵,一聲傳出。

「嘻嘻,來了,來了。」蕭欽之趕忙下山,扶著崔老頭的右手。

崔老頭緩緩的往山上走,一步一步,不急不慢,待走到蕭欽之坐的地方,指著山下的鳳棲湖,問道︰「小子,老夫問你,見此景,可有什麼感想?」

「去年就一個學堂,孤零零的在湖畔,今年較之于去年,無疑是翻天覆地之變化。」蕭欽之坦然道。

「哼~」崔老頭不屑,怔怔看著好久,才嘆息道︰「你的眼界比你那個二伯倒是高了一些,在你這個年紀,已然不錯,但遠遠還不夠,你蕭氏便是將整個鳳棲湖點亮了,也不及華林園一角啊。可惜,老夫已經動不了,否則何至于老死在這鳳棲湖畔。」

崔老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轉過頭,繼續往山上走,蕭欽之擔心道︰「這麼晚了,還上山麼?」

「你那個二伯就只會站在湖邊看,你好歹站在了半山腰,明明山頂有仙人台,可一覽南北風雲,偏不知道站在高處縱觀全局。」

這一頓損的,蕭欽之毫無脾氣,卻也知道崔老頭絕不是無的放矢之輩,晚上沒事干,去山頂吹風,一定是有什麼事要說。

一老一少,不聲不響,緩緩向山頂的仙人台走去,路過道觀,不見燈火,想來千老道還沒從羅浮山回來,花費了好大一會兒,才走到了仙人台。

崔老頭從身上取出一塊絹布,鋪在地上,朝著北方,顫顫巍峨的坐下,像個雕像一樣,許久未出聲,就只是看著,靜靜的

這個春夜的月又圓潤了些,山頂上的風大了不少,春天的芬芳並不會因為夜晚而吝嗇,芳草野花的香味徐徐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遠處田野上的希望。

「小子,看到了哪里?」崔老頭問道。

蕭欽之凝望著北方,目光迅速掠過了鳳棲湖上方,順著丹徒水道,到達了曲啊,然後是丹徒,最後達到北固山下的「蒜山渡口」,遙望著對岸的「瓜洲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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