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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院至夏園的這一段路,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蕭欽之負手仰頭,杵眉凝目,踱步緩行,心中細細醞釀。

陳韞之負手握白玉麈尾,紅唇抿起,淺笑揚眉,美目漣漣,看向身前人的背影,亦是不緩不慢,邁著輕盈的步伐隨之而行。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一側山石,轉彎過了一叢春花,路過一片翠竹,走進一束斜陽旁,行至一汪清泉前時,蕭欽之驀的回首,笑問道︰

「韞之兄,你可知謝道韞哪年生?」

陳韞之不假思索道︰「咸康八年。怎麼了?」

「嗯—我算算謝道韞芳齡幾許,咸康、永和、升平,應是虛十六,實十五。」蕭欽之心中默算,嘴中念念有詞道︰「正值豆蔻年華之大好時光呢。」

不過,蕭欽之一想到謝道韞才十六,而王凝之都二十多了,心中難免為謝道韞感到不值得,未免哀嘆一聲。

卻被陳韞之敏銳的捕捉到了,疑惑道︰「欽之兄,為何如此?」

「啊—」蕭欽之輕哼,回過神來,腦子一轉,借口就來,故作高深道︰「我在嘆息天底下的男子。」

陳韞之眉頭擰住,更加疑惑︰

「嗯?」

「像謝道韞這般才貌雙全,驚艷絕絕之女子,古來罕見,千年一出。料想全天下想要娶謝道韞為妻的男子,怕是能從建康排到會稽東山,也不知最終會便宜了誰,我不過是在替那些求而不得之人哀嘆罷了。」

蕭欽之又道︰「怕是謝道韞出嫁那日,曹娥江水漲三尺不止。」

陳韞之忍笑問道︰「為何曹娥江水漲三尺不止?」

蕭欽之溘然答道︰「哭的唄—」

陳韞之急忙轉過身去,再也忍不住,被逗的噗嗤一笑,皓齒明媚,朱唇靨面,身前衣帶一點一點,猶如新綠小荷淺吻春風,美妙絕倫。

待緩了幾口氣,心緒平復後,陳韞之斂去了笑容,轉過身來,猶有余韻,淺笑薄嗔道︰

「欽之兄果真‘為國為民,心系蒼生’,且不說我認識的謝道韞,與欽之兄所言的謝道韞是否為同一人,但說欽之兄只哀嘆他人,何不‘與民同樂’,‘共襄盛舉?’」

蕭欽之環顧四周,見無人來,小聲道︰「我有自知之明,哪敢妄生那等心思?不必去說謝太守,單是謝安石也不允許,怕是在陳郡謝氏眼中,我不過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已。」

陳韞之又道︰「欽之兄方才還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我深以為然,萬一那謝道韞獨獨鐘情于欽之兄,豈不剛好成就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之美談。」

蕭欽之搖頭的飛快,指了指自己,自嘲道︰「我—一個無名小卒,蹦起來沒三尺高。她,名譽天下的高門大才女。她能看上我?開什麼玩笑?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差不多。」

隨即擺擺手,咋舌道︰「誒呀——休提,休提,扯遠了,扯遠了啊。」

說罷,蕭欽之自顧著朝前走去,幾步之後,忽感不對勁,回首,便看到陳韞之站定在原地,看著遠方的青崗山巒,心思飄忽不定。

剛還眉開眼笑,轉眼間就如春花凋殘。

這是怎麼回事呢?

蕭欽之心想︰「莫非無意中踫到了韞之兄的傷心事?」再一想,結合陳韞之剛說的話︰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之美事,頓時豁然開朗。

料想定是謝、陳兩家來往密切,陳韞之與謝道韞,從小結識,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連名字中都帶有「韞」字。

而如今陳氏落寞,謝氏蒸蒸日上,兩家地位相差懸殊,即便是郎有情,妾有意,這份情也注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念及自己剛才說的話,無疑中傷了陳韞之,蕭欽之倍感自責,大踏步走至陳韞之身前,拍了拍其肩膀,鼓勵道︰

「韞之兄,不必在意我剛說的話,就當我剛在放屁。」

陳韞之只是有感于命運不得自己做主,徒然無奈何,不免心生不悅,卻是被蕭欽之突然來的一出,給弄湖涂了,下意識的露出了女聲︰

「啊?」

蕭欽之根本就沒在意,深吸一口氣,抬手指向了遠處被雲霧遮蔽的山巒,目露真誠,引用詩句,壯聲道︰「撥開雲霧見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韞之兄與謝氏才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過一時受阻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韞之兄切勿灰心。況且韞之兄未必就沒有機會,論實力,潁川陳氏只比陳郡謝氏差一線,論底蘊,潁川陳氏猶在陳郡謝氏之上。」

蕭欽之目光凜凜,看向了陳韞之,鏗鏘有力道︰「生如螻蟻,當有鴻鵠之志,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我觀韞之兄遠非常人所比,眼前的困難是一時的,只要不放棄,他日定能抱得美人歸。」

陳韞之臉上閃現過一系列復雜的表情,從懵逼,到震驚,再到憋笑,最後干脆面色凌然,順勢點頭道︰「好,我一定謹記欽之兄的話,不娶到謝道韞,誓不罷休!」

「有志氣,這才是男兒該說的話,何必去做那郁郁之婦人態。」蕭欽之順了一口氣,繼續道︰「若是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韞之兄只管提,在下願盡綿薄之力,促成一樁美談。」

陳韞之彎腰拱手,含笑道︰「在下感激不盡。」實則心里已經笑的花枝亂顫,卻又異常感動,恰巧隔壁院子傳來了一陣鵝叫。

「呱呱呱——」

陳韞之暗笑道:「真是一只呆頭鵝。」見蕭欽之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趕忙道︰「欽之兄,快別說我了,還是說說你吧,你詩想好了沒?」

蕭欽之道︰「早就想好了,走著。」忽然想到了什麼,怯聲道︰「韞之兄,我給你心上人作詩,你不介意吧?」

陳韞之正色道︰「怎麼會,我可不是小氣的人。不過,若是作的不好,那我可就生氣了。」

「放心吧。」蕭欽之頭一甩,大大咧咧的往前走。

陳韞之噗嗤一笑,遲疑些許,心里嬌嗔道︰「呆頭鵝,若你作的不好,休怪我不理你。」隨之,跟上蕭欽之的步伐。

蕭欽之與陳韞之一道回了夏園,卻不見蕭書、胖老八等人的身影,許是去了桃園看熱鬧去了,房里靜悄悄的,只余幾縷斜照的陽光在熠熠生輝。

陳韞之進了房里,四處打量著布置,隨即目光落在了書桉上,紙上有蕭欽之練的「顏楷」,剛勁有力,大氣磅礡。

陳韞之先前听說蕭欽之作的那首《北雅集題記一》,引得父親與顏中正爭執書法與詩誰為先,如今細細一看,頓覺得不凡,假以時日,必定在書法上有所斬獲。

「欽之兄,書法練了多久了?」

陳韞之隨口問道,見蕭欽之沒回應,便回過頭去,頓時羞的面紅耳熱,芳心亂顫,趕緊回頭,閉口不言,閉目避之。

原是濕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蕭欽之很難受,所以一進屋,第一件事,就在屏風後換一身的衣服。

蕭欽之動作麻利,速速換完了衣服,頓時渾身干爽通透,披發而出,不察陳韞之異樣,隨口道︰

「韞之兄,你剛說什麼?我沒听清。」

陳韞之將蕭欽之上半身看了個光,早已滿面通紅,側臉閉目,結結巴巴道︰

「沒——沒什麼?欽之兄換好衣服了?」

「好了,換個衣服而已,很快的。」蕭欽之渾然不覺,幾步走到書桉前,轟然坐下,正欲取筆書寫,見陳韞之遮遮羞羞,這才發現陳韞之面紅耳赤,露有霞光。

蕭欽之打趣道︰「韞之兄,這回我可沒捂你嘴,你這是怎的了?」

「呃——天氣熱,悶的。」陳韞之胡亂找了個借口,起開身,走至窗口旁,拉開了簾子,一股清香的空氣撲來。

陳韞之嗅著窗外的春風,看著窗外的風景,一回眸,瞧見蕭欽之正執筆在作詩,目不轉楮,安謐寂靜,幾縷斜陽留下幾個跳動的斑點,與靈動的揮毫攜手共舞,共同交織出一曲動人的樂章。

這曲樂章舒緩而綿長,優雅而淳樸,高尚而自由。

陳韞之醉心樂曲,淺笑不語,凝眉閉目,忽而睜開眼,看了一眼窗外的世界,軀體的自由固然無比珍貴,但靈魂的季動更加的迷人,不是麼?

于是,陳韞之緩步走向了樂曲的演奏者,俯身凝眸,看到了一首詩《北雅集贈道韞》︰

「娉娉鳥鳥十五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秦淮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陳韞之心想︰「真是個呆頭鵝。」提示道︰「十里秦淮,醉生夢死,用在此處不妥,欽之兄當好生思量。」

「是哦—」蕭欽之意識到了不妥,當即改成了「揚州」二字,會稽隸屬于揚州,可用在此處,並無不妥。

陳韞之喃喃道︰「春風十里揚州路,」驀然笑開了,麈尾輕甩,愉悅道︰「妥!」又指了指留白處,笑道︰「欽之兄,留下落款,就寫蕭欽之贈令姜。」

「令姜是誰?」

「她的字號。」

「哦!」蕭欽之按照吩咐,規矩的留下了落款。

待墨跡晾干,陳韞之小心的收起,滿心歡喜,卻是故作姿態,保證道︰「欽之兄,我一定親手交給她,且說明你作此詩用意,不教她生氣。」

不過,話鋒一轉,鄭重告戒道︰「欽之兄,此類詩以後別在寫了,莫叫人看低了令姜。」

蕭欽之仔細一想,陳韞之說的有道理,謝道韞肯給一次面子是念在陳韞之的情面,第二次說不定就不給了。

「韞之兄放心,這首詩至此絕筆。」

陳韞之道︰「欽之兄如此,我便放心了,不打擾了,我先回了。」說罷,便帶著詩作幾步出了門,匆匆回了屋,掩上房門後,不禁靠在了門上,驀地,笑容綻放,綺麗絢爛。

【又是才回來不久,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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