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智雲看來,目前有兩個問題。
一是裴矩為什麼要拒絕老李的封賞,所謂‘無功不受祿’的說法,只是一個說辭。不說楊恭仁已經接受封賞,單是從拉攏的角度來看,裴矩都應該接受這份封賞。
因為,裴矩不僅是前朝重臣,更是聞喜裴氏家主,這兩點加在一起,足夠裴矩心安理得的接受李淵的封賞。
他拒絕封賞,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對封賞的東西不滿意。至于不想為唐朝效力這種說法則完全站不住腳,因為他要是真的對大唐無感,那他絕不會拒絕這份封賞,而是會拿著封賞吃喝等死,從此之後做個混子,不為大唐諫言一句話。
如此說來,裴矩對封賞的東西不滿意。
李智雲暗自思索,裴矩到底不滿意什麼。
殿中侍御史這個職位?
不太可能,裴矩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他剛剛歸順唐朝,李淵不會給他高官。
那就是封爵了。
換句話說,裴矩不滿意的是安邑縣公這個職位。
安邑縣公?
想到這里,李智雲頓時明悟。
原來如此!
裴矩可是聞喜裴氏家主,若要封爵,那也應該是聞喜縣公,因為這才是聞喜裴氏家主該有的爵位。
這個爵位是次要,主要是代表著朝廷對聞喜裴氏的承認。承認聞喜裴氏的歷史地位,承認裴矩的家主之位!
想到這里,李智雲也知道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第二個問題,即是裴寂為什麼要裴矩接受封賞,而劉文靜為什麼會反對李淵對裴矩的封賞。
先說裴寂為什麼要裴矩接受封賞,如果裴矩真的接受安邑縣公這個爵位,那麼這就給了裴寂機會。
取代裴矩在裴氏地位的機會!
想想看,他裴寂可是相國,而裴矩只是殿中侍御史,到時天下人顯然覺得他裴寂強于裴矩。而且,裴矩得不到聞喜縣公的爵位,自身的聞喜裴氏家主地位不被官方承認,那麼裴寂將來就有機會取而代之。
劉文靜反對李淵對裴矩的封賞,不是因為他和裴矩關系好,而是因為他一眼看穿裴寂的打算。
他和裴寂的關系現在已經直線下降,雙方基本上視對方為最大的政敵。這樣一來,劉文靜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裴寂有機會取代裴矩,成為聞喜裴氏的話事人。
絕無可能!
想透徹之後,李智雲默默抿嘴。
他還是太女敕了,這些老東西一個比一個老謀深算,一個比一個陰險狡詐。
裴寂和劉文靜在太極殿一通說唱,吵不出來結果,老李只能讓他們閉嘴。
李淵看向裴矩,暗含威脅道︰「裴公難道不願意與朕一起,開創一個太平盛世嗎?卿不可自誤。」
威脅?
對不起,聞喜裴氏從來不懼威脅。
「罪臣只是實話實說,還請聖人答應。」裴矩抬頭直視李淵,目光平靜卻又帶著一絲絲冰冷。
李智雲暗自捏拳,這一幕,讓他想起竇威拿關隴三十七家威脅李淵的場景。
面君不拜,不卑不吭。
世家本色。
李淵藏在袖袍中的手漸漸捏成拳頭。
這種感覺,真的很令人惱火,讓他很想要拍案而起殺人。
可是他不能,如果他沖動之下殺了裴矩,到時候寒心的不止是裴氏,還有和裴氏有姻親關系的山東各大門閥。
這些世家就像一顆顆大樹,表面上看各自獨立,但其實他們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動一個,都會引起另外幾個激烈的反抗。
一如當初楊廣要干死關隴門閥一樣。
太極殿的氣氛有些凝固,竇威竇抗冷眼旁觀,這不是他們的事情,他們不會橫插一手,因為那沒有意義。他們沒必要給老李當槍,更不會去幫助死對頭山東門閥。
裴寂和劉文靜已經下場。
剩下的蕭瑀和陳叔達,他們也不願意插手這種事情。如果他們幫助老李,那就是在和裴矩對立,如果他們幫助裴矩,那就是在和李淵對立。
無論是哪一個選擇,都不是好選擇。
因此,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至于其他的官吏,那更不會說話。
李建成開口打破冰封的氛圍,「父皇,兒臣以為,裴公所言不無道理。不若暫時授裴公殿中侍御史之職,至于爵位,可等裴公立下功勞再行封賞,亦不晚也。」
李智雲冷瞥李建成,他的大哥,亦看出其中貓膩。而他的選擇,是幫助裴矩。
這也能理解,畢竟李建成身邊都是山東門閥的人。
李淵沉默半晌,言道︰「便如太子所言吧。」
忍耐,還是要忍耐。一如李淵忍耐關隴門閥一樣,面對山東門閥,他還是要忍耐。
因為,山東各地尚未收復,還不能急躁。有上次的教訓,這次李淵沒有繼續頂牛。
「臣多謝陛下。」裴矩躬身一禮。
不久後,朝會散去。
蕭瑀因為姊姊蕭後獲救的緣故,散朝的時候特地感謝李智雲出手相救。
對此,李智雲自然再三謙虛。
立在台階上,李智雲時不時看向裴寂和裴矩。如他所想的那樣,裴寂和裴矩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好似陌生人一般。
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內侍李忠悄悄走過來。
「楚王殿下,陛下有請。」
李智雲點點頭,「煩請帶路。」
「不敢。」
至立政殿偏室,老李和李建成已經等候多時。
「兒臣拜見父皇,太子。」
「免禮,坐!」老李笑呵呵的說。
看樣子,老李應該是從朝會上的郁悶心情走出來了。
內給事送上軟墊,李智雲跪坐。
「五郎啊,這次你做的不錯。淮安王在捷報中,對你可是多加贊賞啊。」老李笑得露出滿口白牙,看起來像個溫厚的老人。
廢話,老子可是把幾十車寶貝給他。但凡是個人,他都不能視而不見,侵吞老子的功勞。
「兒臣惶恐,此番大捷,皆乃皇叔集眾用武,運籌帷幄之功。兒臣,只是運氣好罷了。」李智雲謙遜道。
李建成微笑道︰「五郎莫要自貶,捷報孤也看了,若非你提前埋伏在永濟縣,此番未必能截殺宇文化及成功,更不可能救回前朝太後和一干隋臣,你居功甚偉。」
「臣弟還要多謝大哥當初推薦臣弟前往河北,否則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這話听的舒坦,李建成心道;你知道我對你好就行了。
李淵看著兄友弟恭的一幕,滿意的點點頭。雖然老四不讓他省心,但是老五很听話,很謙虛。
「救回前朝臣子,大漲我大唐氣勢威風,天下正統,在我大唐!」
李建成附和兩句,緊跟著勸道︰「父皇,而今山東諸地未平,還需寬待山東官吏人心,使其為我大唐效命。」
李淵嘆一口氣,點點頭,「是朕有些著急了,多虧太子啊。」
「父皇也只是為大唐江山思慮,並無過錯。」李建成說。
李淵點點頭,旋即開始詢問李智雲,在河北和宇文化及一戰的具體細節。
捷報上說的,只是籠統的說法,他還需要知道更多的細節。尤其,是關于河北的形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