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這次很大方，大方到連見慣了世面的張叔夜、張克戩都直搖頭。
東京城里的寶貝，雖然基本上被金人搜刮得干干淨淨，可有些豪門大宅的地底下還埋著些。而柴進在這亂世之中除了糧草物資一律不舍得以外，對有些東西還是挺舍得的。
比如說，大宋那些秀才皇帝收藏的那些古董字畫……
女真兵圍汴梁，獅子大開口要金要銀，要錦羅綢緞，可就是那些所謂的古董字畫人家看不上，哪怕趙佶父子想用這些平日里視若珍寶的東西多少抵扣一些金銀數量，可人家完顏宗翰還看不上，你說氣人不氣人！
而如今，這些東西，柴進又非常大方的弄來了好幾車，用以贖回被瓊妖納延俘虜的士卒。
「兄長，您說這大周皇帝是假大方呢，還是真小氣？」
張克戩突然的打趣，讓平日里鐵面一般的張叔夜都忍不住輕笑一聲。
「你覺得呢？」
「我也不知道。」張克戩回道:「說他大方嘛，金銀沒見幾兩，物資糧草更是沒給一斛。可要說人家小氣呢，這皇宮大院里的寶貝又給了那麼多……」
張叔夜沒有回話，反而看向旁邊的張伯奮兄弟倆。
問道:「你們如何看？」
「聖主之謀，臣子不得置喙。」
隨著張仲熊搶先開了口，張伯奮有些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可又說不出他的錯處來。畢竟人家已經是大周的臣子了，皇帝做的決定他肯定不能亂評論。
「回父親話，這些東西都是我大宋能人巧匠留下的瑰寶，如何能隨意贈送敵國，此乃背祖忘宗……」
張叔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指著箱子里的一些器皿問道:「這些東西平日都存于何處？」
「皇宮大內，或王侯將相府中……」
「那人家皇帝拿自己和屬下的東西去換百姓家的孩子活命，是對還是錯？」
「這……」張仲熊聞言神情一滯，好像明白了什麼，可還是有些不服氣的道:「可這些東西都是極為難得之物，如何能交與蠻夷之手？哪怕將來他大周兵馬打進燕雲，毀于戰火與亂世如何能不可惜……」
「唉……你也知道如今是亂世！」
張叔夜嘆氣道:「俗話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可說到底在這亂世能穩定天下安穩的，是糧食！如果沒有糧食，你有再多金銀寶貝也都不過是些會發出廣亮的石頭罷了……而你眼前的東西或許珍貴，可在這亂世之中，又算的了什麼？如果他大周擋不住金人或許契丹人的兵鋒，天下都是人家的，這些東西你還留得住？」
旁邊的張克戩見兄弟倆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開口道:「兄長說得對，你們不要忘了，這些東西雖然名貴，可說到底就是富貴人家的玩物……玩物玩物，你喜歡它便是千金不換，你不喜歡它，它便是一文不值！正如你們父親所言:天下的平穩不是這些東西，而大周皇帝也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舍不得燕雲最缺的物資糧草，而把這文人士族才會視若珍寶的東西拱手相讓……」
「這片土地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奇珍異寶，可天下何曾因為它們的消失而戰火紛飛過？能夠讓百姓無法生存的，是終日衣不蔽體、食不果月復……所以只有天下安穩了，這些東西才會有它的價值。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那位出身綠林的皇帝，才會這般不吝嗇吧。」
張家兩代人，都是文武雙全之輩，只不過張伯奮與張仲熊並未經歷太多的世態炎涼，如今兩個飽經風霜的老人，正用眼前的一點一滴，來教導這兩個年輕後輩。
「諸位周朝使臣，咱們大將軍有請。」
正在這時，幾個遼國官員已經走到了幾十步外，隔著老遠便興高采烈的對著張叔夜招呼。
「終于願意見咱們了？」
「看您這話說的，我大遼也是禮儀之邦，怎麼會怠慢貴客呢。」
為首的遼國接引使臣也是出身在遼國的漢人，只不過從小就做了契丹子民，對于那幾百年前的歸屬感，早就消失得一干二淨了。
「好一個禮儀之邦，把我中原使臣安置在朔州城外，幾天時間不說帶咱們去雲中也就算了，連朔州城里的大將軍都見不上……你們千萬別說是從咱們中原學的禮儀，咱們沒有這般沒規矩……」
張伯奮性子是幾人中最直接的，當即就給懟了回去。何況自從進了朔州地界，除了眼前的這幾個接引使臣以外，其他能做主的一個沒見，瓊妖納延那老狐狸更是派出重兵把自己一行人圍在一座營寨里，別提有多憋屈。
那遼國使臣听他言語不滿，連忙躬身笑道:
「我們大將軍軍務繁忙，主要得防著雁門關的老鼠過來為禍百姓，所以一時半會給耽擱了，還請諸位莫怪啊。」
這幾句話說得張叔夜等人輕蔑一笑。知道現在不是和這種早就忘記祖宗的人斗嘴的時候，揮手攔住還要懟回去的張仲熊。
「還請前頭帶路，咱們也該去見見大名鼎鼎的朔州大將軍了。」
「嘿嘿，大將軍與你們的人已經在城外迎候，貴使只需隨我來便可。」
……
他口中所說的人，自然是那打前站的金毛犬段景住。這倒不是他的本事比張叔夜等人還大，而是這家伙怎麼說和瓊妖納延也算熟人了，不管是當年單刀赴會去金營，還是與入雲龍公孫勝一起遠去燕京，都和這位耶律余睹的手下大將打過交道。
而此時，瓊妖納延故意把張叔夜等人晾在那里，又害怕真得拱火拱得太過，所以大家都得有個中間人能在兩頭奔走。
「段將軍，听說貴國不僅在西北全殲女真第一大將完顏婁室，更把其子趕去了江南，不知是否有此事？」
「何止是趕到江南去了，他那幾萬精銳騎兵，不僅損失大半，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黃龍府的白雪咯……」段景住裝作毫無心機的模樣，一臉的得意道:「當年咱們聖上就說了，一定幫契丹拖住金人，您瞧，可曾食言？」
段景住的一個「幫」字，讓身旁的幾位遼國將領面露不滿，對于兩國士卒來說，自己的天下都得自己來打，何須要一個面和心不和的敵國來幫。
「大周皇帝雖然乃是綠林土匪出身，可還確實是有些本事的，不然耶律大王當年也不會幫他勸說金人退兵。」
「嘿嘿嘿嘿，正是這個理。咱們聖上鳳子龍孫，可就是喜歡咱們江湖綠林的義氣為先，不然怎麼能和貴國的南院大王那般投緣，一直互相幫襯呢……」
瓊妖納延早就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馬販子嘴皮子溜得緊，也沒想能賺到什麼便宜。閑扯一陣後，遠遠看見天邊有旌旗飄舞，連忙高聲喝道:「全軍列陣，迎接大周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