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時,皇宮。
嚴華松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拿著加急軍報前往內閣,又被幾位大老抓了壯丁一道面聖去了,總歸每次又邊關急遞送抵兵部後,他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佛距離上一次還未過去多久呢。
「不過這樣也好」
嚴華松此時就像是地主大戶家的貼身隨從一般,緊緊跟在幾位大老身後,屁顛屁顛的往華蓋殿而去,心里卻有種樂此不疲的感覺。
不是哪一部尚書都能似他這般頻繁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平日朝會上,百八十年都難有一次大變動的朝堂,就像是一潭死水,估計皇帝每天看著都是一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都快看到吐了,自然更談不上加深什麼印象了。
照理,六部之中,兵部的排名還算靠後的,只比工部和刑部好上那麼一點,也正因此,同為正二品的各部尚書之間,也是有高下貴賤之分的。
只是到了他任兵部尚書的近幾年,反倒兵部在六部之中愈發的凸顯起來,邊關和各地頻頻傳來的戰事,讓他這個兵部尚書隱隱也能與戶部禮部爭鋒了,至于吏部,沒人會閑著沒事去和吏部比的。
更關鍵的是,自打他任兵部尚書以來,大乾的官兵似乎特別給面子,幾乎沒打過什麼敗仗,官做的不僅舒心,照此下去,說不得再熬一熬資歷臨了也能混個大學士告老。
日子有盼頭,嚴華松整個人看起來都精神了幾分,步履雖不快,可依舊有種腳下生風的感覺。
這次的急遞,同樣算是一件捷報,雖說與王子騰兵不血刃使的烏斯藏來歸相比算不上什麼,可也足以算得上是朝中的大事了,若是應對得當,難保大乾的疆土不會再擴千里。
很快幾人就到了華蓋殿,未曾料殿內已經有人在了,還有說有笑的,見內閣幾位閣老聯袂而至,紛紛起身相迎。
嚴華松目光從楊儀楊二人身上掃過,心中納罕道︰「這兩位居然湊到了一塊兒,也是難得。」
戴權已經聞信進內殿通報了,不消多會兒,嘉德一身常服從內殿走了出來。
「幾位愛卿一同到朕這里來,可是又有什麼要事?」
說著,又注意到了跟在眾人身後的嚴華松,嘉德心中一動道︰「可是北地戰事有消息了?」
嘉德一直在等楊佑大軍的消息,此次北征分坐東西兩路,西路捷報頻傳,以至王子騰在朝中聲望與日俱增,無人可攖其鋒芒,嘉德自然不願軍中再出現一個老北靜王,是以才早早了派了楊佑去山西,就是為了分王子騰九邊總督之權。
如今北地楊佑大軍遲遲不見回信,這讓嘉德未免心中有些焦急,朝廷現在需要楊佑大軍的一場捷報,來分散朝臣對王子騰的擁躉。
傅東來沒有開口,而是給落後半個身位的嚴華松遞了一個眼色。
嚴華松上前道︰「陛下,並非是肅忠王爺的軍報,而是遼東忠順王爺加急送來的。」
「哦,是十三弟啊,何事?」嘉德問道。
嚴華松道︰「王爺軍報中提及,東胡諸部有意與我大乾言和稱貢,以居地置羈縻衛,邀我大乾派使節于翰垛倫部會盟議事,王爺不敢擅專,特請旨朝廷派欽差前往,目下王爺已經在趕往奴兒干、布魯丹的途中,以圖拉攏遼東極北之地的諸部共同參加會盟。」
嘉德听罷笑道︰「嗯,十三弟給了朕一個驚喜,他所慮周全,此等大事,朝廷不可不重,當派重臣親往,正好今日你們都在,議一議吧,派誰去合適?」
傅東來當先開口道︰「內閣當下只有四人,又值大軍北征的關鍵時刻,不好輕動,當下看來,只能在六部尚書亦或同級官員中選派了。」
說是四人,其實日常主事的只有他和葉百川兩人罷了,楊景已經徹底的被架空,且年事已高,如何再好意思讓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遠行苦寒之地,顧春庭倒是年輕,只是內閣也離不了他,內閣議定下來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他來落實的,且又是新進閣臣,資歷淺了些,東胡人既有心歸附,那大乾這邊也不能不重視,需得派一個各方都認可,且身份官職都恰當的人選才成。
嘉德點了點頭,正打算開口時,卻見一旁的楊儀忽然說道︰「父皇,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嘉德看了楊儀一眼,沒有做聲,只是向傅東來幾人投去了征詢了目光。
傅東來思索片刻後說道︰「倒也合適,昭王爺貴為親王,作為談判的欽差足以彰顯我大乾朝廷對東胡人的重視,再則王爺將戶部打理的井井有條,也足以獨當一面了。」
傅東來兼著戶部尚書一職,與楊儀自然要更熟悉一些,反而與楊之間,並無太多交往。
作為內閣的實權之人,傅東來對于立儲一事,一直都沒有表態,除了出于為官的謹慎外,未嘗沒有觀察兩人的意思。立嫡立長這個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在傅東來這里顯得並不那麼重要,他更在意的是,誰更擁護新政多一些。
新政就像是他的孩子,傅東來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新天子即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除新政,這種事情,古來並不罕見。
不過幸運的是,皇子的這兩個兒子對于新政似乎都不怎麼排斥,當然也有可能是皇帝遲遲不肯立儲的緣故。
但不管怎麼樣,他內心還是更傾向于楊儀多一些。若論在政事方面,楊儀和楊二人並無明顯的高下之分,或許楊在許多方面還要更出色一些,但人老了,更願意穩妥起見,選擇自己最熟悉的楊儀,而非了解不深的楊。
且楊儀本身也佔了皇後嫡出的大義名分。
听到傅東來幫著自己說話,楊儀心中不免輕松了些,總歸是不枉他一番苦心經營,自入戶部以來,從未因自己是皇子親王的身份,而對傅東來有所輕視,反而時時請教,執後輩弟子之禮,只是這位閣老似乎對此並不感冒,一直以來也從未表現出明顯的偏向,更別說站隊了。
同時他也在防備著一旁的楊會跳出來與他相爭。不過轉念一想,似乎也沒必要擔心,楊自參政以來,其勢力多還是在漕運和海道方面,朝中六部大半還是他的地盤,且又有忠順王的支持,楊在遼東並無任何外援。
「可他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朕擔心他遇事莽撞,反倒壞了大事。」
葉百川此時開口道︰「陛下雛鳳總有離巢的一日,不可能一輩子都呵護在羽翼之下。」
接連兩位開口,哪怕是楊儀此刻心中也不免動搖,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路,可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再猶豫了,今日到坤寧宮的路上,看到許多陌生的面孔,听說司禮監在宮中又有動作了,那些腌貨色可都是戴權那條老狗親自教出來的。
「父皇容稟,兒臣並非一時起意,後半年九邊將士的糧餉也該運往遼東了,還有幾年來遷往遼東落籍的新戶依舊需要朝廷賑濟,往年這些事都有由王叔親自操持的,只是眼下王叔遠在塞外,兒臣心中也未免不放心,恰好又遇到今日之事,兒臣才想著不如親自往遼東走一趟,一來為朝廷為父皇分憂,二來兒臣久居京中,不知邊關苦寒,也算是給自己長長見識,免得夜郎自大。」
嘉德聞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你能有此心,也不枉朕對你寄予厚望。」
說著又看向楊問道︰「兒,你以為如何?」
楊聞言,目光從傅葉二人身上收回,說道︰「父皇,兒臣淺見薄識,不敢妄言,一切但憑父皇和幾位閣老定奪。」
嘉德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對楊儀說道︰「準備準備,盡快啟程吧,記得離京前到你母後那里請安。」
「兒臣遵旨。」
京城之外,依舊屬于順天府的地界。
賈瑛與喜兒兩騎並行,護衛早已散開四方。
「二爺,快到河間府了,前面就是天津,咱們是乘船南下,還是走陸路的好?」
賈瑛微微思索道︰「乘船吧,速度要快一些,到了山東還要繞到來州府,去見見以宋家兄弟。」
正當此時,卻見前方一名護衛騎馬奔來,遠遠的便說道︰「二爺,前方有打斗,兩撥人,一伙蒙面刺客。」
賈瑛沒有大發善心上去幫忙,而是帶著護衛不遠不近的綴在了兩撥人身後。
黑衣刺客明顯佔據了上風,不過被追殺的那伙兒人,顯然也不是善茬,幾個護衛打扮的,明明看著像是江湖人,卻又有些像是被人豢養的死士,一個個毫不畏死凶悍至極,雖然人少勢頹,可依舊護著馬車上的人往官道一側的樹林里逃去。
「喜兒,你看那人似乎有些面善啊?」
樹林間一處,賈瑛指著被護在中間的一人問道,一邊將手中的雙筒千里眼遞給了喜兒。
這雙筒千里眼自然比不上前世的那種便攜式軍用望遠鏡,是賈瑛根據當下軍中常用的千里眼改良的,勉勉強強達到了五倍的效果,主要是鏡片太難打磨了。
即便如此,也要比軍中常用的那種單筒千里眼效果好得多,不僅便與攜帶,且因為鏡片透光度好,視物也清晰了許多。
喜兒舉著雙筒千里眼看了半響,才說道︰「二爺,那不是昭親王身邊的那位門客嗎?當初在王府的時候,小的還曾見過他呢。」
「鄔玉卿?」
這個名字,賈瑛並不陌生,海大的人一直都在盯著昭王府,只不過賈瑛與這位昭王府的謀士也只見過兩三面而已,是以看到的第一眼,並不能完全確定其身份。
眼看著對方最終還是被黑衣刺客追了上去,賈瑛當下也不再猶豫,向一旁的老八幾人打了個手勢,林子里傳出一道清亮悠長的哨響。
哨聲明顯驚動了對戰的雙方,只是這荒郊野外的,眾人也只以為是某種鳥鳴聲,只片刻愣神,便又一次戰在了一起。
休休。
幾道利箭的破空聲滑過密林,準確命中了目標,幾名黑衣刺客應聲倒下。
「對方又援兵,小心暗箭。」
可惜任他們如何警惕防備,都找不出賈瑛一眾護衛的蹤影。
這種刺殺的場面,賈瑛和手下的護衛早已司空見慣了,自然有了應對的心得,何況他的這些護衛一個個都是軍中好手,弓馬嫻熟,有心算無心,打對手一個猝不及防,一個回合便已佔了上風。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被護在中間的鄔玉卿也不由一愣,任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來在京城這個地方,有誰會冒著得罪昭王府的風險而營救他。
「難道是禮王府的人?」
鄔玉卿臉上的陰雲更深了幾分,自己也就是對那位或許還有些價值了。
虎口未出,又來了一群狼。
雖然當初入京那一刻心中就有了準備,但事到臨頭,鄔玉卿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壯志未酬,就這麼死了,扶龍一脈只怕在他這里也就斷了。
「愧對祖師啊!」
此時慘叫聲逐漸增多,刺客也終于看到了護衛的蹤跡,有刺客正打算張弓之時
彭!彭!
林間響起了一陣槍鳴,濃濃的白煙暴露了護衛的位置,但此刻已無需隱藏。
一陣硝煙過後,除了躺在地上留著半條命殘喘申吟的,其余見勢不妙紛紛遁入了林間消失不見。
鄔玉卿和殘存的幾名屬下被護衛們圍攏在中間,步步逼近。
「把刀放下吧。」鄔玉卿看著四周向自己圍攏過來的不速之客手中黑洞洞的鐵管,苦澀的說道。
「先生,我們還能再戰。」
鄔玉卿搖了搖頭道︰「能活命為何要死。」
「放心吧,或許你們有活著離開這里的希望了。」
這些人都是他師傅留給他的財富,人數不多,只有十多人,這一遭就沒了大半。
鄔玉卿在伴當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逃跑的途中他左腿不幸中箭,看傷勢,即便活下來,下輩子也得落個殘疾了,不過這不是當下最重要的。
鄔玉卿看著老八等人說道︰「你們是楊派了的人吧?」
無人應答。
「我就是鄔玉卿,給我這些朋友一條活路,我跟你們回去,有什麼要問的知無不言。」
雖然那妖女本身就是昭王府的人,但自己在王府這麼多年,手中依舊掌握了不少的秘密,楊儀自尋死路已經沒救了,守著這些秘密也沒什麼意義了。
對面依舊沒人搭話,這讓鄔玉卿有些尷尬。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他的這個想法剛剛落下,就听人群之外的不遠處響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鄔先生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事實上你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重要。」
人群散開,賈瑛從後面走了出來。
「是你?」鄔玉卿臉色一陣潮紅,連來人是誰都沒猜對,還自以為是的和對方講條件。
「不對!」
「自己並沒有猜錯。」
鄔玉卿看著賈瑛,問道︰「是楊讓你來的吧,靖寧伯倒是好眼光,不像在下看錯了人。」
自賈瑛將江南水師拱手讓給楊,還幫其坐穩了位子開始,楊儀和賈瑛就再沒有緩和的余地,眾人眼中,賈瑛自然是楊的人。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賈瑛想到了一些別的事。
「你想用什麼來換你和你屬下的命?」賈瑛沒有回答對方的疑問,反而順著對方的思路問道。
鄔玉卿淒然笑道︰「昭王府的事情還有什麼是能瞞得過你們的?那妖女倒是藏得深,楊儀庶子,不足與謀,圖大業者,居然沉溺與美色,哼!庶子」
可見鄔玉卿內心的怨念不小,一番牢騷之後,才回到正題,說道︰「楊儀雖然信任那妖女,可他也並非什麼都願意讓她知曉的,朝中有不少投靠楊儀的官員,或因把柄,或因貪圖那從龍之功,這些事情都記在我心里,楊儀落敗後,楊難道不想掌握這些信息?」
賈瑛面色平靜,大腦卻在飛速旋轉著,剖析著鄔玉卿話里透露出來的信息。
妖女、操控、落敗。
鄔玉卿口中的妖女,是有八九就是南飛雁了,除了她似乎昭王府也再沒別人能稱得上「妖女」二字了,賈瑛是見過南飛雁的,只憑那一身美色,不知能讓多少男人傾倒。
操控,而且與楊有關聯,難道說是在上演碟中諜?
還有楊儀怎麼就落敗了?
朝中必然要有大事發生,黛玉她們
千頭萬緒涌過心間,賈瑛嘴里卻說道︰「沒了楊儀,這些人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遲早是要轉投禮王府門下的,又何必用你來多此一舉。」
「還有,你已成階下之囚,既然想活命,還一口一個妖女的叫著,你不知道女人最是小心眼嗎?」
鄔玉卿搖了搖頭說道︰「只怕也不盡然吧。」
「即便沒了楊儀,還有一個楊俟同為皇後嫡出,你也別說楊儀造反會影響到後位,豈不知楊儀本就不是皇後所出。」
「楊儀不是皇後所出?」
這個消息,倒是讓賈瑛出乎意料。
鄔玉卿也非常人,雖然賈瑛極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雙目的流波依舊讓對方看出了些端倪來。
「怎麼,你不知道?」
「看來楊也不是那麼信任你嘛,這樁舊事,還是那妖南槿親口告訴的楊儀,我親自查證的。」
南槿,這應該是南飛雁的化名了。
昭王府的諜子雖然認出了南飛雁的畫像,卻無法得知南飛雁在昭王府的身份。諜子畢竟只是一個下人,王府貴客的閨名,也不是隨便一個下人有資格知道的。
還有,楊果然與南飛雁有聯系,這麼說他才是楊煌臨死之前埋下的那顆棋子。
以楊煌那滿嘴謊言,滿心秘事的性子,楊儀非皇後嫡出的信息,還有待商榷。
「你是如何發現的?為何要逃?」
「發現什麼?南槿的身份嗎?百密必有一疏,只要她的行跡讓人產生了可疑,想要查證,並非什麼難事。」
「至于我為何要」
鄔玉卿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死死的盯著賈瑛。
「不是楊派你來的?」
不愧是謀士,這份機敏,到底還是沒能讓自己套出更多的話來,不過也沒關系,左右人還在這里。
眼見對方識破,賈瑛也沒了繼續問下去的心思,刺客隨時有可能去而復返,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隨即便向老八打了一個手勢,護衛手中的短槍再次抬起,對準了鄔玉卿身後一眾武士。
「等等。」
鄔玉卿急忙出聲制止道。
「給他們一條活路,我跟你走,不然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賈瑛忽然笑了。
「看來你還是沒搞清楚形勢,你所依仗的那些秘密,對我真的重要嗎?也難怪你跟錯人,這眼力界兒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動手吧。」
賈瑛向護衛澹澹的說道。
「等等。」鄔玉卿再次出聲道。
賈瑛略顯不耐煩道︰「我趕時間,你考慮清楚在說。」
「放了他們,我任你處置。」
賈瑛搖了搖頭道︰「讓你的屬下跟我的人走,我保證不傷他們性命,至于能不能活命,那就要看你聰不聰明了,當然,你可以拒絕,我只說這一次。」
良久之後,鄔玉卿還是屈服了。
喜兒在一旁看著鄔玉卿,護衛們則將鄔玉卿的屬下用繩索捆綁起來,牽成一串,這是軍中用來抓俘虜的做派。
賈瑛則將老八喊道身側,交代道︰「將這些人交給巴卜力,鎖入西城兵馬司的大獄中,嚴加看管。」
「二爺,京城會不會太危險了些?這些畢竟是昭王府要追殺的人。」老八擔心道︰「不如索性」
賈瑛搖了搖頭道︰「鄔玉卿知道不少秘密,對咱們有用,留著這些人才能拿捏他,可帶著又不方便,刺客隨時會追上來,反而京城離此不遠,無非多跑一趟的功夫。再者,燈下黑,你們回去的時候,繞道東安,經固安良鄉回京,免得與刺客踫上,到京後,讓兵馬司出城拿人,名目嘛你們看著編一個。」
「可如果刺客追上來二爺身邊不能沒人。」
因為林清落網,三陽教這個威脅已除,是以此次隨行的護衛並不算多。
賈瑛自然也考慮到了這點,說道︰「前面就是天津了,走海路吧,讓宋倫派船直接將我們送到來州府,你們可以到那里與我匯合。」
「還有,叮囑巴卜力將各城城管大隊的人秘密抽調一部分到西城,如果京中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想看到府中再次出事。另外將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伍叔」
「小的明白。」
「去吧。」
從鄔玉卿的只言片語中,賈瑛獲得了不少消息,頭一件就是「楊儀兵敗」,兵敗,兵敗,那首先得興兵才成。如果京中驟起戰事,賈瑛不得不擔心賈府眾人,他也想過趁著還未走遠回去一趟,將人接出京城,理由都想好了,借著此次前往山東,攜親出游,大不了就是被言官不痛不癢的彈劾幾次而已。
可是賈家的根基在京中,離不得,尤其是逢遇大事時,更得站在皇帝這邊,賈家人走不了。再者,縱然是秘密返京,只怕也逃不過有心人的耳目,他的目標太大了,就怕事後追究起來也是一樁麻煩。
不過倒是可以派人將黛玉幾人接出京來,北方是不能待了,京畿一亂,山東河南無一處安全之所。
在賈瑛一行離開後不久,這片密林中又先後出現了兩撥人。
「來遲了。」一名蒙面漢子說道。
「也有可能是那邊的人得手了,這樣倒是省事了。」同伴回應道。
最先開口之人搖了搖頭說道︰「我得到的消息中,可沒提到那邊的人帶了火器。」
那名同伴聞聲一愣,不解其意。
從死者的狀況來看,分明是他們追殺的人用火器襲擊了追殺他們的人才對。
卻听最先開口那人說道︰「鄔玉卿是那邊的人,你才那邊的人會不清楚對方的實力?如果清楚,明知道對方有火器,會沒有準備?而且你看地上的馬蹄,雙方明明在官道上已經棄馬,這里怎麼會有馬蹄印。」
「追蹤的人回來了沒有。」
這是遠處跑來一人說道︰「先生,往南追出一里地,馬蹄印就消失了,只知道人是往西南方向走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
一陣清亮的杜娟啼鳴聲自林中響起。
「有人來了,咱們走。」
這次的來人卻沒有蒙頭遮面,而是清一色的暗色飛魚服,當先一人正是沉翔。
繡衣衛有自己的一套追蹤匿影的本事,只是不久後屬下給沉翔的匯報,分明與方才那人所說的話如出一轍,只是即便是繡衣衛也難以追蹤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天津衛所大營。
一處房舍內,只有賈瑛與鄔玉卿兩人。
「這麼說,楊儀是想領遼東邊軍自山海關入京了?可我倒是好奇,他是如何繞過忠順王的?」
鄔玉卿說道︰「當初我也想不通這點,是以才找到了楊儀想要問個明白。」
「靖寧伯只怕還不知道,就在你離京的這會兒,忠順王爺只怕已經在趕往奴兒干、布魯丹的路上了,北地遠闊千里,風天雪地,沒有個把月是走不了一個來回的,而楊儀則以欽差的身份前往遼東,與東胡諸部會盟,到那時欽差大權在握,別的不說,只要令遼東鎮的官兵走出營門,困擾你我的這件事,就算是解決了一半了。」
大軍無令而動,視同謀反。
賈瑛不用想也知道,遼東將領中,必然有楊儀的內應,也可能是與史鼎他們一伙兒的將領,亦或是二者皆有。畢竟忠順王楊熾總不能將遼東的將領全都換一遍,一則沒有那麼多可接替的將領,二則也影響軍心士氣,一個不慎就有發生營嘯。且楊儀這麼些年,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心月復,放著遼東邊軍這塊兒到嘴的肥肉而無動于衷。
「這麼說山海關也有你們的人了?」
山海關是遼東通往關內的屏障,想要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攻下這天下第一關,無疑痴人說夢。
遼東邊軍的戰力賈瑛不否認,可那也要看是誰來指揮才成,而且哪怕是他也沒把握在極短的時間內攻破山海關。倒是可以從海上想想辦法,北直隸臨近勃海灣的附近並無天然水港,只有一個還在興建中的天津碼頭,從遼東發兵走海路至天津,理論上倒是可以行得通,可也都有那麼多船才行啊,兵力少了還不夠送人頭呢。
鄔玉卿點了點頭︰「楊儀沒說,但大致如此,不然也解釋不通,但山海關的守將絕對不是楊儀的人,我在王府多年,如果他真的是楊儀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賈瑛不由想到當初林如海山海關內遇刺一事,事後朝廷革職查辦了山海關守將,至于換誰上去了,賈瑛倒是沒注意。
這麼一來,一切就都說通了。
就說哪一刺殺怎麼虎頭蛇尾的,事後也沒有追擊,如果只是史鼎為了自保活命的話,既然走出了這一步,那就絕不可能半途而廢,看來是三陽教在其中搞的鬼。
可南飛雁又是楊的人
賈瑛不得不佩府楊,活著說是其背後的那位了,為了替楊掃清障礙,居然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只是不知道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還是因時而變,兩者對于局面的把控不可同日而語。
「那你呢,你既抓住了南槿的把柄,為何不向楊儀言明,反而背叛他?你的師門不是號稱扶龍一脈嗎?你難道就不想扶一條真龍出來?」
鄔玉卿冷笑一聲︰「呵呵,真龍沒有,待死的爬蟲倒是有一條,可惜尚不自知。他不听我勸,我又何必為其殉葬,告不告訴他,有意義嗎?我是失敗了,但師門傳承不能斷,總有一天,我的弟子,亦或是徒子徒孫能扶一條真龍出來,再現祖師輝煌。」
賈瑛听罷,也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里在嘲笑我,成王敗寇罷了,但你不要忘了,先宣隆皇帝就是我的師祖扶出來的一條真龍。」鄔玉卿看出了賈瑛內心的不屑,盡管成了對方的俘虜,可賈瑛那無聲的嘲笑依舊讓他心里感到不舒服。
賈瑛搖了搖頭道︰「你們這些人啊,罔讀了一輩子的書,放著科舉正道不走,非要信什麼鬼蜮伎倆。宣隆帝能繼大寶,或許有法孝真人的功勞,但你覺得區區一個王府門客,能抵得上一個老北靜王嗎?」
高祖皇帝的第二任皇後,正是出自北靜王府,老北靜王和宣隆帝還沾著親呢。
鄔玉卿還待再說什麼,賈瑛卻已起身向門外走去。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可惜,賈瑛並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給他回答。
走出房間後,賈瑛找到了宋倫問道︰「山東的備倭兵北上了嗎?有多少兵馬?」
宋倫回道︰「第一批大軍已經北上,約莫萬人左右,剩下的也會與本月中旬出發,在月底之前趕到薊州,總計兵力大約在三萬人左右,前後合計四萬人馬。」
「大人因和問起此事?」
賈瑛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你兄長可否還在來州府?」
宋倫點了點頭道︰「目前還在,不過也大軍出發時,兄長也會隨軍北上,兵部前不久發來文書,北地的戰線拉長了,後續兵力不足,糧草補給運送不上,需要抽調關內兵馬北上支援。」
賈瑛點了點頭道︰「還要勞煩你備一艘快船,明日本官從天津碼頭走海路去來州。」
「何來勞煩一說,大人對我兄弟二人的栽培之情,宋倫銘記于心。大人放心,鎮江衛前陣子又撥過來幾艘快船,明日一早就送大人去來州。」
賈瑛點了點頭,對于宋倫的話也只是簡單听一听,眼下彼此之間還有利益勾連,備倭兵勉強算的上是第二序列兵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宋律求到他的地方不少,就拿水師戰船來說,登州衛是老牌的水師了,可大小戰船也不過就那麼幾只,且年久失修,兵部又不撥付銀子,戰力還剩下多少都不好說。宋律自然就盯上了龍江船廠的新式戰船。
可惜再好的戰船也是需要銀子來堆砌的,宋家兄弟還養不起備倭兵近十萬大軍,何況龍江船廠的那些戰船都掌握在江南水師手中,自家都不夠使,哪輪得到外人。賈瑛也有心拉攏宋家兄弟,自然不吝嗇撥幾艘給備倭兵。
只是若等哪天宋家兄弟做大,也不知往日的情分還能剩下多少。
不管怎麼說,都要盡快感到來州,見到宋律,最好能將備倭兵北上的日期拖延一陣。
如果楊儀真能順利將遼東的兵馬控制在手中,北地勢必會有一場戰亂,到時候沒有兵馬就什麼都做不了,賈瑛需要借宋家兄弟的勢,只有塊頭足夠大,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在關鍵的時候想到這里。
無論是宣府,還是薊州,衛邊才是第一要務,即便到時候朝廷反應過來想要調兵,也不會將這兩處的大軍抽調一空的,畢竟離著京師不遠的地方,就是山東的備倭兵。
對于到時候朝廷會不會想起自己,那就要看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是願意相信一個有數次救駕之功、元妃的族弟,還是願意信任一個剛剛升任山東都指揮同知、未曾有過什麼像樣的戰績的宋律了。
至于向皇帝揭發楊儀的陰謀,賈瑛壓根兒就沒有想過。
揭發了楊儀,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涉及皇家秘聞,想躲都來不及呢,免得因為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兩邊都不討好。
再者,楊對此事了如指掌,也沒見他站出來。
不得不說,從得知楊儀與引兵造反的一刻,對方在賈瑛眼中,就是行走的戰功,到哪里都閃閃發光,磨刀霍霍。
既然注定失敗,那不如廢物利用一下。
哪怕最後朝廷想不到他,起兵勤王總是沒問題的吧。
反而讓賈瑛最擔心的是,黛玉等人會不會如約離開京城南下,壽兒還小,尚不滿百天,能經得住顛簸嗎?還有即便是提前做了離京的準備,似尤氏賈母這些也還是要留在京城的,賈家的人不能走干淨了,刀柄不長眼,賈瑛不得不為府里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