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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該做的,都已做了

趕在七月初賈瑛即將離京的時候,烏斯藏的使團入京了,隨之一同抵京的還有陝西布政使的奏疏。

朝會散後,賈政匆匆到工部衙門告了假,便命小廝起轎往家中返去。

這麼些年下來,賈政一直都在工部擔任主事,上下熟絡,又兼之乃貴妃生父,衙門上下也都緊著巴結,是以賈政在工部的這些年,日子是相當的愜意。

因賈瑛並無具體差職,沒有公務累身,是以已經好久未曾參加過朝會,雖對烏斯藏使節入京有所耳聞和關注,但朝堂上議論些什麼,全都是賈政歸家後自他口中得知。

今日倒是例外,還未等賈瑛到榮國府,賈政便已派人來請。

夢坡齋。

賈政內書房。

「二老爺這麼急著找我來,可是西邊有了回信?」

賈政神情有些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朝堂之上的氣氛確實有點不大尋常,照理,烏斯藏各部來朝,拜表歸附,乃是一等一的大喜之事,媲之盛唐,不過如此而已。」

「可陛下卻命鴻臚寺自驛館接待各部使節,並未言明召見之日,甚至內閣和禮部都出奇的平靜。直至朝會上有人為西軍表功,說前方將士奮勇,朝廷宜當不吝嘉賞,還責問內閣為何過去這麼多天卻毫無動靜,對西軍所立卓著功績毫無表示。」

賈瑛咂模著著話中的意味,說道︰「此話听著可不像是為西軍將士表功那麼簡單。」

賈政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早該猜到了。」只听賈瑛自顧說道。

前陣子朝堂上關于如何賞賜王子騰的事情,鬧出不小的動靜,最後有人提出了「加三師餃,綬大學士」的提議,皇帝沒有當廷答應下來,估計也是在看王子騰會有什麼反應。

這既是一次試探,也未嘗不是在給王子騰挖坑。

或許許多人因為被北征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而忘記了當初王子騰那封來的極為湊巧的軍報。但百官可以忘,皇帝卻一直都記在心里。

大乾的繡衣衛也同樣不是擺設,賈瑛也是後來才從沉翔哪里得知,繡衣衛在草原上的諜子傳回來的密報,匈奴右王在今歲暮春之時,就已經死在了王庭的內亂之中,可是知道入夏十分,王子騰才以此為借口出兵關外。

或許這中間有信息傳遞的時間差,可這足足差出月余時間來,也未免有點過于巧合了吧。

且不提匈奴右王之死,就說匈奴玉滋使節被劫一事,誰又能真說的清楚,就是被渾邪王部所劫掠呢?

可惜渾邪王部已經被滅族,出賣他的則是休屠王部。

就連賈瑛也覺得那封軍報來的太過及時,可奈何誰都沒有證據,證明王子騰是故意如此。

賈瑛也在猜測,王子騰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當下看來,不論是他,還是朝廷諸公,亦或是嘉德自己,都猜錯了。

王子騰根本沒有給以回應,而是通過朝堂上官員的一封奏疏將這個球又踢了回來。

可不是嘛,只有皇帝賞的,哪有臣子自己討要的道理。

王子騰這一甩手不可謂不高明。

只是在賈瑛看來,這其中或許還有別的含義。有時候保持沉默,也是一種回應。

只听賈政繼續說道︰「事情還沒完。」

「就在百官猜測內閣會如何應對時,傅閣老卻拿出了一道隨使團一同抵京的陝西布政使的奏折。瑛兒可知,這奏折中所涉何事?」

賈瑛目光看向了賈政。

「這是一封彈章,陝西布政使彈劾王子騰僭越的彈章。」

「僭越什麼?」

賈政長聲一嘆道︰「分條逐列,總計九條。」

「身為臣子,卻于軍帳中迫玉滋使臣行拜禮,玉滋與吾乃邦國之交,使臣非王不拜,此僭越其一。交結休屠王,截殺外使,嫁禍他部,違之以國禮背之以邦信,此僭越其二。聞天兵所至,西域各部未免遭屠戮,多以王女美妾、金銀珠玉以賄之,僅烏斯藏各部送至帳中諸部首領之女便達十二名,此僭越其三」

也不知賈政是廢了多大的心思,居然能將彈章中的內中一字不差的背誦下來。

舅老爺玩的挺嗨啊。

賈瑛听罷也只是笑了笑。

「瑛兒你怎一點都不擔心?賈史王薛,同榮同辱,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啊。」賈政無奈說道。

賈瑛說道︰「人嘴兩張皮,各說各有理。」

「誰知道說的是真是假,陝西布政使遠在西安,又未隨大軍出征,這些事情他如何知曉的?先說第一點,受玉滋使節行大拜之禮一事,也有可能只是舅老爺在帳中接見了外使,小國寡民,出使外國上幫,又臨大軍之中,見天朝威嚴而行拜禮,也未嘗說不通,只是不知如何傳到外人口中,就成了逼迫外使下跪。

至于西域諸部以美女金銀賄送以求保全大軍遠行在外,胡鄉異土的,想要減少傷亡,那就只能殺的敵人膽寒,別說只是一些部落首領的女兒和美妾,只要能保全部落,就算讓他們的妻子自薦枕席他們也願意。」

「說到底,彈章中所列舉的這些罪名,多少有點無事生非的意思,舅老爺率領的滅城屠國的大軍,又不是大乾的使團,到哪里還要跟人家講禮儀,豈不可笑。」

這種事情,歷史上又不是沒有過的,據說有唐時赫赫有名的戰將薛仁貴就曾屠殺了鐵勒部十多萬人後,還逼迫鐵勒公主為妾,不也活的好好的。

「話雖如此,可這總不是好事。」賈政說道。

賈瑛也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如何還看不出來,陝西布政使這一刀彈章,明顯是朝堂諸公用來和王子騰打擂台的,另一面,就是用些這污水來降低王子騰的在朝中的聲望。

當然,關鍵時候,這些罪狀也能成為攻訐王子騰的有力作證。

只是王子騰鐵了心的要綁在勛貴這條四處漏水的舊船上,他又能如何,自己該做的也都做了,還托賈雨村帶去了親筆信,信中該說的也都說清楚了。

只能說,兩人在朝廷對待勛貴的態度方面的立場不同。賈瑛不能說王子騰有錯,王子騰對于勛貴這個集體是有感情的,如今已年近半百,數十年的人生經歷都與勛貴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從出生王家,再到京營都統,由至如今繼任老北靜王接任九邊總督。

或許與當初的賈敬一般,明知勛貴正在面臨衰落的過程,可心中依舊不甘心,還在試圖做著最後的掙扎。

唇亡齒寒的道理賈瑛不是不懂,可身為兩世人,他雖沒有經歷過,但是也看過了太多的興衰巨變。「以史為鑒,可以知更替」,這是古人很早就已經講明了的智慧。

勛貴這條船,確實是破了舊了,但決不能沉。

賈瑛同樣不願看到開國一脈就此沒落,這不僅事關自身,也關乎國朝命運,武勛沒落的結局就是文官集團的無秩擴張,徹底把持朝事。

同樣是在謀求自保,只是賈瑛所走的路卻與王子騰的路不盡相同。

如果說如今的勛貴還如以往那般,同氣連枝,賈瑛也不介意陪王子騰瘋一把,無非是成王敗寇罷了。

可如今呢?沒了老北靜王的勛貴集團,已經成了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王子騰與藍田玉之間明顯不是默契無爭的,這在當初的陝西一行時,賈瑛就已經看出來了。

藍田玉身為西寧侯,又是四王中的西寧王之後,論資歷不在王子騰之下,可朝廷偏偏通過抬舉王子騰,而打壓藍田玉的手段,挑起勛貴內部的矛盾。

史鼎為求自保,不惜向林如海動手,這讓賈瑛與史鼎之間,再無緩和的可能。

南安王安居南疆,穩坐局外。

東王府的那位,一直待在金陵,暗地里卻不知在謀劃著什麼。

這樣的勛貴集團,如何還能托之以月復心。

與其如此,不如另起爐灶。

如何才能打破盛衰交替的歷史規律,唯有自我革命。當然,若內部革命的條件尚不成熟之時,未嘗不可借由外部的力量來打破。

如今他的計劃已經走到了關鍵時刻,現在欠缺的就是一處跳板。

「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該你了舅老爺。」賈瑛心里默默念道。

看著眼前滿是憂慮的賈政,賈瑛出言安撫道︰「還是那句話,賈家做好自己就是了,宮里有娘娘,還有小皇子,這就是咱們賈家的依仗。」

七月七這日,是賈瑛定好的離京的日子。

因是赴山東主持鄉試,公務在身,賈瑛也不好帶著女卷,是以此次依舊是他與喜兒兩人獨行上路,當然,暗地里自有護衛相隨。

這日一早,黛玉齊思賢二人便早早趕到了靖寧伯府相送。

「又不是頭一次離京外任,何必如此勞師動眾的。」

府門外,看著已經搭好的車駕馬鞍,黛玉二人執意要送到城門外方可便罷,賈瑛無奈的說道。

黛玉不說話,只是與齊思賢默默上了馬車,綠絨則留在府里照顧報春,探春幾人因府里的事情,賈瑛提前已經叮囑過不用來送,省得倒是又是一群鶯鶯燕燕,遠行人徒添幾分愁思。

拗不過二女的賈瑛,只能轉身上馬,老僕周肆伍駕著馬車,一行車馬轆轆向城外而去。

及至城門口時,前方被一隊車馬堵得死死的,沿途趕早的百姓對于城門口的「堵車」現象也司空見慣了,在巡防營的指揮下自覺的排起了長隊。

只听前方一陣騷亂,沿途百姓開始向兩處分散,讓出了中間的空道,嗒嗒嗒的馬蹄聲響起,一騎被插黃旗的驛卒飛馳而過,吸引了賈瑛的注意力。

眼下正值夏日,驛卒身上卻還裹著一層厚厚的綿甲,鐵盔上還箍著獸皮,明顯是遼東邊軍的裝扮。

背後的黃綢旗子上面還書著「六百里加急」的字樣。

賈瑛的目光隨著驛卒身下疾馳的快馬遠眺長街,心中猜測著遼東又發生的何事,值得六百里加急傳遞的。

不過只要不是戰事重啟就好。

驛卒過去之後,賈瑛又被一陣嘈雜之聲吸引的轉過頭來,向城門口望去。

便見當前幾名不知是哪家的僕役開道,喝散四周的百姓清空道路,留待後面的馬車通過。

一眾豪奴,吆三喝四,面露凶悍,唬的沿街兩側的百姓慌忙讓開道路,供其通過。

這一行隊伍車馬人數不少,華貴的馬車之後,還有十幾駕拉著木箱貨物的趕腳大車,路過賈瑛一行時,還挺道馬車內傳出一陣老人的咳嗽聲。

只听聲音,卻像是個老太太。

「這是哪家的內卷,這麼大的陣勢?」一旁的喜兒明顯也听到馬車內老婦人的咳嗽聲,嘴里咕噥道。

階級森嚴的年代,哪怕是趕路也是有講究的,按理說賈瑛身為朝廷命官,又是當朝伯爺,是該優先通行的,等賈瑛一行通過之後,才能輪到這些黔首百姓。

不過賈瑛輕裝簡行,又素來不喜高調,是以未曾兩名身份,只是規規矩矩的排隊行進。

方才通過的明顯是女卷,那就不是朝廷官員,可又有優先之權,也該是個誥命才成,是以才有喜兒這麼好奇的一問。

一旁馬車上的林齊二人不知何時掀開了車窗簾子的一角向外探望,卻听齊思賢說道︰「這該是桂華夏家的車隊。」

賈瑛聞聲看向齊思賢露出好奇之色。

齊思賢伸出玉指指了指僕役身上的袖口出說道︰「你看他們袖口上都繡著一朵桂花,這是桂華夏家特有的標記,雲記的管事小廝的衣衫上也繡有‘雲’字樣式,以此來表明身份。」

「你緣何識得?」賈瑛問道。

只听齊思賢說道︰「她們家的生意也涉及到香料行當,此前打過一次交到,方才通過的只怕是桂華夏家的那位老太太,是個厲害的人物。」

「桂華夏?不正是與薛家大哥定了婚約的那個皇商之家嗎?」黛玉也好奇的說道。

早在府里就听薛姨媽和寶釵談及過桂華夏家,也是京中以等一等豪富人家,只是一直未曾見過。

「她們家不是開桂花局,給宮里供奉盆景花卉的嗎?何時也做起了香料生意來了?」

齊思賢回道︰「自雲記入京這些年來,京中的香料生意只怕翻了幾番,如今雲記的商隊已經開始遠走塞外了。只是往年還好些,前陣子因為一些緣故,咱們的生意遇到了些麻煩,那些早就盯著香料行當的人家自然免不了要趁虛而入的,這桂華夏家就是其一。」

黛玉看向齊思賢,臉上浮起了歉意,這其中還有她的緣故在呢。

「妹妹不必多想,那生意本就是人來做的,門就敞開在哪里,又沒人規定誰可誰不可的,人家要做,咱們還能攔著不成,各憑本事就是了。」齊思賢此話既是安慰黛玉莫要多心,話中也未嘗沒有透露著自信的意思。

雲記立足京中也有幾年了,根基早已打下,貨棧開邊了北地各省,哪怕就是塞外也有著自己獨家的渠道,又豈會怕別人來搶,那也要看有沒有哪個本事才行。

賈瑛也是一笑,他不擔心齊思賢會吃虧,桂華夏家和益陽縣主府比起來,還差了點。齊思賢可不是那等任人欺負的性子,當年在湖廣死中求活,面對那般困境,都未曾輕言放棄。打理雲記以來,更是將雲記經營的有聲有色,如今京中的香料行當,依舊是雲記外來者一家獨大。

只是看到夏家今日如此的做派,既非官也無從言貴,居然如此高調,也難怪夏金桂會是那般潑辣的性子。

搖了搖頭,賈瑛也不再逗留,一行人出了城門,再相送幾里,賈瑛便無論如何都不讓兩人再慫下去了。

「且安心回府去吧,再這麼走下去,就要到山東了。」

黛玉說道︰「你是嫌我們跟著你不成?」

齊思賢搭腔道︰「許是怕我們壞了他什麼好事。」

黛玉極為認同的點了點頭,向齊思賢說道︰「別的倒也沒什麼,只怕等他再次回京,平白又多出一個姐姐妹妹的」

听著兩女你一言我一語,陰陽怪調,賈瑛一陣汗顏,當下也不敢再多留,喊上喜兒驅馬前行,遠遠擺了擺收道︰「兩位娘子,等著二爺回來。」

「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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