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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裂土

嘉德一如既往的勤政,大小朝會,都不曾有缺。

賈瑛也參加了幾次,見皇帝無恙,他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宮中匯集了整個大乾最頂尖的醫道聖手,嘉德當日也只是皮外之傷,看樣子,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開海的議程被賈瑛在朝會上重新提了出來,戚耀宗在南方來信了,第二批的戰船已經下水,南京軍器局那邊的火器彈藥也都調撥到位,只等他的令下。

只是在朝廷沒有定下重新開海之前,賈瑛寧願讓新組建的水師爛在陸上。

水師總督衙門只要剿倭之權,而對于倭寇背後涉及到的政治利益,卻被南方大族操在手中,自己費盡心思,出錢出力,可不是為了替他人做嫁衣的。

即便是已經獲得了兩位內閣大臣私下里的允諾,其中一位還是當朝次輔,可當賈瑛在朝會上提出此議之後,依舊受到了百官的反對,甚至攻擊。

傅東來和葉百川都沒有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不反對,已經是他們對賈瑛最大的支持了。這兩位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尤其是傅東來,身處風口浪尖之上,因為士紳納糧一事,被天下士紳罵作「仕人之恥」,對他的彈章在嘉德的桉頭上摞了快有半人高了,曾經的「東來公」,天下文臣的表率,如今也不香了。

好在賈瑛也並非孤身一人,馮恆石與嚴華松,立場鮮明的站在了他的身後,這個時候,賈瑛深切體會到了走仕途一道的好處,若沒有這層師生關系,現在的他,大概與璉二也差不了多少吧,最多能投到王子騰帳下混個武職。

按說有兩位部堂的支持,開海一事背後的推力已經足夠強大了,可惜的是,爭奪內閣失利的清流首先跳了出來,上下聯動人手,對賈瑛的提議進行駁斥反擊。

後面兩次朝會,工部和刑部的一些官員也加入了進來。

大概是事情提前走漏了風聲,對手的反擊,給賈瑛一種做足了準備的印象,不然浙閩官員的奏章,不可能這麼快就到達京中。

更不合時宜的是,因為朝堂之上的微妙關系,開海一事,似乎成為了幾方勢力角力的中心,尤其是首輔楊景,他似乎想憑借此事,將工部和刑部徹底拉到自己這邊來,還要接收原本李恩第在江南士族中的地位。

而那些失去了最大靠山的江南士族,也在積極尋找著新的代言人,傅東來的一系列舉措,讓這些士族感到了失望,反而是與楊景之間,雙方有都有種王八看綠豆的意思,後面的幾次,楊景有意無意的偏向了反對的一方,成為此次第一個親自下場的閣臣。

出于量級對等的原則,傅東來也不能在保持沉默,又一次朝堂的爭端開啟了。

「賈兄,看來你主張開海一事,提的有些不合時宜啊。」

南城作為京中百業匯集之地,充斥著北方市井的熱鬧的風味,也有不少流傳幾代上百年的老字號。

距離傅宅不過兩街之隔的一個巷子里,有家閆記茶湯,說是茶湯,實則與茶不沾半點關系,鋪子不大,往來的也多是小民百姓,來此的多是圖那一口熱香濃郁的什錦湯,再點上一碟百花糕,一頓午飯就此解決了。

賈瑛、傅斯年,還有剛剛回京的鞏尚仁相聚而坐。

賈瑛無奈一嘆,世間事,大半不盡如人意。

「我也未曾料到。」

好好的一場政論,眼看著就要演變成為黨爭,

「不妨退讓一步,分而化之。」鞏尚仁開口道。

「怎麼說?」

「重啟市舶司都難,你還要革新成立海關總督衙門,即便是那些有心支持開海的地方大族,也得猶豫止步。一個市舶司就已經爭去他們大半的利錢,如今頭頂上,又多了一個,結果可想而至。」

「你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江南大族怎麼想,縱使海關盡收市舶之權,可你又如何取信那些人?」

「另外,此次隨同南下,我也看出來了,經過桑改一事,浙閩兩地的官員,已經不在一條心上,可否從這點入手。另外,想要百官支持,憑一張嘴,總是不夠的。」

鞏尚仁的話,切中要害,賈瑛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之處,這二年走的太順了,凡是總想一步而成,以為自己是誰?

看來,戚耀宗那邊,不能再等了,還有與江南那些大族的聯絡嗯,倒是可以交給賈雨村,與這些地方大族「媾和」謀利之事,他比雨村差遠了。

「對了,今日還听說一事,陛下似乎準備與匈奴和親了,賈兄,你可有所耳聞?」傅斯年問道。

賈瑛點了點頭,從南苑回京之後,匈奴的使節,就開始撒歡的跳了起來,玉滋今次入朝的使者,被他們在狩獵中廢了兩個,大概也是听說了些什麼,總以為大乾的內政不穩,並以此為要挾,開口向皇帝提出兩家聯親。

雖然現在還沒定下來,不過照賈瑛估計,此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皇帝志在四海,能用一門親事,以此麻痹敵人,這麼劃算的事情,想來是不會拒絕的。

只是嘉德膝下的女兒要麼年紀尚輕,要麼便已經嫁人,只是不知選挑選哪家女子。

「唉,從來只听說打出來的太平,和親,又能平靜幾年呢。」傅斯年似乎不贊同此事,只是他人微言輕,只能發發牢騷。

太平,豈是那麼好打的。

賈瑛搖了搖頭,不想再提這個話題,只要不是自己府里的姑娘,管他如何呢。

「听說定城侯府的爵位被飆奪了,敕造牌匾都被拆下來了。」鞏尚仁又說道。

「此次南苑之事,牽扯了好多家,只京中今日被拿獄的,就不下十家,都是積年的舊府了。據說是繡衣衛查出了奮武營的一名指揮,與三陽教有牽連。」

「這都過去兩年了,三陽余孽,居然依舊逍遙法外,繡衣衛該領其罪。」

南苑的事,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告一段落了,朝廷繼續通緝白陽余孽,奮武營指揮以上,盡數入獄,看似結束了,只是賈瑛卻知道,這其中怕不是那麼簡單。

沒有朝中勢力勾結,區區一個三陽教,哪能進入防備森嚴的南苑之地,還有那些個刺客,分明就是百戰老兵,他能看出來,楊佑自也能看出來,就看繡衣衛能不能查到了。

謝家與賈家的關系匪淺,可惜了,勛貴對京營的把控,又去一分。

反倒是孫紹祖的結局,讓賈瑛省了不少事,奮武營指揮吳良逃竄不成,被繡衣衛抓了個正著,如今正在繡衣衛大牢里享福呢,受此牽連,謝鯤爵爵位被奪,發配邊軍效力,各營指揮,凡是與吳良走的比較近的,都被抄了家,流放遼東。

孫紹祖,便在其中。

心下有事,便是眼前這茶湯味道再濃,也覺得不香了,又聊了幾句,方與兩人作別。

臨別之前,只听傅斯年說道︰「我找人看了黃歷,二月初八,是個適合納娶的日子,賈兄若是還在京中,記得來寒舍小聚,我與榕娘並不打算廣邀親朋,只請二三知交來,擺幾桌喜宴即可,尚仁兄記得一並來。」

「傅兄要成親了?」賈瑛心中一喜道。

「唉,榕娘整日為我洗衣做飯,總該給她個交代,未免街坊們說閑話,對她和孩子都不好。」傅斯年點頭說道。

「恭喜恭喜。」賈瑛連連抱拳,為傅斯年感到高興。

洛榕那女子不差,性子外柔內剛,也是徐鳳延福薄,沒命去享,傅斯年既然不嫌棄對方是再嫁之婦,兩人倒還真是合契。

相識這麼久,傅斯年的性子,賈瑛多少也是了解的,兩人是真有夫妻相。

只是可惜了,傅斯年是個好性兒的,原本他還有心打算提自家二妹妹考慮考慮,雖說年紀相差大了些,可以他和傅斯年的交情,嫁過去,也不怕受了欺負,年紀反倒不是問題。

只是上次在傅宅見過洛榕之後,賈瑛這個心思便澹了下來。

「恭賀福老弟覓得佳人,鞏某一定到。」鞏尚仁也笑著應下。

與二人分別後,賈瑛徑自回了府中。

時間悠忽而逝,傅斯年的喜禮,賈瑛最終還是沒能到場,進入二月之後,南邊便接連來信,有戚耀宗關于剿倭的信箋,之前他去過一封信,讓戚耀宗伺機而動。

大概是建功心切的緣故,沒了自己坐鎮,戚耀宗幾番帶水師出擊,效果顯著,但也遇到了麻煩。

另一封信,則是來自霍恩求救信。

對于霍恩,賈瑛還是很重視的,相處愈久,越是覺得這個來自西方的沒落貴族不簡單,不說從他哪里學到了不少荷蘭和佛郎機海軍的新式戰法,只說在革新火器一事上,霍恩就帶給他不少驚喜。

不止是火槍,還有走在大乾之前的火炮技術,同時海軍,對方戰艦搭在的火炮射程遠,那己方就只有挨打的份兒,大乾彷制葡萄牙人的佛郎機炮已經顯得有些過時,紅夷大炮還能勉強夠上。

這些暫按不表,只說霍恩此次求救,據說是因為東印度公司出了變故,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被佛朗察人擊敗了,丟失了大片的土地,為了報復,荷蘭東印度公私又聯合了英格蘭人將佛朗察人擊敗,如今正追擊佛朗察東印度公司的余孽呢。

古妮薇爾的家族正是佛朗察東印度公司的高層,戰亂中他們得以逃生,卻被荷蘭人和英格蘭人堵住了西歸的海路,如今逃到了大乾附近的海域。

而戚耀宗的來信也證實了這點,佛郎機與荷蘭人的商船,同附近海域的倭寇聯手,在海上追擊佛朗察人逃出來的商船,正巧被他們踫上,雙方在海上爆發了一次激烈的大戰,水師好不容易組建起來了兩支艦隊,有一艘一百五十料的戰艦被擊沉了,船上官兵無一幸免,盡皆葬身魚月復。

三方的戰船開進了嵊泗島域,正逼著大乾交人呢。

賈瑛滅料到,陰差陽錯之下,大乾的水師,居然久了佛朗察人,據戚耀宗交代,隨同佛朗察商船而來的,還有大批的工匠,這些可都是寶貴的財富,如今送上了門來,賈瑛如何肯放他們離開。

同時因為歐羅巴人的忽然介入,江南水師與海盜之間的決戰,也被提前了,雙方都想著滅掉對手,如今有了強援,那些海盜自然不會繼續等待水師壯大下去。

開海的事情在朝廷還沒有爭論出一個結果,賈瑛卻不得不提前離京,返回鎮海衛穩定大局。

日子轉眼而過,大乾南北都在經歷著一場激烈,卻又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內的戰爭。

隨著龍江船廠那邊不斷有戰艦下水,江南水師初具規模,又有佛朗察人的相助,東海之上的戰事,雖然勝敗的天平沒有太過明顯的傾斜,卻也有了不小的進展。賈瑛用從海盜手中繳獲來的贓銀,再次定制了十二艘戰艦,龍江船廠的造船技術也變得愈發成熟,直觀的表現便是打造一艘一百五十料戰船的時間,由原先的兩月半時間,縮短至兩月。

東海附近畢竟是大乾的主場,幾次交戰下來,勝多敗少,但距離剿滅倭寇的目標,還有很遠。

當然,僅以目前的戰果來說,賈瑛足以向朝廷交差,因為在浙江海域附近三十里之內,已經不再有海盜敢駐足附近島嶼,全部都撤回到中海之內,浙江整個海域,為之一靖。

而在位于大乾東北的遼東,那里的局勢卻已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也不知葉百川是怎麼做到的,拉攏了建州胡人,聯合海西的葉赫步,吞並了蘇完、哈達、訥殷諸部的地盤,並且將消息放給了尚在京中的匈奴使節知曉。

匈奴老汗巴圖溫都蘇震怒東胡人的背叛,命令兒子阿古金出兵攻打海西,可阿古金經過上次的損兵折將,部族有經歷了一場天花瘟疫,人口尚未能恢復,自然是不願意出兵自耗,再說遼東苦寒,他從哪里又得不到什麼補充,打起仗來自然是出工不出力。

最關鍵的是,巴圖溫都蘇已經七十歲了,金帳那邊傳來消息,他那新出生的弟弟,並非博爾濟吉特家族的血脈,而是巴圖溫都蘇讓自己的不下睡了自己的愛姬生下的,為的就是告訴阿古金這些兒子們,匈奴的可汗依舊壯碩,甚至能誕下後代。

可惜,這個消息走露出去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嘉德答應了匈奴左部使節的聯姻請求,並答應開放宣府大同等地的邊市,允許匈奴左部的人用牛羊毛皮從大乾換取鹽鐵糧草,還有絲綢。

還有一事讓賈瑛感到了意外,塔速爾居然一直都在赴京的使團當中,只是卻隱去了他匈奴台吉的身份,一直扮做侍衛,否則兩人說不定還能在乾京上演一場重逢的戲碼呢。

塔速爾能藏在使團之中,可以瞞過別人,甚至賈瑛,但絕對瞞不過繡衣衛。

看來,皇帝是知道此事的。

而塔速爾正是此次匈奴那邊和親的人選,更讓賈瑛詫異的是,他求取的居然是西平侯的千金,也就是那位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有著異域容貌的女子,藍琪兒。

藍家的祖上本身就是從胡人那邊歸化過來的回回,雖然融入中原日久,還封了異姓王,可身上依舊保留有胡人的血統。

嘉德欽封藍琪兒為隴西長公主,奉旨和親。

賈瑛听到這個消息後,不禁唏噓,也不知此時藍田玉是何等心境。

也正是趁著大乾與匈奴左部眉來眼去的間隙,大乾在遼東的將入再拓百里,將建州一部徹底納入自家口袋,海西的葉赫部,因為不滿匈奴人的盤剝,現如今又派兵強勢鎮壓,大肆屠戮,也與遼東鎮那邊眉來眼去,勾勾搭搭。

朝鮮北部的困局算是就此解決了,剩下的就是朝鮮與倭寇自己的事了。

遼東能取得這麼大的進展,與江南的剿倭同樣撇不開關系,水師拖住了大部分的倭寇,讓李氏朝鮮得意調兵北上,參與圍剿蘇完、哈達、訥殷諸部。

而且賈瑛為了獲得嘉德的支持,往遼東運送了大量的糧草軍餉,他從海盜和倭寇手中繳獲了大量的銀子,又從江南富商那里購糧北運,為此出了不少力。

只是建州新定,將來需要的糧草只會更多,受益于此,葉百川從遼東抽身之後,便致力于支持賈瑛開海一事。

而賈瑛在南方同樣沒有閑著,對于江南那些參與走私的大族,籠絡一批,打壓一批,浙閩兩地的士族,已經不成一體,京中關于開海之論又有了新的轉機,賈瑛收到葉百川的信箋之後,便再次收拾行囊北上。

而當下,時間已經進入了七月底,等到趕回京城,也就八月了。

人還在路上,賈瑛又收到了王子騰出兵西域的消息,原因是盤踞在天山附近的渾邪休屠二部,在河西之地,屠戮了大乾的商隊,還有玉滋國的使團,一並西軍隨行護送的兩百將士,無一生還。

這天下,真不安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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