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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再聞故人音訊

崇明諸島所在的大江入海口附近的洪積平原地帶,其實並不適合做停泊大型船只的港口,不過賈瑛還是將水師的基地選在了這里。

一來,被大乾掌握的天然的良港,也就那麼有數的幾個,倒不是說這幾處港口是獨一無二的,只是要判定一處地域是否適合做出海的港口,需要經過精密的測繪記錄,觀察熟悉並能夠掌握當地的海文天況,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了,還需要有專業的人士。

賈瑛目下並沒有時間去做這些,且手中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再則便是,那幾處分布在浙閩海疆沿線的天然的,經過數百年經營的港口,要麼已經被廢棄,要麼便是被私人佔據,作為陸路勾通海盜,進行走私的場所,時常又海匪出沒,並不安全。

咋一听此事,或許會覺得很荒謬。海盜居然已經囂張到,敢明目張膽登陸佔據港口進行走私的地步了,大乾的海疆衛所是吃干飯的嗎?

可事實就是如此,在沿海之地,並非是匪怕官,而是兵懼匪。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並不難理解,有發財的路子,誰會輕易錯過。

所以,賈瑛只能將水師基地選擇在,朝廷掌控力度比較強的蘇州地區,背靠太倉州。賈雨村在江南為官多年,先後兩次起落,不管是積攢的人脈,還是說對此地的了解,在賈瑛心中卻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即便有,他也不敢信。

雨村就不一樣了,彼此之間的盟約還在繼續維系著,又有過數次打交道的經歷,彼此也知道對方的脾性和底線。

最關鍵的是,雨村這家伙又被貶了,還被打上了李黨的標記。

問題是,李黨如今散了,他這個標記,如果沒有貴人扶持,恐怕這輩子都抹不掉了。

王子騰那邊賈瑛已經去了信,雨村再想起復,除了走他這條路,似乎也沒什麼別的可以選擇了。

倒是可以另頭他門,不過如今王子騰聲勢正隆,賈雨村如果真這麼做了,那可真就是自尋死路了。

王子騰能讓初為縣令的賈雨村,一躍而為應天府尹,自然也能讓另投他門的賈雨村,再次墜落雲端。

不要懷疑,加升兩省督撫的王子騰,尋遍整個大乾,能站在他前面的,已經屈指可數了。

「賢弟傷勢可好些了?」

七丫港的河堤上,賈雨村找到了正在戚耀宗的陪同下視察新丁水下協同操練的賈瑛。

上次被鉛彈擊中,雖然綿甲擋下了大部分的鉛珠彈丸,可依舊有飛濺開的鉛彈擊中了他的左肋之下,只是當時因為注意力分散,而沒有察覺到,等到卸甲的時候,才發現衣衫已經紅了一大片,卻把喜兒嚇了個半死。

得虧經過甲葉阻擋之後,鉛彈的殺傷力已經大打折扣,被肌肉夾住,沒能刺穿肋骨。

賈瑛自己也覺得甚是憋屈,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幾個賊人用火槍給襲擊了。

此事他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當即向京城上了一個折子,江南水師總督被刺,這可不是小事。

關鍵是,今日能刺殺賈瑛,明日就能刺殺別的,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朝廷諸公們,誰敢說自己沒個敵人,經歷過一次刺殺的嘉德又會怎麼想。

不過從現場留下來的火槍來看,似乎這次的火槍,並非是從軍器局流出來的,其制作手工,不像是大乾工匠的手筆。

賈瑛只能將目光轉向海外。

戚耀宗說,泰西商船的蹤跡,在這片海域上從來就沒有中斷過,哪怕泉州和寧波的市舶司被撤銷之後。

繼大乾之後,倭國和海盜成為他們的主要合作伙伴。

對于這點,賈瑛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他們的火器,居然已經能夠走私上岸了,大乾各處城門鈔關盤查極為嚴格,民間還有捕快鄉吏,這種圍追堵截之下,火器都能流進來,倒讓賈瑛吃驚。

「勞雨村兄記掛,皮肉之傷,愈合的要快一些,已經不礙事了。」

二人走入一處亭子,亭中早已有人備好了茶水瓜果。

「雨村兄請入坐。」

「賢弟先請。」

兩人煮茶閑話幾句後,賈瑛方才問道︰「听說太倉、昆山地區又出現了疫疾,雨村兄不去防治,今日怎麼有功夫到我這里來了?」

其實賈雨村來找過他不少次,只是被他托故未見,故意吊著對方的胃口。

用腳指頭想想也能明白,賈雨村找他是因為什麼事,從一個正三品的朝廷命官,驟然降至一個七品的知州,他要是能安心于此才怪。

雨村搖了搖頭道︰「唉,賢弟啊,為兄這是時運不濟啊,六年一次的大京察馬上就要到了,南京督察院那邊,到現在都還有人揪著愚兄不放,誣蔑我任上貪贓,幸賴賢弟在肅忠王爺面前為愚兄說了些好話,只是此次大京察怕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

誣蔑?賈瑛暗贊雨村面皮之厚,說瞎話的本事爐火純青。

「怎麼,疫病很嚴重?」

「縣南一村落,有一百三十六戶人家,合計人口五百七十三人,如今剩下一半不到,且這些活著的也是人人染疾。」

賈雨村面色有些愁苦,治下死了這麼多人,這讓他這個知州老爺很難交代啊,若是平時便罷了,偏偏在他虎落平陽的時候。

一百三十多戶人家,那可是大村落了,二三百口子人就這麼沒了,確實是一件大事。

不過看雨村那比哭還難看的苦澀笑容,賈瑛猜測,恐怕不止是死了二三百口子人那麼簡單。

「別的州縣呢?」賈瑛問道。

「此次疫疾波及的範圍倒是有限,只在蘇州和松江臨近的幾個州縣傳播,嘉定、昆山、青浦那邊也都差不多,只是不像太倉這邊,一下子死了半個村子的。」

看來這場疫病死的人還不少,雨村的話,得打個折扣來听。

「可查明病因?」

「血蠱之禍,千年痼疾了,倒不是什麼新鮮的。」

「血蠱?」

賈瑛聞言沉思起來,怎麼又和蠱扯上關系了。

賈雨村見賈瑛不知血蠱為何,方又將此疫病解釋了一遍。

骨瘦如柴,月復大如鼓

賈瑛心中回想著這句話,腦海里倒是想到了一種疾病,在聯想血蠱之說,還有江南的地貌氣候,心中頓時明了許多。

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屬于蠱的一種。

賈瑛的目光不由轉向正在水中操練的士卒們,心中浮起濃濃的擔憂。

這些日子,他和戚耀宗嚴禁士兵外出,一應采買食物,也都有專人去做,為的就是防止外面的疫病傳入軍營之中,讓新生的水師不至于夭折中途,這下看來,即便是封鎖軍營也躲不過去了。

因為這東西,本身就是在水中。

賈瑛隨即命人將戚耀宗喊來,讓其叫停了士兵的操練,全部回營待命。

「大人,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戚耀宗不解道。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待會兒你隨我到附近州縣走上一趟就知道了。眼下要做的是,馬上命人在軍營內鋪撒石灰,凡是有水窪的地方,全部用土填平踩實,上面再鋪撒一層石灰。還有,通知下去,誰若是再不听命令,擅自喝生水,一律軍法處置,首犯者笞杖三十,再犯者杖五十,履領不改的,斬!」

軍令一但下達,便不可隨意更改,戚耀宗對于賈瑛執著于讓士兵喝開水一事雖然感到不解,但還是依令照搬,只是,殺頭至于嗎?

賈瑛卻沒給他解釋。

「雨村兄,還要勞你帶路,我等去災區一觀。」

賈雨村對于賈瑛的反應,倒是沒感到太大的意外,畢竟水師的軍營緊靠這幾個受災的州縣,若疫病真的糜爛開來,軍營同樣無法幸免。

一行人當即從州城出發,向著疫病眼中的地方而去。

「前面就是竹橋鎮了,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是染疫最嚴重,我已經命令差役將四下交通要路封死,不準任何人進出,附近幾個州縣的交界處,也派了人把守,不準外縣之人進入太倉。」

一行人騎在馬上,賈雨村不時為賈瑛介紹著當地的情況。

一路上,賈瑛看到不少搭起的粥棚,有州縣上的藥堂郎中帶著學徒,還有鄉吏們在為百姓診治施藥。

賈雨村的能力,賈瑛想來是佩服的,這才來了太倉多久,遇到疫病,州縣內外卻井井有條。

眾人來到一處粥棚處下了馬。

「給知州老爺請安。」粥棚里的郎中和鄉吏迎了出來。

「免了,情況如何了?」賈雨村澹澹的問道。

「今日鎮上又死了十六人,學生已經盡力施救,只是身邊的人手不足,還有就是藥材也不夠了。」

「本府已經將此事上報了州府衙門,不日將會有外縣的郎中前來,至于藥材,州衙會想辦法解決的。」賈雨村在粥棚附近轉了一圈,一邊說道。

對于鄉中小民而言,知州老爺已經是天大的人物了,賈雨村此行前來,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少人圍了上來叩拜青天。

賈瑛看著眼前的情狀,又看了看身側的賈雨村,感嘆人性復雜。

賈雨村是青天老爺嗎?

起碼在賈瑛看來,他離青天這兩個字,似乎遠的不止一星半點,雨村撈銀子的本事,賈瑛還是有所了解的。

在應天府不過兩年的時間,金陵城里的宅子,都有兩套了。給他送的茶葉,都是按斤論的。

可這只是他印象中的賈雨村。

賈瑛還是第一次見到,百姓喊賈雨村青天老爺的。看來雨村的湖涂,也是就人論事的。

賈瑛看向那名郎中問道︰「你給百姓用的是什麼方子?」

郎中看了賈瑛一眼,不知該如何回答。

藥方,從來都是一家藥堂的不傳之秘,賈瑛這麼問,是很犯忌諱的,中年郎中不知眼前這位隨知州老爺一同前來的年輕人,是不諳世事,還是根本就不在意這些。

「照實說罷,你眼前這位是江南水師總督,賈軍門。」賈雨村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軍門是大乾對總督、巡撫的敬稱,賈瑛受任江南水師總督,提調兩省海防軍政,稱一聲軍門也不為過。

「未知是軍門老爺當面,學生失禮。」

郎中的年歲要比賈瑛自己大上不少,卻自稱學生,讓賈瑛听了總有種我已經老了的感覺,怪怪的。

「說正事。」賈瑛澹澹道。

「是。回軍門,方子的主要是黃花蒿,學生又另外配了黃芹、知母、柴胡、草果、法半夏、烏梅、象貝、甘草等藥材。」

「治瘧疾補血氣的?」

「軍門灼見,雖說此癥與虐你不同,但藥理卻又諸多相似的地方,這副方子對除風清脾、清熱化濕,還有殺蟲都有良效。且黃花蒿這一味藥,是從一位老神醫那里傳出來的,說是對治療血蠱之癥極為奏效。」

賈瑛不由點了點頭,只听這些藥物的種類,就知道這一劑方子價值不菲,用在這些百姓身上,確實算是良心之作了。

「哪位老神醫?」

「是丹陽醫道世家,常氏上代宗老,常又可老神醫。常家師出上清茅山一脈,立族數百年,一直都是以醫道傳家的,常老神醫,還是元符宮授了正的有道高人。」

「常又可?茅山?」

賈瑛倒是沒想到居然在這里听到了熟人的名字,更沒想到常又可居然還是一個道士。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自古醫道不分家嘛,從古至今,多少在青史上留下名字的醫家聖手,不都是道士出生嘛。

「你可知常神醫現今在何處?」

對于常又可的醫術,賈瑛是十分欽佩的,若是有他在此,賈瑛對于戰勝這場疫病倒能平添幾分信心。

「常神醫前一陣子人在昆山縣,不過听說最近去被府尊老爺請去了吳縣,似乎那里也有了疫病,府尊老爺怕波及到府城,所以便派人將常老神醫請了過去坐鎮。」

賈瑛聞言,心中有了計較。

幾人走出粥棚,賈瑛又向賈雨村說道︰「雨村兄,對于此類疫病,我倒是有所了解。」

「哦,還請賢弟不吝賜教,不瞞賢弟說,愚兄現在可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啊,將四鄰八鄉有些名聲的郎中大夫都請來了,可還是死了這麼些人,唉,若是照此下去,愚兄恐怕連這個知州都保不住了。」

果然,雨村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烏紗帽,這才是他熟悉的賈雨村嘛。

「剛才那郎中是個有本事的,這種疫病,確實是由一種蠱蟲引起的,準確的來說是一種血吸蟲,血吸蟲性喜陰涼潮濕,多寄生在他物之上,由以釘螺居多,尤其是水稻田、污水坑、還有水窪這些水源不流動的地方,釘螺繁殖最為猖獗。」

「可有應對良策?」賈雨村問道。

賈瑛想了想說道︰「還是要防治結合。眼下各地州縣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可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只要這種蠱蟲還在,這種疫病就不會斷絕,治好了這一批,還有下一批,無窮無盡,沒有頭尾。」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此次疫病看似來的突然,但其實這些百姓早已染疾,久伏于體內,日積月累之下,到了今日才算爆發,這也是為何一下子就死了那麼多人的緣故。如果不根治,過不了幾年,還會再死一批,反反復復,如附骨之蛆。」

「今後如何,愚兄目下是顧及不上了,只盼能度過眼下難關。」

賈雨村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鐵打的衙門,流水的知州,他還能在這里待一輩子不成,後面的事,就留給下一任官員處置去吧,他才懶得管。

賈瑛對此也不評價什麼,誰都不是聖人。

「分幾步去做吧,其一,州縣之內,將各處水窪泥坑盡數填平,淤塞的河渠水溝也都埋了,重新修建,溝通活水。其二,發動州縣內的百姓捕捉釘螺,集中焚燒,血蟲屬陰,忌火。其三,不準百姓飲用生水,一律燒開之後才能入月復,病從口入此言可不是一句空話。其四,所有生活產生的糞便,必須集中處理,嚴謹百姓隨地大小便,人多的村落或是鄉鎮,可以修建男女公廁,此令必須嚴格執行,謹防百姓迂頑不化。最後一點,今後凡所有耕種的水田,必須經過殺蟲處理,否則一律下地耕種。」

賈雨村在一旁將賈瑛說的認真記下,復又問道︰「賢弟,這前四則愚兄倒是理解,可這最後一項,水田殺蟲,這要投入多少人啊,根本不可能做到嘛。」

賈瑛笑道︰「放心,我會給你一劑方子,不僅能殺血蟲,還能殺其他寄生在稻田之中的蟲子,包括那些對水稻有害的蟲子,我保證,用過之後,州縣內的糧食會比往年的產量要高出一成不止。」

「此言可真?」賈雨村雙眼放光,彷佛像是看到了天大的政績向他迎面撲來一般。

「我何時說過假話?」賈瑛反問一句。

「此方劑可否暫時只在太倉境內施用?」賈雨村倒沒想著霸佔這劑方子,但凡能讓糧食豐產的,那都是天降的祥瑞,不說這方子是賈瑛的,就是賈瑛願意,他也不可能守得住。

賈瑛搖了搖頭,賈雨村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還想著憑此政績力壓附近州縣的同僚呢,看來是不成了。

「不過」只听賈瑛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什麼?」賈雨村急急問道。

「今歲已經入秋,這方子也暫時用不上了。再者,配制這劑藥方,是需要銀錢投入的,事實沒有擺在眼前之時,別的州縣不一定會當做一回事,即便是有我的手令,這倒是給了你一個機會,就看雨村兄,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需要多少銀子?」賈雨村猶豫片刻問道。

「不會太多,畢竟所用到的東西,並不算太過閨中,但有一樣東西,只能是官服出面才能弄來。」

「什麼?」

「硫磺!」

賈雨村童孔微微一縮,硫磺是用來制作火藥的,朝廷管控嚴厲,私販硫磺,是要殺頭的,即便是官府,像他們這樣的州縣一級的官員,也不可能輕易弄到手,何況所有的農田都要殺蟲,可知所需分量之多。

「賢弟,你可要幫愚兄一把。」

賈雨村將注意打到賈瑛身上,他可是知道,如今南京軍器局,都得听眼前這位的命令行事,軍器局會缺少硫磺嗎?

賈雨村的膽子確實很大,若是換了別的人來,指不定會猶豫上一陣子,說不得,還會就此放棄,畢竟這麼敏感的東西,一但鬧出變故來,保不齊是要殺頭的。

「我既然提出來,自然會幫你,將此事做成,利在天下,到時候少不了你一份功勞。」

賈瑛點頭說道。

「好,我這便回衙門頒布告示,一切行事,俱嚴格按照賢弟所述來,能不能翻身,就看這一仗了。」賈雨村信心滿滿,倒不是他願意親信賈瑛,而是他了解賈瑛的為人,沒有完全把握,賈瑛絕不會說出來。

何況,他也了解過一些血蠱的習性,賈瑛的應對之策,並非隨口而來。

「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吳縣,方才那名郎中提及的常老神醫與我有大恩,沒道理不去拜會一番的。」

兩人就此分別,各自行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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