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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微妙的師徒

很快,賈璉心事重重的離開了馮府。

可惜的是,這副樣子在馮一博看來。

只覺得他的憂心更多的是能不能做好龍鱗衛的差事。

至于山東的事,自己該提點的都提點了。

最後的結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覺悟了。

送走了賈璉,馮一博才到了李守中的院里。

他先去探望了一下李孟氏,陪著她和尤老娘等人說了會兒話。

好一番勸慰之後,就被李守中叫到了書房。

對于徒弟舍命尋找自己,李守中的心中是有些復雜的。

此時,師徒倆難得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向來不苟言笑的他也不再遮掩,直接帶著幾分訓戒的意味道︰

「一博,我明白你的孝心,也知道你的忠義,但為師還是要說一句。」

說到此處,李守中頓了頓,面色也越發嚴肅。

馮一博見此,連忙整容以待,恭謹的道︰

「請恩師訓示!」

見馮一博作洗耳恭听狀,李守中才點點頭,繼續道︰

「萬一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你萬萬不可再以身犯險了!」

這樣的話,他在路上不知說過幾次了。

但此時馮一博聞言,依舊恭謹的道︰

「是,恩師!弟子知道了。」

可即使是這樣,李守中還是不放心。

「你不知道。」

他一邊搖頭,一邊起身繞過桌桉。

一直走到馮一博身前,直視半晌,再次叮囑道︰

「你要記住,你與別人不同,如今馮家剛見起色,這一大家子人都要依靠你,況且馮家人丁不旺,你若有個好歹,馮家可就絕後了!」

馮一博忙再次拱手低頭,連道︰

「是!恩師放心!弟子記住了!以後不會決然再以身犯險!」

李守中見他態度恭謹,點了點頭,卻還是忍不住又道︰

「你要知道,就連兩丁抽一之時,都要施行獨子不征,所以不論是我,還是……誰,都不值得你搭上性命。」

回來的路上,有些話終究不方便說。

此時只有師徒二人,他才能說透一些。

除了皇帝和太後,還能有誰?

李守中這話,真的是推心置月復之言了。

一般來說,五丁抽一算是征兵的常態。

只有國家動蕩的戰亂時期,才可能會施行「兩丁抽一」。

可即使是那樣的時候,也必須要避免征闢獨子。

也就是大多王朝即使到了絕境,也奉行的準則︰

兩丁抽一,獨子不征。

因為獨子一旦陣亡,一個家庭就沒有未來了

這樣的規定,是給每個家庭留下養家湖口的頂梁柱。

也是為每家留下傳承的希望。

馮府之中,除了馮一博這個家主,就只一個女兒馮熳。

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看,馮一博還肩負著家中傳嗣的責任。

這就是儒家思想的根基︰

孝!

不得不說,李守中為人端方,但卻並非愚忠皇帝。

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在金陵蹉跎十余年。

換句話說,他忠于皇帝,也忠于國家。

但更忠于他自身浸婬一輩子的,那套禮法為主的儒家價值觀。

儒家價值觀的核心,就是一個「仁」字。

而《論語•學而》里面就說︰

「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四書章句集注》之中,程子也說過︰

「孝弟是行仁之本,義禮智之本皆在此。」

換句話說,「仁義禮智」在儒家的價值觀里,都要排在「孝」之後。

「孝」是儒家學說的根基,沒有「孝」就談不上「仁義禮智」。

皇帝也好,恩師也罷,都得排在「孝」的後面。

「恩師的話,弟子謹記!」

馮一博听李守中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連連點頭。

隨後卻又話鋒一轉,一臉正色的道︰

「但如果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太後和陛下可以不救,恩師卻不能舍棄。」

元春和皇帝也不能不救,卻也沒必說出來。

馮一博理解李守中的苦心,但也要表明自己的態度。

說到這里,他也直視李守中,認真的道︰

「您說這麼多,通篇都是孝之一道,可您卻忘了,弟子事師如父,亦為孝道啊!」

這話要放在之前,李守中可能還心安理得。

馮一博這個關門弟子為他養老,他為弟子遮風擋雨。

算是彼此依靠,也理所應當。

可馮一博現做到這個程度,讓他怎麼能不動容?

戰亂之時選擇逆行,為了找他還身陷敵營。

就算是親兒子,又有幾個能做到的?

一輩子就一個獨女李紈,在馮一博身上看到了孺慕之情。

一時間,李守中心中感慨萬千,紛至沓來。

「一博,你……」

他一張嘴,就差點哽咽。

李守中忙咽了口唾液,借機將通紅的雙眼擠了一下,才繼續道︰

「為師知你孝心可嘉,但此舉不可取!」

說及此,他微微頓了頓。

終究還是沒忍住,掉了兩滴老淚?

他忙偏過頭斬去淚珠,還有些動情道︰

「為師已經老邁,你卻還年輕,即使我有個好歹,你好好奉養孝敬你師娘,那就是對我最好的交代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況且李紈嫁到賈府那樣的人家,他更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有李孟氏和他相守一輩子,如今最放不下的也是這個老伴兒。

這個弟子的孝心早就有目共睹,更是經歷了戰亂的考驗。

即使他現在死了也,于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若是因為他這把老骨頭,把馮一博搭上。

那對他來說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若是師娘有危險,弟子也是一樣,恩師也不必糾結此事。」

馮一博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很少反駁李守中,這次卻接連否定對方,還堅定的道︰

「二老在我心中,就和父母一樣,若陷入危急,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這話發自真心,也是這麼做的。

馮一博父母走得早,幸而入了李守中的門牆。

這位恩師不僅僅教他學問,還給他定了親。

不然,哪有兼祧兩門的好事?

教他學問,或者教他做人。

這是老師該做的。

但給他定親,為他終身大事操心。

這其實就是當子佷一樣看待。

況且,李家也是大族,在都中又不是買不起房子。

老兩口肯讓馮一博養老,也是將他當兒子一樣看待了。

這就是兩邊的默契。

一個事師如父,一個盡怙恃之責。

李守中聞言,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甚至後悔李紈嫁得早了,不然再等幾年嫁給馮一博該有多好?

他的老淚就快忍不住了,忙轉身眨眨眼,又匆匆抹了一把。

等他轉回書桉之後,不敢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便隨口道︰

「次輔的事,是你和太後說的吧?」

話題轉折的有些生硬,馮一博心中難免好笑。

但他還是點點頭,回道︰

「確實提了一嘴,沒想到她真的做了。」

李守中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點頭道︰

「看得出,太後對你十分信任。」

不只是這事。

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一系列事,都能看出元春對馮一博的青睞。

不過他也沒多想,只是隨口轉移話題罷了。

「畢竟我救過她兩次了。」

馮一博則有些心虛,又解釋道︰

「她這次經歷了逆首的背叛和刺殺,受了不小的驚嚇,所以對我這個救命恩人感激多些,也是人之常情。」

這些不用他說,李守中也能猜到。

因此,李守中聞言只點點頭,沒再糾結這事。

師徒倆一時無言。

半晌,李守中才忽地問道︰

「一博,朝堂中不少有都有自我標榜,或是以為榜樣之人。」

說到此處,他有些好奇的看著馮一博,道︰

「我似乎從未听你自己提及過。」

說起來,大魏還真有這股風氣。

景順帝想學李世民,朝中不少人私下就都以二十四功臣自居。

比如王子騰,就說過自己是李靖。

也就只有李守中一心想學範仲淹,還有忠順親王自己說是趙光義……

至于馮一博,在外倒也不是沒有。

還和這倆人都是一個朝代的。

那就是稼軒先生,辛棄疾。

但李守中知道,這是江南士子為他取的。

馮一博從來都沒有以此自居過。

正因如此,他今天才會有此一問。

他問的,不是馮一博在外人看來是誰。

而是在問馮一博自己想做誰。

當初馮一博請他出山,還用範仲淹來點醒他的初心。

如今經過這樣的事,無形之中,師徒倆的關系更近一層。

李守中就也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知道馮一博現在的志向。

可惜的是,馮一博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聞言就一時有些沉默。

自己要效訪哪位古人?

稼軒先生的家國大義,他自認不配踫瓷。

那他到底想做誰?

始皇帝仲父的呂不韋?

除了沒當上宰相,好像已經達到了大半。

但這個可不興說啊!

總不能說,自己不僅和太後有一腿,皇帝還可能是他的兒子吧?

即使面對的,是絕對可以信任的恩師李守中。

他也沒法說自己是呂不韋啊!

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

將來也不是不能嘗試,但也不太適合對人說。

不過,倒也不是不能說。

馮一博沉吟片刻,便道︰

「恩師不提,我還真沒想過這事,現在一說,我匆匆之間想到的,只有四個字。」

李守中好奇的看向徒弟,腦海中想著四個字的古人。

四個字,難道是誰的號?

比如,稼軒先生?

馮一博也沒有賣關子,便笑著道︰

「建安風骨。」

畢竟「三曹」都是建安風骨的代表,那「曹賊之志」也可以約等于建安風骨了吧?

這樣模湖的回應,顯然不能滿足李守中的胃口。

他聞言更加好奇,追問道︰

「三曹還是七子?」

建安風骨涉及的主要人物,就是曹家父子和建安七子了。

馮一博猶豫了一下,便又模稜兩可的道︰

「孟德公壯闊蒼涼,曹子恆便娟婉約,曹子建則文采氣骨兼備。」

他說的是對曹家父子的評價,那自然就是「三曹」了。

而這個評價一出,李守中就默認字數最多的曹子建就是馮一博的崇拜對象。

曹子建,也就是《洛神賦》的作者曹植。

「才高八斗」這個典故就是謝靈運夸贊他的。

鐘嶸在評詩專著《詩品》中也贊他︰

「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

還有不少人將曹植、李白、蘇軾並提,可見其文壇地位。

「其才斐然,為師也就放心了。」

李守中知道馮一博同樣文采出眾。

若是馮一博想做一代文壇巨匠,也大有可為。

而且徒弟在文化上有這樣的野心,也讓他這個老師很放心。

然而他沒休息的卻是,馮一博只對曹操用了尊稱。

他心里其實還有一句︰

予獨羨壯闊蒼涼的孟德公。

但李守中沒繼續問,馮一博自然不會繼續說。

即使問下去,也不會說自己有曹操之志。

頂多是說……

「三曹」我都喜歡。

馮一博不想在這事上深入下去,便轉移話題道︰

「恩師,有些話我想和您說說。」

李守中正思考著,自己能在文壇上幫馮一博做些什麼。

聞言心不在焉的輕「哦?」了一聲。

「如今內閣之中,您為次輔,太後對我也極為信任,又有賈化算是半個自己人。」

一提到內閣,李守中頓時就被這個話題吸引了注意力。

馮一博見此,便直接道︰

「所以,我可能要做些事,到時候需要您的幫助。」

李守中心中隱約一動,卻不動聲色的問道︰

「什麼事?」

馮一博救他是孝心,但涉及朝堂,他卻不得不審慎一些。

這就是他的性格所致。

除非像忠順親王死的這次,事關生死。

不然他不會輕易插手馮一博做的事。

一是為了避嫌。

二也是不想徒弟過于依靠他,從而少了努力的過程。

這個理念,正如他以前說的︰

「德不配位,反受其咎。」

想要取得什麼,最好通過自身的努力。

馮一博聞言,輕輕吐出兩個字︰

「改革。」

「哦?」

剛剛是心不在焉的輕「哦」,這次也是帶著驚訝的重重一「哦」。

李守中听到「改革」二字,頓時眉頭緊鎖。

他也有改革之意,但對此事卻又慎之又慎。

無他,歷史上太多改革失敗的例子。

凡是參與改革者,下場大多堪憂。

馮一博見他這個反應,便笑著道︰

「我和劉正、楊明新他們搞的新學您應該知道吧?」

李守中依舊眉頭緊鎖,但也點頭道︰

「自然。」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他還和馮一博談過一次。

「那就是我們改革的一部分,主要是風氣方面的。」

馮一博笑了笑,又道︰

「還有一部分,要涉及朝堂,到時候還望老師能幫忙把握其中分寸。」

听說讓他把握分寸,李守中才微微松了口氣。

「此事你們還是先商量好了,出個條陳,等我看了具體內容再說吧。」

話是這麼說,像是要答應一樣。

可緊接著,他還勸道︰

「改革之事,如果要做,也是為師去想辦法,你們年輕人,還是要多听多看,不要頭腦一熱就說‘改革’。」

馮一博對李守中,事師如父。

可以舍命相救,但卻無法將所有的秘密相告。

同樣,李守中將馮一博當做親子一樣。

可以護在羽翼之下,而不是言听計從。

兩人之間,不是父子,卻又形同父子。

彼此之間明明可惜托付生命。

卻在某些事上,依舊有所保留。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

哪怕是親生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

也一樣很是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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