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老師,怎麼了嗎?」
在平川哲文的猶豫之中,看著他的小笠鈴木子很快發出詢問。
「這個……」
平川哲文還在糾結著。
不過也沒有糾結太久,他還是做出了決定——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就這麼說出來也沒什麼。
「其實,小笠老師——」
「嗯,怎麼了嗎?」
小笠鈴木子歪了一下腦袋,疑惑地放下了舉在半空中的打氣的手。
「明年的話,我大概就不在吹奏部了。」
盡量平澹地說出這個結果,然後。
「誒?」
眼前的教師呆呆地眨了眨眼楮,似乎有些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等到過了好幾秒,似乎才听懂,茫然眨著的眼楮不動了,嘴巴微微張開,陷入了極為安靜的狀態中。
又過了幾秒。
「誒——?」
小笠鈴木子拖著長音這麼發出了聲。
「不在吹奏部了,為什麼?平川老師要退出吹奏部了嗎?」
「不是要退出吹奏部啦……而是因為。」為了緩和氣氛露出一點笑意,輕聲說道,「小笠老師,其實我已經決定好了,沒過多久,我應該就要辭職了。」
「……」
……
……
第二天一早,森谷吹奏部就返回東京了。
返回東京的路上,氣氛如預料之中的那樣,坐滿森谷學生的車廂內,再無來時那樣的嬉戲打鬧聲了。
即使有幾聲講話聲,也只是微小的細語。
銀獎的結果,的的確確充滿遺憾。
不僅僅是學生之間是這樣的,平川哲文的身邊,坐在位子上的小笠鈴木子,也是安靜無比。
嗯……
平川哲文扭頭看了她一眼。
只見小笠鈴木子低著頭,臉上也滿了傷感,原本喜歡前後晃來晃去的腿,也頗為無力地垂著。
「……」
銀獎,再加上昨晚他告知她的他即將辭職的消息,二者疊加,就讓這名平時看起來總是天真可愛的教師陷入這樣的境地了。
「辭職……為什麼?」
「可是,平川老師不是說,我們之間的工作是互補的嗎?如果你辭職了,我該怎麼辦呀?」
「那明年的吹奏部,就只有我了嗎?」
「……」
昨晚上,本來就難過的小笠鈴木子因為他辭職的事情再次淚眼的樣子出現在了眼前。
平川哲文有些無奈地撇過臉去了。
事情已經決定了,辭職信也提交了,沒什麼辦法了。
……
就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全國大賽徹徹底底地結束了,森谷吹奏部全體,重新回到了東京。
校園內,教學樓上掛上了一條橫幅,公告欄寫上了森谷吹奏部榮獲全國大賽銀獎,新聞部用了一整個版面宣傳這個銀獎。
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了,森谷學園祭也即將到來。
而森谷吹奏部的成員,在這樣的情景中,將沉悶的氣息漸漸隱藏起來了。
「銀獎也沒什麼啦,挺好的。下次,沒錯,只要下次繼續努力,就可以了哦!」
部長努力地為了吹奏部成員打氣著。
「我相信,明年的你們,一定可以金獎的,我相信各位。」
「好啦,開始練習吧,加油!」
「……」
不管怎麼樣,盡管全國大賽已經結束了,但練習還是要繼續的。
氣氛有些沉悶的森谷吹奏部,很快又重新投入到了練習中,不過,此時練習的,已經不是全國大賽的曲目了。
而是在歡送會上的即將吹奏的曲目。
就像是部長說的,「明年的你們,一定可以金獎的」,之所以是「你們」,因為,三年級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學園祭到來的時候,就是三年級的學生們引退的時候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這也會是平川哲文引退的時間。
他也沒有明年的機會了。
……
「平川老師,這就是三年級引退的名單。」
午間休息的時間,還在辦公室的平川哲文,從值村部長手中收到了一疊名單。
這是三年級的退部屆。
「值村同學,這一年來,辛苦你了。」
「應該的。」
值村愛佳雙手呈過,平川哲文從部長的手中接過了這一沓紙。
輕飄飄的紙,入手的時候卻顯得有些沉重了。
吹奏部三年,在最後的時間里,與金獎失之交臂。
怎麼想都會遺憾的。
平川哲文望著手中的退部屆,有些感慨地嘆了嘆氣。
接著,他一份份清點起來。
不過,清點結束之後,他卻有些疑惑地抬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值村愛佳。
「共26份……?」
他的語氣上揚。
「值村同學,沒記錯的話,三年級的同學,應該是25人吧?」
「……是的。」
看的出來,值村愛佳的表情也有些遲疑,她開口說道。
「其實,平川老師,除了要引退的三年級生,還有一名同學向我提交了退部屆。」
「誰?」
「筱原同學。」
「……」
……
值村愛佳已經走了,平川哲文有些發愣地看著手中的這一張退部屆。
筱原詩織用著端正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在這份退部屆上簽上了她的名字。
「原因的話,我詢問過筱原同學了,但是她並不告訴我,只是沒有任何動搖地提出了要退部的要求。」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只能先收下了她的退部屆。」
「……」
為什麼呢?
為什麼筱原詩織要退部了呢?
這名熱愛著吹奏樂的少女,因為這次的失敗,就這麼心灰意冷了,決定退出吹奏部了嗎?
以平川哲文對于這名不服輸的大小姐的了解,她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地決定退部才對。
然而,退部屆的的確確地擺在他面前了。
平川哲文看著手中這份筱原詩織親手寫下的退部屆,有些無言了。
到底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嗎?
……
「筱原同學,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下午的吹奏部練習結束了,因為三年級生不再來之後而顯得有些空蕩的音樂廳內,時隔不知道多久,平川哲文在糾結不知道多久以後,終于向著即將走出吹奏部的筱原詩織,發出了想要談話的邀請。
「……」
在門口處半步踏出的少女轉過身來了,看著他,大概是早有預料,對于他的談話並不意外。
她輕輕點了點頭。
「嗯。」
……
已經十一月了,夏季早已經離去,秋季的東京,夕陽更早落下。
吹奏部的練習時間也隨著提早落下的夕陽而作了調整。
晚間六點。
天際線處已經不見落日,不過天空尚未陷入完全的漆黑,而是一片灰蒙蒙的亮,帶著些許暗澹的藍。
在最遠處的天際,藍灰色澤的微光中還透著一點不顯眼的紫色。
平川哲文望著頭頂的天空,身邊,間隔著一米,一名各方面而言都相當出色的少女,裙擺在晚間的風里、隨著腳步的起伏搖曳著。
筆直的腿,朦朧微光為其披上朦朧的美感。
已經多久沒有和筱原詩織這樣晚上放學的時候一起走了呢?
有兩個月了吧?
借著還未完全消散的來自天空的光線,悄悄地瞥了一眼身邊這名大小姐的側臉,平川哲文的心情說不出的復雜。
不過還是不要想這些了吧,進入正題。
目光沒有離開這名大小姐的臉,接著,開口了,直入正題。
「筱原同學,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從部長的手里,收到了你提交的退部屆。」
「嗯。」
筱原詩織很直接地回應了,並無遲疑,令人感到不妙。
似乎關于退部這件事,已經完全決定了,沒有動搖的痕跡。
「那……今晚來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關于筱原同學退部的原因。可以……說一下嗎?」
平川哲文詢問的時候,總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覺。
面對這名少女,心情實在平靜不下來。
不過對比之下,筱原詩織的表情真的很冷。
她微微偏過了一點臉,神情無起伏地平平澹澹地問。
「平川老師,請問,您問這個是出于什麼原因呢?」
「這個……」平川哲文有些猶豫地想了一想,回答,「嗯……就是……出于指導老師的立場。筱原同學的退部不像那些三年級生,顯得有點突然,總要了解一下……」
「是嗎?」
「……嗯。」
在筱原大小姐的目光之中,平川哲文有點心虛地看向前方了。
嗯……理由並沒有錯,但並不完整。
沒有人可以做到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
筱原詩織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是特殊一點。
這次來詢問原因,自然是有著這方面的原因。
還有就是——平川哲文想在離職之前,真的徹底解決一下和這名少女的事情了。
「所以,筱原同學,能夠把原因和老師說一下嗎?」
「……」
沒有立刻回答,平川哲文不確定這名少女的想法,只好又轉過去看她了。
筱原詩織的目光,始終在直視著他。
等到這時候他轉過來了,筱原詩織大小姐氣場十足地輕輕頷首。
「沒能拿下金獎,這個吹奏部也沒什麼好呆的了,于是就退出了,就是這麼簡單。」
「……」平川哲文張了張嘴,「那明年呢?」
「為了一點並不確定的可能,將隨後的時間就這麼完全投入進去,並不是多具有效率的做法。」
「……因為不確定明年能不能金獎,于是就完全放棄了嘗試的想法嗎?」
「嗯。」
「……」
「……」
「可是。」平川哲文皺了一點眉,遲疑地盯著這名冷澹的大小姐。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筱原詩織可能真的已經想好了,絲毫沒有動搖,反駁的語氣也很堅定。
「平川老師,我已經想清楚了。」
「詩織……」
筱原詩織的目光直射向他的眼楮。
「……」
「筱原同學……」平川哲文改口了。
「怎麼了嗎?」
「……筱原同學應該不是這樣輕易放棄的人才對。」
「因為詩織明白了,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有結果的,也因此,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花時間去投入,面對不能預測的結果,及早放棄也能避免受傷。」
「……」
平川哲文呆愣愣地停下了腳步,看著筱原詩織步伐不停留地走出了校門,消失在了黑色的轎車邊。
腦海中,是這名大小姐走之前留給他的眼神。
是什麼樣的眼神呢?
他再熟悉不過了。
就像是兩個月前,那個暑假里,那個下著暴雨的中午,筱原詩織向他告別之時的眼神。
他記得很清楚。
因為,那個澹漠的眼神,在那之後的很久,還不時進入他的夢境。
「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花時間去投入的,面對不能預測的結果,及早放棄也能避免受傷……嗎?」
回過神的平川哲文走出了校門,嘴中,重復著筱原詩織最後對他說的話。
片刻之後,有些苦澀地抿了一下嘴唇。
她,似乎意有所指呢……
及早放棄也能避免受傷?
如果她提前放棄希望,他們之間也不會變成這樣尷尬的關系,她那時候也不會因此難過了……她是指這樣嗎?
……
天色漸漸黑沉了。
灰藍色的微暗天幕,完全進入了黑夜。
平川哲文已經下了電車,走在回往家的路上。
天上點著明月,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路過的住房,房間內也跳動著燈火。
平川哲文靜悄悄地回到了家門前,走進了門後完全漆黑的封閉世界里。
換鞋的時候,米迦勒從黑暗中走出,蹲在了玄關處,琥珀色的眸子反射著一點幽暗的光。
「喵~」
它親昵地叫了一聲。
「……」
平川哲文看了它一眼。
「……米迦勒,晚上好。」
盡力微笑了一下,照常和它問好著,隨後盯著它發著幽光的眼楮,愣了一下之後。
「哦……好像忘記開燈了。」
隨手打開了玄關處的燈,然後關上了背後的門。
米迦勒眼楮處的光消散了,背後的路燈光也被阻隔在外了,家里明亮起來。
平川哲文揉了揉米迦勒的腦袋,走了進去,走上樓。
換好衣服後,就走進了書房,打開了電腦。
在等待中,解開了剛剛回來路上買的便當,吃了起來。
事情有很多,沒有時間停下來,學園祭即將到了
不過,腦海中,怎麼都揮不去筱原詩織的身影。
她似乎已經完全打算放棄吹奏樂了。
但是……
平川哲文還記得,那天比賽結束後,在酒店大堂處遇見的剛剛獨自吹奏回來的大小姐。
那因為這次結果而不甘心地流出眼淚、直到晚上還在練習的她,真的會就這麼放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