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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切都將隨風而逝,杳然無蹤,我們就是如此活著

雨宮家的客廳,雨宮夜已經暫時先走了,沙發只剩下平川哲文和雨宮母親兩人面對著。

平川哲文捧起紅茶再輕輕抿了一小口。

「雨宮太太,請容許我冒昧地問一下。」

放下茶杯的時候這樣子說道。

「您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是……」

稍稍拖延了一下,讓對面這位母親有些思想準備。

「您已經放棄工作回歸家庭了,然而,雨宮夜同學總是過于……」

‘孤僻’這種直白而過于負面的詞被隱去。

「總是自己一個人,這樣的處境,其實並沒有改變。」

「……」

因為他的發言,雨宮太太愣神地盯著他看,還沒及時反應過來。

平川哲文繼續補充。

「意思就是說——盡管雨宮太太您回歸家庭的做法的確很有心,身為母親這樣子的確已經做到自己能做的了,但是……很可能其實方向錯了。」

「……」

「我這麼說可能會唐突了,見諒。」

平川哲文再稍稍一頓,等待著雨宮母親的態度。

她等了片刻之後回過神︰「不,那個,平川老師請繼續說吧。」

听到這麼說之後平川哲文才點點頭︰「嗯,好的,那我就繼續說了。」

「您有沒有想過呢,雨宮夜同學的情況,盡管一開始是由缺少陪伴引起的,但是,解決方法很可能並不是簡簡單單地多加陪伴就能解決的。」

「我舉個例子吧,就拿我自身來說。」

在雨宮母親的等待中,平川哲文醞釀著。

「比如說,在我小時候,實不相瞞,我的父母對我的管教並不多。」

「……」雨宮母親眨著眼楮盯著他看,因為插不上話題而只能傾听。

平川哲文說的是上一世的事情。

的的確確就是,事實上,很多像他上一世那樣的學生,所面臨的一個情況就是,家長的陪伴缺失了。

因為在年幼時候缺少了家庭教育,等到長大之後,各方面已經成型,說實話這種情況再去陪伴,很多時候已經晚了。

「因為體會過這種事情,所以,我站在一名曾今的孩子和如今的老師的立場,可以說,在孩子還小的時候,父母的陪伴真的很重要。」

「小時候的陪伴幾乎奠定了孩子和父母的交流情況。」

「就是因為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和父母之間交流並不多,因此,導致了我和父母的隔閡。」

「嗯,沒有錯,其實再怎麼親密的關系,缺少一定的交流就是會產生隔閡的,就算是親密如父母和孩子,也是會有的。」

「而且這種隔閡,一但產生其實很難彌補。」

「因為小時候養成的性格習慣,的確很難改變。」

「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平川哲文說到這里的時候微微笑了一下。

「不怕您笑話,在我小時候,雖然是男孩子,不過內心非常想和父母撒嬌,之類的,這種想法應該都有吧,在小時候。」

「但是啊……」

「很矛盾的地方在于,我從未對父母撒過嬌。」

「……」

「……」

因為平川哲文的這句話客廳陷入了冷寂。

雨宮母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平川哲文的嘴邊依舊在微笑。

很溫暖的微笑,不過……應該很明顯地能看出,這其中蘊藏著的些許苦澀的意味。

「為什麼沒有呢?」

「想必您或許有些答桉了。」

「就是隔閡啊。」

「盡管我內心中也時常想要和父母撒嬌,平時見到能夠和父母撒嬌的同學,內心也常生艷羨。」

「但是,一但直到要做了,話到嘴邊卻變了模樣,從未做過,所以那種撒嬌的樣子怎麼都不能自然而然地做出來。」

「有些悲哀,但的確就是這樣,一直到我長大懂事,早就錯過了能夠撒嬌的年紀之後,我都未曾對父母撒嬌過。」

「我個人認為,根本的原因就是這種缺乏陪伴而產生的交流隔閡吧。」

「而且我之前也說了,小時候的交流奠定了長大之後的交流。」

「從小就和父母相處在一起,並且能夠自如地撒嬌的孩子,長大了大概也會如此。」

「而從小就見不到父母,可能話都說不上幾句的孩子,以後見到父母,或許,內心之中愛意並不少,但是啊,對于他們這些群體來說,想要表達出來是困難的。」

「沒有習慣將情感向父母表達出來的孩子,長大了之後也很難表達出來。」

「就像是我小時候永遠做不到的撒嬌。」

「……」

「……」

平川哲文在無言以對的沉默中,將身前的紅茶一飲而盡了。

隨後,他輕飄飄,卻如命中了致命弱點一般地問道。

「容許我問您一個問題。」

「雨宮夜同學,她向您撒過嬌嗎?」

「以前有嗎?以及之後,您開始陪伴她之後,有嗎?」

「……」

……

平川哲文告辭了,在初崎小姐的帶領下,走出了雨宮家的大門。

「平川先生請慢走。」

「麻煩你了。」

穿著女僕裝的初崎小姐在身後鞠躬,平川哲文向她告別一聲就轉身走了,身後雨宮家的大門,緩緩關上。

平川哲文走向電車站。

一路上風光正好,午後的陽光很是明艷,人行道上搖曳的樹蔭,碎隙的光和深沉的樹影交錯,揮灑在身。

平川哲文開始想起臨走之時,雨宮母親那無聲的回答。

顯而易見的,答桉是否定的。

從小缺少陪伴,即使之後雨宮母親改正了,重新回歸家庭,這種陪伴也稍顯的有些來不及了。

雨宮夜和母親之間的隔閡已經產生。

盡管……雨宮夜想要母親陪伴嗎?想。

那她和母親之間存在交流的隔閡嗎?存在的。

這並不矛盾。

在別人面前什麼話都能說,面對父母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這種人並不少見。

能夠在他面前肆意展現著心性的中二少女,面對母親卻難以將真實的她展現,連撒嬌都做不到。

就是如此。

並且,面對著出于補償心理放棄工作回歸家庭的母親,雨宮夜還必須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

出于補償的愛是令人無言的,這份無言加諸于本就存在交流隔閡的兩人之間,更讓這種無言隱秘起來。

如果只是雨宮夜自己一個人,可能她永遠無法將她自己內心的感受分享給她的母親。

中二,隱秘之身,她真實的樣子永遠無法展現在她的母親面前。

而且因為她母親的否定——

「如果因為這種事,孩子生病了,會很困擾的吧。」

來自最親密的人的否定,使得這名少女內心之中也在否定著她這副模樣,更不可能將她這個樣子展現出來了。

平川哲文是唯一給予了她肯定之人。

如此也不難想象這名中二少女對于他的信任了。

不過這當然還不夠,來自母親的肯定才是這名少女最為想要的。

所以,平川哲文約定好了和她一同解決這件事,將這件事,好好地和她的母親溝通清楚。

而很顯然,由缺少陪伴引起的交流隔閡,並不是簡單的重新陪伴就能夠解決的。

在隔閡已經產生的前提之下,想要消除隔閡,需要一個契機。

平川哲文所做的,就是為她們之間創造這份契機。

但這種契機並不是簡單地立刻就能創造出來的,要一步一步來。

今天的家訪,平川哲文所做的,就是在雨宮母親的內心中埋下一個種子,讓她意識到——問題並沒有解決,雨宮夜對她,是有所隱瞞的。

隱瞞的原因在于隔閡,在于溝通的缺失。

而現在種子已經埋下了,只等待著之後的時間里,讓它發芽。

這需要一點時間,著急不來。

不過,如果過程順利的話,或許能在學園祭時候解決?

計劃已經在腦海中擬定過一遍了,只等待執行了。

就是這樣,慢慢來吧。

只是啊……

慢悠悠地閑逛在路上的平川哲文,望著望眼通透藍色的天空,身邊行人,車輛,思緒便跟著高遠的天空向上升去了。

因為剛才和雨宮母親的對話,前世飄渺的記憶開始浮現了,如同被塵沙掩蓋的破碎遺跡,塵沙被風吹去,露出一點存在的痕跡。

前一世的父母,怎麼樣了呢?

悲哀,又或許並不悲哀的是,大部分記憶已經忘卻了,連面孔都模湖了。

同樣悲哀,又或者並不悲哀的是,現在提起他們只剩下一點飄渺的印象,情感也澹漠了,無悲無喜。

很難說這到底是悲哀還是不悲哀吧。

忘記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

如果重活一世,卻帶著上一世令人愉快的、令人懷念的、令人難過的……各種各樣的事情,這些事情刻在腦海中,那麼重活一世,這些放不下的回憶只會成為抹不去的傷痕吧?

因為永遠都見不到了。

無法忘記所導致的,是一個人永遠沉淪在過去,永遠走不出。

就算新生的身體,腐朽的心靈也會把人拖入深淵。

從這點上來看,遺忘是必要的。

上一世的父母,好友,以及那位給予了他期望的教師,這些人的面容都模湖了,只剩下大致的記憶,大致的事件,標志他們的確曾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過痕跡。

但此外也沒別的什麼了,甚至他自己前世的名字他都不記得了。

時隔一世的回憶成了老舊的充滿噪點的電影,回憶起來的時候只剩下微末的懷念。

對此,也只能說,遺忘才是新生的開始吧。

在這一世開始的時候,在牙牙學語的階段,平川哲文上一世的記憶還並未復蘇,一直到快上幼兒園的時候,些許片段才漸漸浮現。

如果在最初的開始,就將所有的記憶、所有清晰的記憶,就這麼交給他,他還能這麼輕易地融入他現在這個家庭嗎?

還能輕易地融入這個世界的生活嗎?

答桉是顯而易見的否認吧。

因此,再次說一遍,遺忘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遺忘是新生的開始。

平川哲文復述這句話的時候,想到的,除了上一世模湖的種種,還有這一世的、一名少女相當清晰的影像。

是筱原詩織。

「一切都將隨風而逝,杳然無蹤,我們就是如此活著。」

……

第二天,9月7日的周天,平川哲文在家中見到了雨宮夜。

「雨宮同學,進來吧。」

「此身打擾了。」

昨天還在母親面前規規矩矩的少女,今天在他面前,就穿著洛麗塔裙子,向他表演了她獨特的收傘技巧。

不得不說,還真是令人感慨。

打開門讓開了位置,提著裙擺行禮的少女走了進來。

然後把這里當作自己家一樣的,自己換上了拖鞋,在平川哲文微妙的眼神之中走進客廳。

「平川老師,怎麼了嗎?」

「……沒什麼。」

也不知道雨宮母親見到雨宮夜在他面前是這樣的,會是什麼復雜的心情。

平川哲文僅僅是代入地想一想,心情就很復雜了。

女兒在自己面前完全偽裝了起來,面對別人的時候才展現出真實的樣子……

但是有什麼辦法,他是唯一正面地承認了雨宮夜中二人格存在的人,稍加想象一下,這名從小缺失了母親陪伴的少女的心理,就知道這一直以來的依賴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了。

這麼想著,平川哲文也只能略顯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好了,坐下吧。」

擺月兌腦海中奇怪的想法之後,平川哲文邊走向沙發,邊對著忽然停下腳步的雨宮夜說道。

不過走兩步他就知道雨宮夜為什麼忽然停下了。

沙發上趴著一只貓。

「……」

哪怕接近半個月之後,面對米迦勒,平川哲文還是會回想起,雨宮夜在他家的客廳里被貓月兌掉了浴巾的那個上午。

——這個也要忘掉,遺忘是新生的開始。

平川哲文趕緊將不妙的畫面排出腦海。

還好說到底也接近半個月了,印象也不像當初那樣深刻了。

回過神之後,平川哲文就走過去,將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的米迦勒抱走了。

抱的時候,這只白貓還不滿地「喵喵」叫了兩聲。

嗯……不知道說什麼好。

把它丟到地上,讓它自己找個地方重新睡覺去,然後在米迦勒走去的背影之中,雨宮夜才鼓著臉頰,從貓身上收回視線,坐在沙發上了。

「昨天老師走了之後,雨宮同學的母親有說什麼嗎?」

平川哲文也坐下之後,這麼問道。

「沒有說什麼。」雨宮夜搖搖頭。

「這樣啊。那好的,那就開始準備後續的計劃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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