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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忘憂物

紅日升起。

又是一天。

山谷中,響起挖掘石頭的動靜。

「砰、砰……」

山谷北側的山崖下,多了一排洞口,有人忙著清理洞內洞外的碎石,有人坐在洞前的草地上歇息,還有人抬眼張望而神色擔憂。

清晨時分,墨筱便吩咐卞繼與車菊離開了山谷,應該是另有差遣。在二人返回之前,同伴們只能就地等候,于是挖掘洞府,以便有個藏身的地方。

午時,山谷回歸寂靜。

墨筱與溟夜閉關療傷,樸仝、盧正、塵起、白芷也各自鑽入山洞歇息,只有冷塵留下來值守。

這位老師兄坐在洞前的草地上,伸手拈著胡須,眯縫著雙眼,很是無奈的樣子。片刻之後,他站起身來,奔著不遠處的山梁走去。

山梁上,坐著一人。

從昨晚,他便這麼一直獨坐著,動也不動,像塊冰冷的石頭。

于野誰也不願理會,他只想獨自安靜片刻。

此時,他在端詳著手中的納物戒子。

羽新的遺物。

其中的各種遺物,或來自凡俗,或來自道門,或來自海上,或來自仙門,見證著羽新短暫而又忙碌的一生。

人,固然難免一死,卻應當死得其所,死得磊落,死而無憾。

羽新卻是極其無辜,也極其的冤枉,竟死于故友重逢,死于一場陰謀算計。

不知他能否魂歸故里,也不知他該如何翻越那重重的高山與茫茫的大海!

這是他于野之過!

這也是他所面對的又一次人性之惡!

而他一個煉氣五層的晚輩弟子,又能怎樣呢?無休無止的猜忌與算計,早已讓他疲于應付。這煉心之苦,更是令他倍感煎熬,惟有咬牙撐著,堅信善惡有報……

「小師弟!」

有人走上山嶺。

于野收起納物戒子,抬眼遠望。

明媚的天光之下,浮雲片片,群山延綿,景色如畫。而他所看到的不是景色,而是沉悶的時光與蹉跎的歲月。

冷塵徑自坐下,道︰「莫畏浮雲亂,風物放眼量!」

于野閉上雙眼。

冷塵尷尬一笑,道︰「小師弟,你打傷了溟夜,差點將他大腿廢了,又將塵起當眾痛毆了一頓,也該消消心頭的火氣了。不然呢……」他拈著胡須,接著說道︰「你殺人倒是一時痛快,而後果卻是不堪設想。塵起與溟夜以同門安危當借口,縱有過錯,眼下出門在外,便是墨筱亦難以處置。你與其這般悲憤滿懷,何如坐看天道輪回,來——」

他拿出一個精巧的玉壺,大方的示意道︰「這壺五十年的陳釀,足以為你解憂!」

于野依然無動于衷。

冷塵小心翼翼打開酒封,伸著鼻子深嗅了一下,禁不住眉眼帶笑,已是滿臉的陶醉。

于野還是不予理會,卻有一股幽蘭般的香息縈繞而來,頓時令他為之心動,而一時又欲罷不能。他禁不住有些惱火,一把搶過酒壺便要扔了。

「哎呀,不敢……」

冷塵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搶奪。

于野卻舉起酒壺一飲而盡,這才將空酒壺扔了出去。冷塵接過空酒壺,臉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又滿懷期待道︰「小兄弟,五十年陳釀的味道如何……?」

「什麼味道?」

于野沉著臉反問了一句。

「哎呦!」

冷塵搖晃著酒壺,後悔不迭道︰「我珍藏了五十年的美酒,我老人家都不舍得品嘗,竟被你小子當成涼水喝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嗝——」

于野打了個酒嗝,一股濃郁的香息涌上口鼻,像是深谷幽蘭綻放,又似百果飄香,並夾雜著光陰的沉澱,醇厚的味道隨之久久不絕。他怔怔片刻,情不自禁道︰「好酒!」

「哦……呵呵!」

冷塵彷如遇見知音,撫掌樂道︰「酒香有人識,不負百年陳。小師弟也算是飲酒之人,可喜可賀!」

「何喜之有?」

「飲得杯中酒,放下風月愁;乘風上九霄,天地任爾游!」

「這不過是醉人醉話罷了!」

「咦,你小小年紀也曾醉過?」

「這酒再來幾壺,或可一醉!」

「再來幾壺?你休想!」

冷塵瞪起雙眼,避之不及般的起身離去。片刻之後,山谷中又傳來他的話語聲——

「酒名忘憂物,未盡酒所長;酒後忘我身,安得憂可忘……」

于野听著那飽經滄桑的感慨,回味著美酒的醇香,也不禁翹起嘴角而淡淡一笑。

冷塵雖為師兄,卻又是一位仁厚的長者,總是在關鍵時刻維護他,在他心緒低落的時候給他帶來寬慰與笑聲。

于野站起身來,回到山谷中。

他尋至一堵山壁前,抬手祭出一道劍光。隨著法訣驅使,劍光扎入石壁深處,隨著石屑紛飛,一個洞口漸漸現出雛形。

雖然他極少施展飛劍,卻早已將各種御劍之法修煉嫻熟。即使不足以對付強敵,而用來挖掘山洞倒是綽綽有余。

他又拿出兩個戒子順手一揮,洞內的石屑盡被裝入戒子之中。將石屑拋至遠處之後,一個小小的洞府就此而成。

「小師弟,五日後輪你值守!」

冷塵在二十余丈外的草地上踱著步子,臉上帶著舒心的笑容。

于野點了點頭。

鑽入洞口,找塊褥子在地上,就此盤膝而坐,打出幾道禁制封住四周。所挖掘的洞府僅有丈余大小,用來歇息修煉足矣。

于野看了看右手的御獸戒,模出幾塊靈石丟了進去,又拿出兩塊靈石扣入掌心,然後雙手結印凝神守一……

轉眼之間,三日過去。

于野記著冷塵的提醒,及時走出洞口。

一個半月以來,不是奔波途中,便是遭遇不斷,難有安心修煉的日子。而即便如此,修為依然在緩步提升。這要得益于蛟影的相助,奈何又為她立下一個十年築基的諾言。

無論對人對己,他從來不敢輕易許諾。

而為了蛟影,他只能答應下來。不管十年之內能否築基,惟有全力以赴!

此處位于大山深處,野獸眾多。卞繼與車菊有事離去,墨筱與溟夜在閉關療傷。為了避免不測,剩下的六人輪番在山谷中擔當戒備的重任。

晨色中,站著一道窈窕的身影。

昨日是白芷在值守?

于野皺了皺眉頭,轉身奔著空曠處走去。

山谷之中,一如既往的安靜。抬眼所見,草葉青青,野花綻放,和風拂面,春意更濃。

「于野……」

身後有人跟來。

于野徑自往前。

身影一閃,白芷擋住了他的去路,又抬手掐動法訣,四周頓時多了幾道松散的禁制。

「我的禁制之術已略有小成,請你指教一二。」

明眸皓齒,笑靨如花,聲若吐翠,再有窈窕的身段,頓然為這滿山的春色又添幾分嫵媚的韻致。

于野卻是兩眼一翻,便要掉頭離開。

「你……」

白芷的臉色一僵,笑容已然消失,卻賭氣般的再次伸手阻攔,委屈道︰「羽新之死,乃塵起、溟夜所為,你豈能遷怒于我呢?而我也深受其害,卻是無依無靠,若不忍氣吞聲,又能自保?」她胸口起伏,眼圈發紅,抿了抿嘴角,帶著無助的口吻又道︰「我不敢指望你替我報仇,也不指望你幫我重振道門,只求你念在過往的情分上,不要這般對待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子!」

小女子?

于野的神情有些苦澀。

正是這個小女子,讓他吃盡了苦頭。既然得罪不起,且敬而遠之。

而愈發激憤的話語聲再次響起——

「你我置身異國他鄉,本該相互照應,你卻心胸狹窄,目中無人……」

于野禁不住看向遠處,抬手加持了幾道禁制。若被他人听到這邊的對話,麻煩就大了。他轉過身來,惱怒道︰「我心胸狹窄?」

白芷卻盯著他的雙眼,反問道︰「若非如此,你為何容不下我?」

「我何時容不下你?」

于野月兌口而出,忽又心頭一亂,支吾道︰「我……」

眼前的白芷,已不復曾經的矜持孤傲,也不再是那個拒人千里的仙子,反而像個柔弱無助、且又楚楚動人的小女子。而一旦就此糾纏下去,他仿佛再次回到摩崖洞,喜怒哀樂任由拿捏,何去何從已身不由己。

恰于此時,識海中突然響起一聲譏笑——

「嘻嘻,男兒自恃心胸寬大,最為喜歡憐憫弱小,只需抓著這個破綻,任誰都將方寸大亂哦!」

于野的臉皮一熱,心頭瞬間沉靜下來。

白芷見他神色有異,期待道︰「有話盡管說來,我听著呢!」

「我……」

于野支吾片刻,道︰「我說的是禁制之術!」他伸手撤去禁制,示意道︰「欲修此術,先由符陣著手,白師姐多加嘗試,來日自有收獲!」

「……」

白芷愕然不語。

于野抱起膀子,大步離去。片刻之後,他走到山梁上坐下。再次極目遠舒,但見天地高遠而景色無邊。

白芷依舊佇立在山谷中。

看著那道獨坐的人影,她的眼光在閃爍不停。她的神色中有失落,有幽怨,有惱怒,有疑惑,也有不甘。

是她親眼看著他走出山村,看著他踏上仙途,又看著他從一個山野小子,一步步成為仙門弟子。而如今他卻走得愈來愈遠,已漸漸的讓她難以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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