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但有些活著，他就跟死了一樣。
看到眼前苦苦尋覓的人，盛春合現在就感覺自己的老臉火辣辣的疼，畢竟鄭南天的尸體現在正掛在了海運協會的大門上。
一塊白布，縫在了鄭南天的舌頭上，上面寫著八個大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真是不留情面啊！
上海船幫的元老們系數到齊，站成一排，各個面色鐵青。
槽幫開門五百年，還沒有受過如此大辱。
香江是個小地方，不管是新界的本地仔，還是鳩佔鵲巢的潮汕仔，都認可這個道理。
不管是四大華商，還是怡和、匯豐，這些在香江聞名的坐地太歲，在華夏大地來說，都是些小角色。
北方看幽燕，南方看上海。
這是老人之間，流傳著的一句順口 。
四九年之前，不管是商場，還是江湖，想要博出個名氣，都要去上海走一遭。
是騾子是馬，總是要牽出來 。
商界、政界，能攪動風雨的不計其數，但這些人都藏在幕後，做事都水面無痕，尋常人難探究竟。
尋常百姓就算知道，也不清楚里面的凶險。
可說書人嘴里的江湖巨擘，大家還是耳熟能詳。
就說杜月笙、杜老板，如果他不是在上海灘成名，不會有人認識他。
就連匯豐、怡和的起家之本，也不是在香江，只不過是落魄之後，才全力發展這塊容身之所。
「爸爸，重桉組的探員來了。」
站在盛春合身後的盛勇，看著外面沖鋒車，小聲地提醒著。
「趕他們走。」
盛春合冷冷地說了一句，便扭頭離開。
樹欲靜而風不止！
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之後，盛勇揮手讓伙計們把鄭南天這個蠢貨放下來。
光天化日之下，海運商會大門上掛著一具尸體，的確是不像話！
東九龍重桉組的探員想要進門，但讓海運商會的守門人攔住了去路。
別看門口就只有兩人，但幾個重桉組探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動彈，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海運商會的人，把尸體裝進裝尸袋中。
差老的地位是上升了，但那是在普通市民和社團面前。
在這些大商會面前，差老也是圈養的狗，不用給面子，自然會有人搞定。
「各位，請回，今天海運商會閉門謝客，還請見諒。」
「威爾署長已經知曉你們的工作，剩下的事，他會處理的。」
一個操著上海口音，管家模樣的男人走了出來，遞給幾人一包香煙，禮貌送客。
廉政公署成立之後，商會就改變思路，不在培養同鄉，而是拉攏起鬼老來。
千里當官只為錢！
這話听起來有點偏頗，但大家辦起來，是毫無壓力的。
廉政公署剛開始還能搞掉幾個不像話的鬼老，但也僅限于警隊，現在又如往常一樣，遇到涉及鬼老的調查，必須交由布政司審批，就算是廉政公署專員，也不能擅自行動。
太陽底下無新事，一切又恢復到歌照唱，舞照跳的時代了。
提鬼老，是告訴這個幾個小探員，這里不是他們撒野的地方。
煙里面包著大金牛，這是謝禮。
乖乖地拿著錢，趕緊滾蛋。
重桉組領頭的探員，猶豫幾秒，接過煙，招呼著人收隊了。
敢把尸體掛在大門上，對方是不怕海運商會的勢力，他們這些低級差老，小胳膊小腿，就不要往這龍潭虎穴中打轉了。
站在人群中的秋和僧有點遺憾，自己的想法是，利用差老把鬼老拉下水，讓局面更亂，沒想到香江的差老跟從前一個鬼樣子，遇見困難就往後縮。
一眾的上海船幫成員，都聚到了會議室，都沒了大門口的群情激憤，而是小聲談論著馬會，娛樂小報的內容。
盛春合坐在椅子上，端著茶杯，悠然自得地品嘗著從內地送來的碧螺春。
「鄭南天這個小赤老，是玩火自焚，死有余辜。」
「不管是不是潮汕人做的，這下他們氣都會消。」
大煙槍可是稀罕物件，尤其是通體漢白玉的，坐在盛春合下首的老頭，須發皆白，但還有精力抽煙絲，算的上老當益壯。
人老心不湖涂，斗氣歸斗氣，現在潮汕人的氣消了，該繼續做生意了。
這番老成持重的話，盛春合很欣賞，該死的人，已經死了，不管是不是海運協會動的手，這也跟他們沒有關系了。
「南天就算是做錯了事，也不該由別人出手解決。」
「槽幫是拿著祖宗牌位當了異鄉游子，可也不能讓人如此欺負，這件事要是忍了，槽幫這塊牌子，也該扔進垃圾堆了！」
有忍氣吞聲，一心求和當縮頭烏龜的，那就有意氣風發，想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橫人。
其實這話也在理，他們這幫上海人，之所以聚在海運協會的大旗之下，就是想找個托底的組織，不讓人各個擊破。
「盛會長，鄭南天不管背後有什麼鬼心思，但他還是我們槽幫的人，拜過龍王爺，喝過生死酒的。」
「不聞不問，人心會散！」
會議室一時間便燒開了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講著自己的話，這件事絕對不能怎麼了結。
這亂糟糟的場景，讓坐在一旁的盛勇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看過的元史中的一則故事，忽必烈的太子真金曾經詢問自己的父親，汗位到底是什麼。
忽必烈听完之後，哈哈大笑，直言道這就是個大火盆。
現在就是不知道坐在火盆上的父親，要把眾人心中的怒火熄滅。
盛春合一直在喝茶，並沒有立刻開口，直到大家因為意見不和，快要打起來的時候，才吭聲︰「常青，有消息了嘛？」。
龍頭終于開口了，眾人立刻偃旗息鼓，將目光投向老神在在的常青。
被盛春合點到名的常青，四十多歲，表面上是商會的合約經理，暗地里也是青幫象字輩的弟子，雞鳴狗盜，算是拿手絕活了。
「會長，的確是有消息了。」
常青說到這里，故意頓了一下，吊足了在場眾人的胃口，才繼續說道︰「天南公司已經轉到一個叫秋和僧的日籍華裔手中。」
「是昨天辦好的手續。」
「海運協會的成員資格，也一並地轉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