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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西元正在醞釀一個大動作。

趙正之前認為,鄭西元這個人頂多是個腐儒。他在政治上不能說毫無建樹,但說實話,新朝的軍政事體與他其實並無甚太大關系。他的上位,完全是因為林仲胡來,安郡王年歲太大。俗話說矮個子里拔將軍,便就找了這麼一個完全沒有亮點的人來擔綱首輔大臣。

可如今,趙正卻也覺得此人埋得極深。

他上來之後干了幾件事情,第一件便是將朝中武官外放。尤其是劍南、黔中兩道,因為左右領軍衛吃敗仗的原因,徐王領三道節度使,亟需大批武將補充。京中凡是有些軍功的,都被他一紙調令調去了西南。第二件是極力主張開恩科,廣收門生,培植黨羽。尤其是摒棄了世家,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說辭大量招攬寒門士子。這些人一旦飛黃騰達,必以鄭西元為魁首。

這短短一年間,朝中風氣煥然,從垂垂老矣、暮色沉沉的格局變得年輕活潑、朝氣蓬勃,但實則這卻是朝中最大的隱患。連聖人都覺得不妥,背地里還與趙正說過,「老臣不在,滿眼望去一片陌生。」

如今朝中的格局,與如今大唐的軍事格局差不大多。四邊重,中央輕。在這種情況下,鄭西元還拋出了一個募兵制。

何為募兵制?

募兵制便是摒棄以農為兵的府兵制,以錢糧替代普通百姓的兵役稅,轉而以各邊、各府的名義招募專職作戰軍士。

要說它的好處,那真是太多了。首先,可以減輕普通百姓的負擔。府兵是沒有軍餉或是軍餉極低。戰時征召府兵,乃租佣調稅的一種,屬徭役。募兵制等同于取消了這等義務,只要每年交些兵稅錢,就能免除征召。其次,募兵制所募得的軍隊兵士,是專職軍士,不似府兵戰時為兵,平時為農。他們便如眼下的十六衛一般,不打仗也要進行操練,是以人雖不如府兵多,但戰力高。

正唐帝國,當前河隴其實就用了募兵制。趙正當年謀劃的軍策,便是衛軍、府兵、募兵三管齊下。而玄甲軍,就是募兵制的直接產物。玄甲軍戰力高不高?他們的挑選嚴格,兵士體格健壯,是最合適的職業軍人。

雖然好處非常多,但若要說他沒有弊端,卻也不盡然。

首先,募兵所得軍士,乃州府、都督府、各邊的主要戰力,衛軍好歹還算是聖人的武裝,想要指揮衛軍,至少還得有張聖旨,有個總管。可各府招募的軍隊,卻直接听命于當地最高軍政長官,調動他們,不須聖意。

其次,募兵所得軍士人數,兵部不能掌握。軍中將領任命、軍隊往來調遣,兵部鞭長莫及。中央不能隨意插手,也插不了手。

這可不比後世國家征兵機制,受制于交通、通訊的短板,各邊各府如果能自主募兵,就有可能導致最嚴重的後果——各自為王,山頭林立,中央軍權進一步弱化,導致更加嚴重的四邊重,中央輕的格局,誰想要造個反,看的不是操行品德,而是看自己手中的軍權到底有多大。

別看眼下掌了實權的各節度使都是皇室貴胃,聖人嫡系。一旦有機可趁,他們比一般的軍中將領野心更大。

如今四邊乃西北涼州、東北營州、西南成都以及安西龜茲。河隴不用說,魏王要是想取聖人而代之,十萬河隴精銳不須月余,就能打到長安腳下。就關內、京畿府軍這德行這戰力,玄甲軍能殺他個七進七出。而劍南,如今是將多兵少,阿貓阿狗都填進劍南這個無底洞去了。但它是聖人龍興之地,底子雄厚,巴蜀人雖不如河隴人那般善戰,但韌性十足,兵源質量極高,只要募兵制一開,隨時能征召十數萬人。

至于營州,趙正所得不多,但他存在偏見。營州的地理位置離京師太偏遠,而且東北室韋、契丹如今不成隱患。營州若是實施募兵制,那他養出來的軍隊,絕對是威脅最大的。

河隴好歹還有個吐蕃,劍南還要防著南詔。而營州,它雖遠離長安,但離中原太近,且平原上無遮無攔,騎兵一個沖鋒就能到下洛陽,到潼關。西北、西南雖近,可大山延綿,影響較小。但若是康小六起兵,半年就能割據半個大唐,防不勝防。

而這半邊大唐,只有一個沛郡王!

鄭西元這是安了好心?

他怕不是康陸的走狗!

趙正在揣度,鄭西元這是幫康陸,還是在幫徐王。左思右想之下,他總覺得康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能先入為主的原因,總之他不是在幫河隴。

此人當真其心可誅。

從良淄到長安城的這一路,趙正都緊鎖著眉頭,心事重重。安郡王這下的什麼臭棋,懷疑康陸,鏟除便是,這弄來弄去的,如今倒是扯手扯腳,十分麻煩。魏王在前線博生死,賭國運。徐王在劍南重組防線,百廢待興。京中只剩一個聖人一個太子,太子手里還僅僅只有五千龍武軍。整個京畿道、長安周圍,可用之兵加一起不過萬余。

而且這幫人能打仗?

這又是一副稀爛的牌局,甚至比起當年安西的牌型還要更爛。安西至少還有個北庭大後方,不行打游擊嘛。但長安這里,只有一個潼關,若是潼關失陷,國都必定遭殃。這是不能退縮的一處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的地方,丟了它,趙正還有何面目回河隴去見魏王?

而更可怕的是,康老六這貨,可能還會有伏火雷!?

馬車到了城門邊的驛站,趙正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喊了一聲「駐車!」

赫連雲天听見了呼聲,便示意整隊停了下來。趙正從馬車上下來,直奔驛站而來。驛臣不料今日趙相來訪,一時手足無措,急急忙忙險些跪倒在地。趙正卻不理他,當場要了文房四寶,躲在屋里寫了兩封信,交給了赫連雲天。

「一封送與魏王,一封送回平涼。」

赫連雲天見趙正這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知道定有什麼大事,不敢怠慢,決定親自去送。胡一道跟了上來,「還是我去吧,你在長安護著侯爺安全,不可輕易走動。」

赫連雲天也不糾纏,便道︰「如此也好。」

胡一道未做準備,只能借驛站驛馬,沿途也在驛站打尖。他身上有兵部的官身告文,倒也方便。而且通往河隴的驛途一路平安,此行若是換馬不換人,不過七八日,就能抵達涼州。最多一個月後,魏王也能收到趙正的信件。

趙正看著天色漸黑,此行定也艱辛,便想著說幾句好話。胡一道卻是已經卸去了重甲,交予了旁人,騎上馬「駕」一聲,已奔出了數十丈外。

赫連雲天踱步上前,「侯爺,進城吧,宮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趙正看著胡一道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內,「嘖」了一聲,「不想去了!」

赫連雲天吃了一驚,「侯爺又要告假?」

「左右不過是阿諛奉承,與那幫不對付的文臣們呈口舌之快。有這功夫,我不如回良淄睡上一覺。」

「那某替侯爺去告假?」

趙正點了點頭,「說我在長安城邊摔落下馬,身受重傷。」

「那怎麼使得!侯爺這等身份,若是重傷,我等難辭其咎,聖人定要親自過問。」

「按這說辭稟就是。」

趙正沒再廢話,撥轉馬頭,便要回良淄。赫連雲天嘆了一聲氣,心里直打鼓。可趙正的話就是軍令,赫連雲天違拗不得,只能只身入城,去皇城邊等著。

因為天色晦暗,上護軍左司丞相兵部尚書趙正,在赴中秋宮宴當日,摔落下馬,脛骨折斷。

這消息誰敢不報,隨後便就直達天听。一眾朝臣在太極殿外議論紛紛,興慶帝一臉茫然︰「這趙元良,還是涼州出身,騎個馬怎摔地如此重?著御醫帶著跌打藥連夜去良淄診治。」

鄭西元看了一眼王靖,後者與眾朝臣一般,一臉隱晦地笑。鄭西元只道他與趙正二人在尚書省共事頻起沖突,听聞對頭受傷,心中自然是幸災樂禍,卻不料渠國公心里想的卻是︰趙元良啊趙元良,你這是在下棋呢嗎?今日剛听鄭西元要改軍制,你便是當場就摔成了重傷。怎麼地,是琢磨著老夫定要在朝堂上反對,你不好表態?你做個樣子也好啊,怎就把老夫一人丟在前邊扛雷了?

這不賣隊友的老六麼!

渠國公多少有些無奈,這趙正愛惜羽毛,不願同流合污。若是日後康陸起兵,他這個兵部尚書支持募兵新政,與天下不好交代。可他明面上又與鄭西元是站一隊的,與他渠國公是政敵,若是口徑與右相一致,又難免引起鄭西元的反彈。

索性他干脆就裝死,避過這一遭。

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你唱的哪門子聊齋!

渠國公搖頭苦笑,得了,趙元良這意思老夫懂了。他這是既不想參與朝堂爭論,又想順勢讓新政通過。這樣,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長安依照玄甲軍的式樣編練新軍。而且他這個兵部尚書日後還能因為不在朝堂,推諉責任。

是以,後日朝會,趙元良必定告假。而他渠國公,也只能象征性地抵抗一二,讓鄭西元好好地撥他的如意算盤。

他轉頭看向了鄭西元,鄭西元也正好看向了他。二人端著酒爵,遙敬對方。

趙元良要引蛇出洞,關門打狗。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沒有康陸,還有李陸,沒有鄭西元,還有徐西元。趙正這是要劍走偏鋒,以不變應萬變,將他們打包,一鍋端走。

渠國公飲了一爵酒,暗自嘆了一聲氣,只是若不在明面反對募兵制,趙正的時間,就真的只剩七個月了。而七個月後,他打算怎麼在潼關應對康陸?可惜此乃兵家之事,希望他能有個好的策略吧。

「王相!」

身邊一聲輕喚,渠國公轉過頭來,卻見趙金玉端著酒杯一臉笑意盎然。渠國公冷笑一聲,「安國公今日倒是稀奇了,不陪在鄭相身邊,倒是與我為伍?也不怕鄭相怪罪?」

趙金玉笑道︰「王相言重了。不過前日走馬,偶有坐車嘛。此中秋佳節,西北平穩,民生漸興,實乃滿朝皆喜。金玉代家翁鄭相,敬王相一杯,也是理所應當的。」

渠國公「嗤」一聲笑了出來,「趙元良摔成重傷,安國公還有心情喝酒?」

「無妨!」趙金玉四平八穩坐下,舉起杯子,用袖袍遮著臉,道︰「回頭我去看他一眼,王相這,大概也知道如何應對了?」

渠國公不動聲色,依樣回道︰「我自省得,此乃多事之秋,安國公莫要節外生枝!快快回去。」

「如此甚好!」趙金玉「嘖」了一聲,放下酒杯,「不愧皇家玉液,當真不是那些摻了水的雜酒能比擬的!王相,某告退了。」

渠國公看上去很高興,多喝了幾爵。眼看醉意漸盛,有些不支,便向聖人請罪,告假回家歇息。這原本就是宮宴,圖的就是開心。興慶帝見他確實喝得有些多,面色潮紅,雙眼迷離,便揮了揮手,讓他回府歇息。

渠國公出宮,乘上馬車一路回了平康坊,還未進府門,卻見門外停著一輛安國公府的馬車。那馬車裝飾地頗為精致,紅紅綠綠讓人一眼便知,那是安陽縣主趙琳兒的座駕。

「縣主來了?」

門房恭恭敬敬地行禮,「是!入夜便來了,說今夜要與公主同寢!」

「這成何體統的!」渠國公叉腰,問道︰「大郎呢?」

「還在莊上,今秋糧食長勢喜人,大郎君說怕趙元良又使甚陰招,便早早入莊住下了。公主說府上冷清,便請了安陽縣主來作陪!」

「行了,知道了!」渠國公黑著臉面,擺了擺手,徑直去了自己單住的院子。此時明月高懸,月光清亮。渠國公斥退了下人,一進院門,便見院中的石桌邊,坐著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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