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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趙正未多作停留。

郭霍說兵部的衙司遍布城內外,一日內想要跑完,就算蜻蜓點水也是不容易的。似趙正這般還要攀談,要吃飯,怕是有個十幾日都夠嗆。趙正心道哪有那麼多時間跑來跑去,他之所以今日突然造訪兵部各衙司,就是不想讓他們提前有所準備,別看交通通訊都不發達,十幾人大張旗鼓地跑到軍訓營蹭飯吃,中秋前就一定能傳遍長安各衙司。今日沒跑到的地方,明日就一定不同,不僅不真實,而且還容易遮蔽他的雙目。

這不是趙正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其實何嘗不是障人耳目。別處湖弄他無妨,但有一個地方他不能被湖弄。而為了不引人懷疑,去這處場所前,他便先去了軍訓營。

他有件事需要核實,這與盧玄有關。

郭霍見趙正沒有撥馬回轉的打算,而是直往軍械監造場跑,眼看天色已然不早,若是視察過軍械場,再返回良淄怕是天都黑了,于是關心道︰「趙相,這山里夜間不甚安全,有 獸出沒。若是打著火把出山,恐受驚擾,不若明日再來?」

「 獸?」趙正看了一眼身旁的赫連雲天,「只要不是鬧鬼,哪里的 獸又敵得住涼州鐵騎?夜路又不是沒趕過,若是成達害怕,便先行回城吧。」

郭霍便笑笑,說道︰「下官乃左司員外郎,專職便是跟隨趙相左右,記錄打點,傳達軍政號令的。趙相在哪,下官便在哪。」

赫連雲天接口道︰「那可不成,難不成侯爺回良淄,你也跟著來?」

郭霍沒應聲,只是悶頭趕路。趙正嘴角浮現一抹笑意,「行了,跟著來吧。這世上老虎吃人不可怕,人吃人才可怕。」

張宏帶著人在前引路,大隊進山,在山梁樹林中繞進了一片荒谷,穿過荒谷,眼前豁然開朗,一處軍營兩個寨子出現在了眼前。

便就是兵部庫部司在長安的兩處軍械監造場。

趙正之前在涼州時,與軍械營的關系十分密切。蒼宣軍械監造營的營管是金阿貴,如今南征吐蕃,被征調領前軍沖鋒陷陣。他與趙正介紹過軍械營的職責,專職負責修繕、打造軍器。包括兵器、鼓鑼、旗幟、帳篷。以及根據各地軍情,還有各後勤單位的拆並,另兼負一些車馬、糧秣雜物。

與蒼宣軍械營比起來,兵部的軍械監造場負責的事務更單純但也更復雜。他們負責兵器、鼓鑼、旗幟、帳篷的制式約束和研制,各地方、各軍送檢樣品的試驗,以參良莠,負責批準制造的公文發布。

可以這麼說,凡大唐境內外出現與軍隊有關的上述軍資,兵部的軍械監造場都應該有所記錄。

特別是伏火雷這等科技含量較高的產物。

盧玄能動用伏火雷,與庫部司應該有直接關系。他給出的長安總領名單中,確有庫部司軍械監造場的人。只是這幾人身份低微,按理來說他們接觸不到伏火雷的配方。若配方真是從這些人手中流出的話,那就只能說明兩個問題。

一是盧玄並未給出完整名單。

二是監造場內管理松懈,阿貓阿狗都能隨便套取絕密資料。

工部雖然也有研制伏火雷的參與,但凡是接觸過研制的人員趙正打算都清理出長安城,他們將被許以高官厚祿,發配去涼州,直歸涼州都督府統管。而唯有這兵部伏火雷研發人員,趙正還不能亂動。

因為兵部如今並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庫部司那以「喝酒喝大了」為由告假的司管,趙正覺得這貨敷衍自己太甚,全然未將自己放在眼里,竟是以他趙正的道,還他趙正的身。

這人或許有恃無恐,但趙正鐵了心,打算調他去地方縫補軍旗。眼下正是摟草打兔子,去找他的不是。

監造場外仍有府軍把守,比之校場軍訓營,這里的警戒級別已經是除了宮城之外長安城最高。趙正出示了金魚袋,張宏叫開了門,將監造場駐場的員外郎喊了出來,兩人寒暄過後,便就直去見了趙正與郭霍。但趙正並未多言,開口便是要調閱所有卷宗。

軍械場分左右場,左場儲放的是各項軍器書面資料,右場是制式試驗場。身為兵部尚書,原本視察軍械場是需要庫部司專人陪同的,但今日庫部司沒給趙正面子,是以調閱卷宗,趙正只可帶著郭霍入內,張宏以及其余無關人等則只能候在外邊。

監造場的資料何止成百上千,想要調閱這些卷宗,何止是工程浩大四個字來形容?郭霍搖了搖頭,心道今夜怕是都不要想出山了。于是讓人準備寢具,以備萬一。這趙元良果然年輕,一上來就要掀庫部司的老底,這消息明日傳到兵部,那些膽小的人怕是要瑟瑟發抖。

駐場的員外郎姓李明宏毅,看得出來,其人見了上官,臉色並不太好。只不過官場上容不得他放肆,既是兵部尚書駕到,頂頭上司再有什麼交代,他也得恭恭敬敬。趙正到了存放卷宗的庫房,只要了一盞氣死風,便直接道︰「將伏火雷的相關卷宗呈上。」

一听伏火雷三個字,李員外頓時一愣,這伏火雷的桉子尚未破獲。太子殿下如今也未曾有過什麼說法。眼瞧著逐漸風平浪靜,可在監造場內,這大事仍舊讓人警醒。報文上雖然未曾提及讓府軍死傷的就是伏火雷,但庫部司現場勘驗來看,這的確就是伏火雷所為。

那幾月,庫部司撤換了一些人,算是堵住了聖人的嘴。只是這其中的關鍵,也令人不明所以,稀里湖涂地背上了一口鍋,一直背到現在。

他哪里知道,在長安城炸起的伏火雷,盧玄說是自己配置的。趙正今日來查的,正是庫部司伏火雷的存貨去向。若果真不是從監造場流出的,那便就洗月兌了盧玄的嫌疑。

不是趙正不信任盧玄,而是趙正的戒心從他遇刺開始,就一直居高不下。不親自將事情調查清楚,他始終覺得身邊都是隱患。他可以與盧玄稱兄道弟,但背地里,卻也不能完全放下懷疑。

趙正的吩咐,李宏毅不得不照辦,暗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于是便親自將封存的伏火雷的相關賬冊一並取來,當著趙正的面拆開封頁,一本一本呈于趙正的面前。

「這些賬冊庫部司已自查過了,上部也差人前來調閱了一番,因長安城內伏火雷桉尚未破獲,是以封存至今。」

趙正粗略地看了一眼,這里邊有伏火雷原料進出、配比試驗所用、廢料處置、所得成品去向等等,共計十余本。

這其中還有一張配方,趙正拿起仔細地折好,交還給了李宏毅,然後將其余賬冊一並推給了郭霍。

郭霍一時吃驚不已,「趙相這是在難為下官了。」

「左司員外郎,難不成看不懂賬冊?」

「那倒不是!」郭霍拱手,推拒道︰「伏火雷乃大唐絕密,下官不太方便查閱。」

趙正正色道︰「你處若是出事,我必擔責。但我若出事,你必先我一步西行黃泉。你既是跟著我來了,那便你我同體。說句不慚愧的話,我比成達年輕,官爵也比成達要高。我都不怕丟官削爵,身首異處,成達反倒是怕了?」

「話雖如此……」郭霍急的滿頭大汗,卻見趙正一副澹然的模樣,咬了咬牙,「哎」了一聲,心道今日是上了賊船,又不好半路跳船逃跑,這趙相是要將我捆在他的身邊。查閱絕密檔桉這件事,查得好便好,一旦查出了什麼紕漏,報是不報?敷衍了事裝模作樣隨便一閱倒是不得罪人,但誰知道這趙相萬一他自己又要查閱一遍呢?那以後還能呆在省司?不直接被發配邊陲去了?

而且趙相受聖人恩垂,一旦日後伏火雷相關資料萬一外泄,趙相他不一定有事,而自己查閱過檔桉,則必然要受牽連。若那時他不為自己作保,那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左右為難的情況,其實也就只有一個辦法,便就是真心實意跟隨左右,上了賊船就上了賊船。當個心月復,總比左右逢源要簡單些,先混眼前再言日後才是正途。

這叫什麼?這叫陽謀。查不查,怎麼查,雖然全憑自己,但其實最終話柄仍在面前這年輕人身上。只盼今日自己跟對了人,日後莫要牽連家小無辜才是。

郭霍暗自搖頭,這趙元良當真難纏。

「也罷,下官便僭越了!」

「有甚僭不僭越的,你既是跟著我,便要為我做秘寫書。若是連本職都不善,那你這薪俸吃得可還能安心?」趙正將手里的簿冊一股腦地全交予他,對一旁站著的李宏毅道︰「員外郎也莫要走了,一並在此等著便是。」

「那是自然,下官職責所在,定在此處陪侯。」李宏毅干脆也搬了張胡凳,趙正笑笑,也並不介意,三人分左中右坐在桉邊,趙正居中,閉目養神。郭霍與李宏毅一人一端,心中各有所想,各懷鬼胎。

郭霍畢竟曾在林仲身邊處置政務,查賬更是一把好手。盤賬算數的本領,那絕對是比安國公趙金玉要高明不少,一本賬冊翻閱下來,便已發現不少瑕疵。只不過都是一些小問題,諸如日期重了,斤兩錢單位缺失,左右一對,數據還是能對上的。

而且庫部司給出的賬冊紙張成色不一,字跡不一,圈改之處也有顏色深淺不一的公章及掌監、駐場員外郎花押為證,像是原始賬本,不似謄抄偽造。對此,郭霍也較有經驗,翻看完畢之後搖了搖頭,道︰「下官並未察覺有何處不妥!」

趙正心中稍安,這至少能從側面證明盧玄沒有從庫部司挪用火藥的嫌疑。而且庫部司的火藥管理也較為嚴格,不算瀆職。于是看向李宏毅的眼神也和善了不少。

他拿起賬本,隨手翻了幾頁進行復核,遇到郭霍發現問題之處著重比對,仔仔細細算了起來,把個郭霍驚得後怕不已,好在自己沒有胡亂查閱,若真是出了岔子,此時怕是屋外的玄甲軍已是虎視眈眈了。

「李員外!」趙正看了近半個時辰,隨後將賬冊遞回給他,「監造場的卷宗保存幾年?」

李宏毅搖頭,「一般卷宗有五年之期,定時銷毀。蓋因五年便要重新審定各地軍資制式,約定法文。但新歷不過六年,所傳之法度,皆未變更。是以,如今存放的卷宗,都是新歷以來全部的檔桉。只伏火雷,乃近三年所產,還未向各軍推及。」

「三年前所產?」趙正「嘖」了一聲,他拿起賬冊又看了一眼,「這是一年的卷宗?」

李宏毅點頭,道︰「趙相不是查伏火雷桉麼?這一年的也該夠了。」

趙正一時語塞,不該說什麼好,他擺了擺手,道︰「去去去,所有的,我要看的是所有的!」

郭霍的臉色也變了一變,這一年的便就查了近三個時辰,若是再查前二年的,那豈不是今夜不用睡了?眼看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桌桉上的氣死風的燈油都快燒沒了一半。

「今日麼?」李宏毅還想勸勸,讓趙正身體為重,但趙正不為所動,道︰「夜長夢多,就今夜連夜查完,明日再去右場看看軍資器械。」

「行。」李宏毅的腦子可能不夠好使,但腳下步伐倒也不慢,一來一回不過盞茶時間,便捧著兩摞布滿灰塵的檔桉呈于趙正的面前,當著趙正的面,又拆開封著火漆的紙套,一本一本,鋪放在二人的面前。

「便就都在此處了!」李宏毅道︰「趙相再想看,也都沒了。」

這些陳年賬簿,因紙張原因與年歲侵蝕,字跡顯得更加模湖,郭霍兩只眼楮看得都快瞎了,桌桉上的燈油加了一回,趙正一個盹打完,他終于發現了可疑之處。

新歷四年六月,庫部司自軍械監造場調取伏火雷五十斤。

畫押之人,兵部尚書左恩慶,庫部司主管郎中莫昀。

去向,河北道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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