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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明眸皓齒尿一手,誰知小兒也姓趙。

鐵門關的口信其實比趙瑤林快不了幾步,入夜時分,城門便就來報,開樂公主瑤林可敦車輦已入城。趙正迎出府外,卻見趙大柱、胡三大護衛車輦左右,隨行右武衛軍士見了趙正,紛紛下得馬來。

「見過侯爺!」

玄甲軍接過了護衛重任,趙正道︰「各位弟兄一路辛苦,自去右武衛營中歇息。如今他們不在,那營房也是空了有月余了。須得發些心思打掃干淨。」

右武衛眾人笑笑,就是不知瑤林公主要呆上幾日,若是只是小住,倒也不用費心打掃營區,只教搭上幾個帳篷,便就足夠了。

「元良!」趙大柱甕聲甕氣地問了聲好,這廝一年不見,身材似是更加魁梧,一身肌肉便是連鐵甲都包裹不住,呼之欲出。趙正心中歡喜,此時卻無言,他又看了一眼胡三大,後者跟著趙大柱的腳步,一把抱住了趙正。

「元良!」

「回來就好!」趙正摟著二人,心潮澎湃,問胡三大︰「傷勢如何了?」

「北庭氣候比之安西確實要溫潤許多,巫醫也用了些名貴藥材給我調理身子。這一年恢復地七七八八,總算又能騎馬拉弓了。」

「可還能拉三石弓?」

「使把力氣還是能的。」胡三大嘿嘿笑道,「只是沒從前那準頭了。」

「好樣的!」趙正一把拍在胡三大右臂肩頭,胡三大卻齜牙咧嘴,「嘶」了一聲,下意識地用左手捂了過去,顯然是有傷在身,趙正吃了一驚,忙問︰「你怎地又傷了?大柱,這是怎麼了?」

「無妨!」胡三大搖頭,趙大柱也一臉諱莫如深,看了看後面的車輦,小聲道︰「先迎公主吧!」

趙正一臉陰鷙,料想胡三大受傷,怕又是和北庭有關,心中不由惱怒。可眼下趙瑤林還要安置,暫且顧不上這許多,于是到了車駕前,拱手了做了個禮,「臣,安西都護,蒼宣縣侯趙正,見過開樂公主!」

「兄長!」

趙瑤林一直坐在車里,直到趙正問候,才風塵僕僕下得車來。她身上裹著裘,懷中抱著一只鐵暖爐,身後還跟了個老婢。

那老婢懷里似是抱著一團被褥,趙正起初還以為這是個人鋪蓋,結果趙瑤林一下車,那團被褥中便哼哼唧唧,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叫聲。

趙正心中吃驚,嘴上卻不敢明著問,只是看著那老婢懷中的襁褓,回頭用目光詢問趙大柱和胡三大。

這什麼章程?

趙大柱閉著眼楮裝作沒看見,胡三大聳肩攤手,表示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回頭再看趙瑤林,她癟著嘴,雙目含屈,似是要哭出聲來,「兄長……」

「公主里面說!」趙正使了個眼色給赫連雲天,後者立刻便叫人閉門謝客,掛燈宵禁。

趙瑤林一入廳,頓時啜泣起來。趙正只听說她是被乞力柔然懟了,起初還以為只是女人只見一些小沖突,如今一看趙瑤林的老婢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又想起罕拿那表情,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頓時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這嬰兒誰的?

趙正看向趙大柱,咬牙切齒,目光凶殘。那意思便是,你一個護衛將軍,該是日夜貼身保護開樂公主的,如今怎又讓她暗結珠胎?

趙大柱連忙跪地謝罪,「元良,這事怪我!」

趙正氣急,你一句這事怪你,就能輕易了結了?這事傳回朝廷,別說趙正要吃不了兜著走,就連趙瑤林,怕是都要賜一根白綾,直接吊死。

他指著趙大柱,當即怒發沖冠︰「誰?」

趙大柱一臉茫然,抬頭,「什麼誰?」

「你裝什麼蒜!」趙正拉著他到一旁,低叱道︰「不會是你吧!?這誅九族啊,你這憨貨!」

「什麼我啊誰啊的!元良你到底要問甚啊?」趙大柱從未見過趙正這番表情,一時心中也緊張了起來。趙正的視線移到那老婢的身上,「那孩子,是誰的!?」

趙大柱長吁一聲,眼看鼓起的胸膛瞬間癟了下去,像似松了好大一口氣,道︰「我以為甚事呢!這是公主上月在路邊撿的。」

說罷,忽然像想起了什麼,頓時瞪大了眼楮,「不是,你是不是以為這是我做的?你是不是以為這是我與公主……我姓趙啊!!」

「閉嘴!」趙正打斷了他的話,心中稍安,抬眼見趙瑤林坐在氈毯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于是使了個眼色給胡三大,後者會意,拉了拉趙大柱,兩人告一聲退,便下去卸甲了。

趙正親手沏了一杯茶,遞到了趙瑤林的跟前。兩人盤腿面對面坐著,一個哭,一個看著一個哭。哭了良久,直到外面抹黑,只見營火。趙瑤林終于哭累了,停了下來。罕拿眼力勁十足,連忙拿了一方絹帕遞了過來,趙瑤林擦了擦眼淚,道了聲謝,端起茶碗來,卻被趙正制止了。

「涼了,我讓他們再去燒壺水來。」

「不必,涼了正好解渴。」趙瑤林卻不管不顧,咕冬咕冬地喝了半盞茶,這才抱著椅榻上的抱枕,開口說話。

這是其實說來話長,起因大概是一個多月前。

那日,趙瑤林帶著趙大柱去巡視田畝,路過庭州城外一處樹林時,忽然听見林中傳來一陣啼哭聲。于是趙瑤林下車,循著那聲音,竟是找到了一個棄嬰。那嬰兒長得頗為可愛,一雙黑色的眸子炯炯有神,褐色的頭發自然卷曲,小臉肉都都的,模樣十分可愛。見到趙瑤林便也不哭了,只是盯著她笑。

趙瑤林嫁到回鶻,可那回鶻可汗阿史那托卻戰死沙場,英年早逝,她這一輩子便就守了活寡。起初趙瑤林還不為所動,並不在意。可後來見到阿明,便打心里喜歡。一想到在汗庭往後孤單單一人,也不知能苦撐多久。見了這嬰兒,頓時便起了收養的心思。

反正回鶻人也有戰場上收養棄兒的傳統,汗庭禁軍統領藥羅炎便是老汗收回來的義子。他們對汗室收義子這行為也並不阻止,相反,乞力柔然還全力支持,但凡有誰舌根子多的,她便怒目而斥,竭力維護。言稱瑤林可敦膝下無兒,日子自是清苦,收養義子,既不亂了汗庭秩序,又能為汗室培養如藥羅炎將軍這般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將,百利無一害。

幾次汗庭大朝會後,便也就無人再說什麼。

可這好景不長,這月初,這嬰兒不知染了什麼病因,竟是一連病了幾回。趙瑤林心中焦急,又沒有育兒的經驗,每每問藥都給得 了些。原本乞力柔然知道之後,頂多也就不咸不澹地說幾句。可她卻一反常態,竟是將服侍小特勤的婢女、女乃娘全殺了。還將診病的巫醫拖到山上,點了燈。那女乃娘與巫醫便就算了,可那婢女是趙瑤林從淮西帶來的,自小姐妹相待,那乞力柔然不分青紅皂白,也不管趙瑤林求情,鐵石心腸可見一斑。

趙瑤林氣不過,便頂撞了幾句,可那乞力柔然卻說要將小特勤送去大帳,待撫養長大再送回趙瑤林身邊。趙瑤林哪里肯依,急令趙大柱帶右武衛護駕,將藥羅炎擋在了營外。兩廂爭奪,胡三大被人無意戳傷了胳膊。可右武衛畢竟客軍,趙大柱又不好真的動手,思來想去,趙瑤林覺得還是到安西來找趙正比較穩妥……

「兄長……這孩兒,雖不是我親生。可這月余時光,我是看著他一點兒一點兒長大長長。我愛他護他都來不及呢,哪有什麼怠慢心思……若是他也被乞力氏奪了走,那我在庭州,還能剩下什麼……」

趙瑤林說著說著,眼見雙眼一紅,又要哭出淚來。趙正嘆了口氣,看向了一旁那老婢抱著的襁褓,跳動的火光下,只見襁褓中一個大胖小子,正睜圓了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那眼神清澈,含著拇指的小嘴,唇紅齒白。模樣虎頭虎腦,那倒是如趙瑤林所說,可愛至極。

「長得不錯呢!」

趙瑤林點頭,「我有好的,都留著給他呢。這該死的冤家……盡給我惹事,還害了胡將軍!」

趙正擺了擺手,示意這等烏龍莫要再提,問道,「取了名嗎?」

「乞力氏說他是我膝下的養子,又與先汗無甚關聯,便就隨了我姓趙。也正是因為姓趙,是以汗庭才沒人再反對。我撿著他時,不過剛剛日出不久,就叫了一個趙旭。我原本心中歡喜,可沒成想,這乞力氏卻不懷好意,想要把旭兒也據為己有,讓我一人孤苦無依,當真是惡毒……」

「趙旭?」趙正咀嚼著這名字,倒也妥帖,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誰知那娃兒見趙正又看了過來,松開嘴里含著的拇指,竟是看著趙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趙瑤林輕哼一聲,道︰「這小沒良心的!我這一路念他不過病情剛有好轉,逗了他許久都不曾笑過,沒想到看見兄長,卻是如看見親爹一般!」

「這可不興胡說!」趙正越看那孩兒,覺得越是投緣,心中想起在平涼的瑞兒和玲瓏,這般大時也該如此可愛,于是伸出手去,「乖,讓舅舅抱抱!」

那小趙旭見趙正伸了手,登時手舞足蹈,伊伊呀呀地就要湊上來。老婢連忙跪著挪了幾步,雙手遞了過來。趙正接過襁褓,呶著嘴,「旭兒,叫舅舅!」

小趙旭張著粉女敕的小嘴,臉上繃著,似是認真的啊了一聲,那模樣便是連一旁看著的趙瑤林也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兄長,他這是在喊你呢!旭兒,叫舅舅,舅舅!」

「啊……」

趙正覺得手底下怎麼有些潮,抽出一看,已是濕了。那老婢忙道︰「小特勤尿了,侯爺,讓老婢為小特勤換塊尿布……」

「無妨!」趙正哈哈大笑,伸手往那襁褓里一模,「這帶把的小子,量還挺大!尿布呢,我來換!」

……

有趙正照拂,趙瑤林心安不少,便就留在了都護府,住在了都護府苑的客所。趙正一邊安頓,一邊差赫連雲天給汗庭送了一封平安信。信中說開樂公主巡視安西,與小特勤暫住龜茲,母子平安,請國母乞力柔然無須擔心。待下月龜茲年終盤點,都護府無事之後,趙正親自送回庭州。

趙正料想無論于公于私,乞力柔然多少會賣個薄面。瑤林可敦收養這義子,原本已是大愛,這用藥過 的惡習也敲打了一番,往後斷然不會發生。有趙正出面,權且做個擔保,乞力柔然大約是不會再明面上為難趙瑤林。

龜茲離庭州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赫連雲天來回用了八日,等回到龜茲,也把乞力柔然的回信一並帶了來。

趙正展開一看,便見一手娟秀的漢字。

「趙郎台鑒︰妾聞趙郎說過,字如其人。妾便潛心修習,如今已達年余。趙郎且看,妾之字如何……」

趙正皺著眉頭翻了翻手里的羊皮紙,又拿著信封看了看,確定這是乞力柔然的回信。弄半天,她對趙瑤林是只字未提,極盡炫耀之能事。

赫連雲天道︰「我听說,柔然可敦在汗庭為了練字,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之大唐閨秀,還要守矩……」

「她這是要作甚吶!?」趙正一頭霧水,「她沒說別的?」

「哦!倒是有!」赫連雲天道︰「說到旭特勤,柔然可敦道,既是在龜茲,便由他去吧。有趙郎照拂,相信日後也如趙郎一般長得漂亮,一肚子壞水……」

見趙正看過來的目光復雜,赫連雲天連忙辯解道︰「這是可敦原話……」

「你敢往外亂傳,本侯定將你亂棍打死!」

赫連雲天憋著笑,使勁點頭︰「自是不敢。」

趙正點點頭,既然沒意見,那就最好。說明趙正的話,乞力柔然多少還是能听一些進去的。雖然自去歲鏟除了汗叔巴特後,汗庭安靜了一些時日,但國主年幼,只靠兩個女人操持已是不易,她與趙瑤林二人再起齟齬的話,那爛攤子就不好收拾了。

一個養子而已,真心犯不上。許是乞力柔然對這小特勤也是喜歡的緊,又想起一個人帶著明特勤時的種種艱辛,對趙瑤林胡亂用藥一時情急,過于責備罷了。此時怕也是閑下來想得清楚,明白了這其中道理,自也不會再過多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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