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209、縣侯晉獻堪輿圖,郡王含笑歸九泉

在家休息了幾日,趙正便騎上馬,帶著趙大柱他們去了州府。

按理說,趙正如今已不是涼州官屬,但莫說旁人,就是趙正自己也覺得他是涼王殿下的一脈肱骨。就算他日後去了長安,領了職務,也抹不去他身上涼州都督府翔鸞閣的印記。

拜會老上級,趙正也沒有特意準備些什麼。安西沒什麼特產,無非美女、寶馬、金銀珠寶,這些趙碩都不缺。

幾人進了都督府,迎面便踫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人臉上黝黑,戴著一頂皮帽,帽牆下梳著十幾只小辮,一雙小眼炯炯有神。

「趙元良!」

「梁守道!?」趙正哈哈大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看見了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梁珅。

梁珅拉著趙正,道︰「你什麼時候回的?」

「回來有幾日了。」趙正問他︰「你呢?又回來述職?」

梁珅搖頭,「我調回都督府了。」

「干得好好的,怎麼調回都督府了?」自從龜茲一別,趙正不知他這兩年是如何過的,只是覺得面前的梁珅黑了許多,比從前更壯實,身上又多了一份持重和。看那眼神犀利,似是還多了一份殺氣。

「此事說來話長,此時不宜長談!」梁珅和趙大柱胡三大笑著揮了揮手,對趙正說道︰「你先去見過殿下,我在紅蕭樓等你。」

趙正點頭答應,梁珅朝趙大柱胡三大道︰「你們也來,不見不散!」

兩人拱手作禮,梁珅呶了呶嘴,與眾人告別。

「梁守道調回涼州,可是犯了什麼事?」胡三大望著梁珅的背影,揣測道︰「看他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趙正搖頭,「這事不要多問,他要說自然會說。這兩年河隴新軍初見雛形,涼王手下缺統兵之人,前日我們去團練營不也听說了麼。守道調回來,怕也是為了這事。」

趙大柱嘿嘿笑著,說︰「還有誰比元良更適合統兵的?河隴新軍三萬人,全是照著元良你的謀劃規建的。梁守道搞暗線挺好,這吐蕃被他滲透地跟張篩網似的,讓他統兵作戰,確是浪費了人才。」

趙正不置可否,如今不是他願不願意統領河隴新軍的問題,而是他的身份已經不適合統兵了,尤其是統領一支新軍。趙大柱還不知趙正這個從二品的上護軍是個什麼勛職,沒什麼具體的概念。大唐武官中,從景中議和往後數,有幾個從二品?授了實職起步便是軍區司令。

而河隴新軍從軍制上來看,頂多算個人多一點的加強師,中將司令干個師長其實也不是不行,但那也太高射炮打蚊子了。

「走,去拜會殿下。」趙正收回了思緒,領著二人直穿過廳堂,到內院書房晉見。

趙碩剛剛打發走梁珅,不過午時四刻,剛想著合衣歇息片刻,便听門房傳報,蒼宣侯拜會。便連衣裳也沒整理,吩咐備茶備酒,書房伺候。

剛一坐定,便見府上僕役領著門外三人抬步入內。為首一人柳眉鳳目,一張曬得有些黑,但仍舊俊俏的臉。

「臣,趙正,見過殿下!」

「莫要多禮,坐。」趙碩迎將上來,扶著趙正的手,「元良經年未見,曬黑了。」

「出征在外,曬黑一些都不算事。」趙正看著面前的涼王,比兩年前要瘦許多。想來這兩年河隴之事並不比他走之前要輕松。

趙碩親手給趙正的坐墊加厚了一只,笑道︰「前幾月病了一場,郎中說是肝火積郁,氣血不暢,喝了兩個月藥湯,當真是苦不堪言。」

胡三大與趙大柱紛紛見禮,趙碩朝二人壓了壓手掌,「進了都督府,便是自家弟兄。你們坐吧。」

「謝殿下。」兩人便在趙正的下手邊依次入座,兩手端端正正,一絲不苟。

趙正端起茶道︰「這兩年,平涼多虧殿下照拂。我听渠讓說,內子生產也虧得有殿下坐鎮,才不致有禍。」

趙碩擺了擺手,「當日路過,也是踫巧了。至于平涼,原本便也是依了元良你的規劃。我也只不過是順勢而為。如今平涼富庶,在涼州可算是納稅大戶,平涼產的鐵、白湯、醬、紙,河隴首屈一指,尤其是白湯和鐵,便是整個大唐,也只此一家,都督府有利可圖,也不全是因為元良的關系。」

趙正笑了笑,「不管怎麼說,臣心中仍是感懷。俗話說大恩不言謝,殿下之恩,元良無以為報,今日特帶了一件禮物,獻與殿下。」

說罷,便從袖兜里抽出一卷羊皮紙。

趙碩來了興致,接過那卷羊皮紙,展開一看,竟是安西的堪輿圖。安西的輿圖都督府不是沒有,只是趙正給的他這張,卻截然不同。這是趙正花了兩年時間畫下的,上面的山川、河流、水渠、湖泊、城池十分具體,甚至還包含人口、丁口、牲畜、糧產量。趙碩一時既驚又喜,驚的是不料趙元良畫功如此了得,各處地勢山脈如同親臨,人丁糧產更是一目了然。喜的是有了這幅圖,便能清晰地了解如今安西的景況。就算眼下沒有太大作用,對于日後經營安西,也打下了一個非常堅實的基礎。

這遠比空洞的文字奏報要實惠許多。

趙正道︰「安西原本盛產美女良馬,可元良實在沒這個興致收集。這張堪輿圖,也是我在安西兩年的成果,今日便就當做特產,獻與殿下。只是不知殿下中不中意?」

「趙元良啊趙元良……」趙碩吟吟笑著,搖頭道︰「我原本以為讓你去安西,也不過是為了應對朝堂的暗斗。不料你這是把安西的老底都給掀起來了。元良我問你,你可知從古至今,每功伐一地,首要的是何物?」

「自是財帛和人口。」

「誒,你這自謙了。」趙碩擺手道︰「若僅僅只是財帛與人口,那與陳勝吳廣之流有何分別?」

趙正笑笑,回答道︰「攻城略地,不是攻城掠地。若是為長遠計,每功伐一地,首要便是民籍稅冊,河流湖泊、糧田土地的分布。所謂知己,莫過如此。只不過臣說的財帛與人口,也是在此基礎之上,是最直觀的收益,也是攻略治地能帶來的最大好處。有錢有人,才好干活嘛!」

「你呀,倒是一如既往,思路清奇,卻也無可指摘。」趙碩仔細地收起了輿圖,道︰「這份禮物我歡喜,元良有心了。」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起了安西的諸般事體。趙正便把安西新軍的規制、部署,與回鶻汗庭的關系,一一擺在桌上,詳細匯報。趙碩其實也知道大概,但其中細節不甚了解,直听到趙正如何馴服那一萬約茹戰俘,又是如何招撫約茹軍遠赴吐火羅與大食對峙,不由暗暗贊嘆,這趙元良確實是個善于謀劃布局、長于經略的高手。

如今的安西有了復興跡象,軍政趨于穩定,與回鶻汗庭的關系日益緊密。

雙方共守安西,而趙正偏偏又將唐軍主力放在西線,重點對付大食與象雄。東線尹州回鶻汗軍面對的方向是陽關與被打殘了的下約茹,下約茹自是不必說,眼下都還在求龜茲都護府放人,五年之內不敢輕易冒進樓蘭。

而陽關、玉門關關內是蘇毗茹的下勇武軍所處的河西走廊。有右武衛鉗制,河西走廊的蘇毗茹也不會輕易出關挑釁。相比較唐軍而言,戰力較差的回鶻汗軍只需養精蓄銳,作為整個安西的預備役。趙正擺出這個陣勢,是為了立足碎葉、疏勒,穩守西線,不與蘇毗茹直面摩擦。

看似綏靖,過于求穩。但其實只有明白內中緣由的人才知道,趙正這是在尋找時機,能讓安西軍伺機插入大小勃律,驅逐象雄,自蔥嶺以西威脅吐蕃本土。

這是趙正為了河隴逼入吐蕃的既定軍策埋下的一顆暗子。直待時機成熟,河隴軍自吐谷渾發兵直取邏些,安西軍則插入象雄,阻絕象雄、約茹援軍。取兩面夾擊的態勢,一舉覆滅大唐宿敵。

至于河西走廊,趙正從來沒有放在眼里。一切水到渠成時,自是如探囊取物,輕而易舉。

玩地圖,趙正雖然不是專業人士,但他經事的後世年代,對于青藏高原的攻伐,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唐軍之所以不能輕易攻入吐蕃本土,並不是因為唐軍沒有吐蕃人善戰,那是因為唐軍上了高原便如折了翅膀的飛鳥,斷了腿的老虎。尤其是吐蕃本土,海拔太高,若是沒有適應,連走路都費勁,更何況還要披甲持刃。不算背負糧秣,就算幾十斤的裝備到那時不僅不是保命的法寶,還是送命的累贅。

高原勇桂也正是因為得了地勢的紅利,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才能在主戰場上讓唐軍有來無回。

可安西軍的路數,走的也是高舉高打,高來高去。蔥嶺的地勢,比之吐蕃並不算太高,但在蔥嶺的安西軍,完全有能力,有體力成為插入吐蕃本土心髒的一顆奪命鐵釘。

整個戰役謀劃,早在趙正心中醞釀了兩年。若是從組建玄甲軍,讓他們上祁連山歷練算起,這個謀劃還要再往前推上一年。

如今等的就是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馬上就要到來。

「此戰,畢其功于一役,元良這局棋,竟是連安西也算計進去了……」趙碩默默搖頭,頓感五體投地。趙正笑笑,道︰「整個西北,便是全局。臣未去安西之前,雖然演兵、練兵都是為了鏟除吐蕃的威脅,可總是覺得哪里少了一塊。直到去了安西之後,才 然發覺,這棋局活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便想起了一個人。

「安郡王!」不約而同的,趙碩與趙正同時說出了這個名字,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都說安郡王是個老狐狸,所謀之事旁人如雲中霧中,看不透徹。他經營河隴五十年,卻最終將這個擔子遞給了涼王,遞給了趙正。他極力主張趙正插足安西,打的是什麼主意?當真只是為了斷絕太子黨在河隴的背後插一刀?

不,他的目光,太長遠了。他用五十年看明白了整個西北戰局。

欲振奮大唐,河隴不能丟。河隴丟了,絲路斷絕,長安危殆。

欲保住河隴,必取吐谷渾。吐谷渾失,蕃人便可全線威脅河隴,就算拿了河西,亦得不償失。

而欲取吐谷渾,必得做好與吐蕃決戰的準備。

一旦開戰,必斷絕吐蕃生路,一戰以定乾坤,以免戰事延綿,拖垮國力。

而要做到以上這些,吐蕃六茹要不斷削弱,不斷牽制。戰時更應隔絕各茹支援,若是不能約束象雄、約茹,唐軍自河隴遠征吐蕃,便要面臨吐蕃舉國之力,舉國之兵。

而要約束象雄、約茹,便就只有一條路。

——安西!

安郡王不惜一切,甚至挑起南詔國不滿,便就只有這個目的。

讓趙正去安西。

他看見了趙正身上的力量,他也看見了大唐復興的可能,而趙正沒有讓他失望。趙正用極短的時間,用最極端的戰法,擊潰了約茹聯軍,穩定了安西局面。安西擴充唐軍,卻劍走偏鋒,放棄了與右武衛夾擊玉門關、陽關,收復河西的良機。進而兵鋒直抵蔥嶺,面對逐漸恢復軍力的象雄。斷絕了吐蕃染指碎葉,進而自西威脅安西的打算。

安西此舉,為大唐積攢軍力,厲兵秣馬,與吐蕃決戰吐谷渾創造了有史以來最有利的時機。

原本安郡王能等到這一天,他甚至能親率唐軍主力,直取吐蕃國都邏些城。

但時間沒能站在他這一邊。

他看見了日出的曙光,但沒能再看見冉冉升起的太陽。

興慶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唐安郡王趙末,病逝。

享年七十五歲。

他這一輩子,戎馬生涯,盡在河隴。可他的觸手和思維,早已超月兌了大唐孱弱的實力。他等待了五十年,眼看國土淪喪,都城數陷,他殫心竭慮,維持河隴安全,想要竭力吹響大唐反攻的號角。可事實是在他最意氣風發的年紀時,他的國家疲敝,他的軍力不及,只空留了一片咬碎牙齒的幻想。

但老天是公平的,這五十年,他終于等來了一個即將中興的大唐,等來了一個與他一般善于攻略的趙正。

大丈夫,當可含笑九泉……

(本卷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