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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任你擺布,亦或我心腸太過軟弱?

睜眼醒來之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帳頂透著光,光線慵懶。

頭痛腦裂的感覺十分強烈,趙正挪了挪,卻感覺身體綿軟,精神萎靡。

他看了看帳壁上掛著自己的橫刀和短刃,又看了一眼甲架上明晃晃的札甲,一時有些迷惑。

他不太記得昨天從汗帳出來後的情景,但他好像看見了達念。至于後來發生了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便是連怎麼出的汗帳,在汗帳里發生了什麼事,他也記得不太清楚。

貌似喝斷了片。

可就乞力柔然帳下的葡萄酒,既不烈也不醇,對于趙正來說,這酒和果味飲料有何區別?

榻旁凌亂地堆著他的外衣,他掀開了氈毯,身下好好地穿著襯褲。

「來人啊!」趙正扶著額頭,想坐起來。

帳簾掀起,胡三大端著一碗肉粥,一臉的責怪,「醒了?」

「扶我一把!」趙正伸出手去,胡三大放下碗,牽著趙正坐了起來,道︰「你昨夜怎麼回來的,你可還記得?」

趙正搖頭,只感覺身體在晃,彷佛被什麼抽干了渾身的力氣,腦袋里暈沉沉的,一動就想吐。

胡三大道︰「昨夜我與朗多秦在汗帳外等了你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啊!元良!你猜怎麼著?」

「有屁快放!」趙正閉著眼楮使勁皺起了眉頭,這胡三大怎麼跟趙吉利一般?胡三大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盤腿坐在趙正身旁,手舞足蹈道︰「昨夜你是被侍女們攙出來的!我與大舅子兩人都架不住你,軟得跟白花似的。都以為你喝死過去了!元良,怎麼個狀況?那姓乞力的婆娘給你下藥了?」

趙正瞬間就驚醒了,這不對啊!他記得他昨夜出了汗帳,還走到了汗帳外,他就是在汗帳外才看見的達念。

胡三大的眼楮瞪得跟銅鈴一般大︰「你快別扯了!我和朗多秦一步也沒走開,還達念?你家阿念在平涼,怎會跑到安西來!你怕是喝傻了吧!?那巴特汗叔可以作證,他出來時,我倆還行了禮。」

趙正努力地回憶,可越回憶,腦袋就越炸。

他想不起來了。

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更衣,我去找可敦。」趙正覺得不太妥,穿了衣服就要去汗帳。胡三大一把摁住了他,這反應,這身體,眼看是宿醉未醒,坐著都搖搖晃晃,還要去汗帳?趕緊地,喝點熱的,暖暖胃先。

趙正哪有心情喝粥,事關貞潔之事,必須要問個清楚。這事說大不大,但是說小也絕對不小。萬一走漏了風聲,怕是要被宿衛軍剁成肉泥。

那是回鶻的可敦,日後汗國的國母。

他隱約記得自己是抱著達念上了嘴,也不知後續如何。達念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這,不管是被下藥了還是真的喝醉了,他定是做了什麼禽獸不如的事。

一念及此,趙正腦袋里炸得更響了,他跌跌撞撞地穿了鞋,不顧胡三大的勸阻,披著衣服就出了帳篷。

屋外的右武衛正在朗多秦的帶領下進行著操練,練的是一手橫刀陣,那雪亮的橫刀呼呼生風,刀風所向,剛好撲在了趙正的臉上,那風讓趙正後背有些發涼,腳下有些發虛。抬頭看了看天,只見太陽還被群山阻擋,天上雲層密布,似是要下雨的模樣。

「起身了?」朗多秦將刀丟了過來,道︰「一塊練練?」

趙正側身一避,那刀「鐺啷啷」地掉在了沙地上,「我去汗帳……」

「那我陪你去!」

「別跟著……」趙正躲瘟神似的躲開了朗多秦的視線,回頭反手一指,剛出帳篷的胡三大立時定住了,「你也別跟著!去營外掛信旗,黃色的。」

「這便要儲水了?」胡三大一怔,這倒是正事。

趙正點頭,明夜便是鴻門宴,今日上游大營就要做好準備。只等明夜宴時,便找準時機放水沖關,奪關抓人。右武衛這些天日夜模擬操練,暗地里堆砌沙盤,對上下關城重要之處加以識別,分配布置人手,只要趙正在關牆上掛起燈籠,便一哄而上。

上游右武衛軍營內的儲水池早被營寨團團圍住,隱蔽極佳,不深入其內,根本不能一窺全貌。而外人想要進入右武衛軍營,必須要有趙正的手令。便是關城軍想借犒勞之名打探,也被右武衛擋在了轅門外。巴特只道唐軍軍紀森嚴,卻不知趙正已然挖好了坑,等他入甕。

胡三大不敢怠慢,領了令便往營外而去。趙正讓朗多秦帶著大家繼續操練,不要讓人瞧出端倪,自己只身一人,又去了汗帳。

營外的暗線驗過了胡三大的身份,便照之前趙正的安排,于帳篷東北一角,掛起了一張破破爛爛的黃幡。

那黃幡避開了關前大營的視角,遠遠望去,極為醒目。孔雀河上游右武衛大營派出的斥候一直在等著儲水的信令,他們日夜監視,只看那黃幡掛出,便立即回營稟報。段柴當機立斷,直將營前大路攔斷,並在河對岸設置拒馬、鹿砦、攔馬索。眾軍士在這工事後掘出了一條聯通孔雀河的渠溝,立時便就截流引水。

河水嘩嘩地自河道中轉彎,奔騰著灌向了渠溝,再經渠溝涌向了早已挖妥的七個蓄水池。

想要灌滿這十數萬方,最快也須得六個時辰。但趙正有交代,孔雀河下游水位不能有明顯降低,不能讓關前大營有所察覺,是以這引水溝渠挖得並不深,河水引入蓄水池的時間,便就翻了數倍,至少也得十四個時辰。

但其實趙正爭取的這些時日,也給段柴以充分的準備時間,這蓄水池又往外拓寬了一些,如今池內蓄水,可達二十萬方。那灌滿七個蓄水池,怎麼地也得十七八個時辰。

這也是趙正為什麼提前截流引水的原因,目前來說,巴特怎樣他已經管不了了。在明日蓄水完成之後,便就是箭已上弦。無論巴特想干什麼,趙正都必須先發制人。否則二十萬方水侵潤沙土,就算右武衛不掘開缺口,它們也遲早要沖開堤壩。那時便不可控制,容易誤傷。

趙正看了一眼營外東北方向,那河邊,山腳,還有上千從安西遷來避難的回鶻遺民。

可趙正已經管不了他們了,為避免打草驚蛇,這些人,有許多要成為水淹關城的犧牲品。

他十分想給自己樹立個高大的道德標簽,但敵勢甚重,他手里卻只有八百右武衛。權衡利弊之下,他只能選擇大局。

天上飄下來一個泥點,砸在了趙正的鼻翼上,他抬起了頭,只見昏暗的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安西不經常下雨,但它從天上卷下來的雨點,卻夾雜著細細的沙粒、如粉一般的泥塵。冰涼的雨點落下,便是一塊泥斑,趙正連忙緊趕了幾步,遮著額頭,進了汗帳大營。

「天使!」宿衛將軍藥羅炎對趙正極為恭敬,恐怕也是因為乞力柔然的關系。這女人誘惑力確實讓人嘆為觀止,不僅這藥羅炎,便是在綠洲救下的加羅祿,對乞力柔然也是十分的景仰。

趙正便不禁想到,乞力柔然在宿衛軍中的人氣,是否也是靠那一壺下了 料的葡萄酒確立的。若真是那樣,這虧就吃大了。

汗帳內隔出了一座專門盛放阿史那汗遺體的帳篷,那帳篷外,豎著白帆和白色的狼旗,這是可汗賓天的象征,帳外的宿衛們,也都白衣白甲,肅穆而立。

趙正收回了目光,想到阿史那托臨死前的不甘,臨死前握著自己的手,那眼神的希冀和渴望,趙正忽然心生愧疚,臉色也不太好看,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這尸骨未寒的……

結果腳下卻沒注意,拌在木階上,差點摔倒在了乞力柔然的帳外。

「天使小心。」

帳外的侍女連忙攙扶了他一把,「天使怎起得如此早?」

趙正顧不上臉面,道︰「可敦呢?我得見她。」

那侍女眼神有些曖昧,笑了笑,道︰「天使稍候!」

便掀開帳簾入內。

趙正在帳檐下,轉頭看見天空的烏雲越來越厚,雨也越下越大,隱約已經有了傾盆之勢。

正自擔憂上游軍營蓄水被打亂了節奏,也不知段柴是否能靈機應變時,身後卻有侍女道︰「天使,可敦有請。」

「多謝。」趙正轉身拱手,抬步進了帳內。

此處便是乞力柔然的寢帳,也是昨日與巴特喝酒之處。只是這寢帳頗大,分前後兩進,以獸皮屏風隔開。前帳乃議事之所,後賬乃可汗歇息之處。如今阿史那已經移到了別帳,此帳便只睡乞力柔然一人。

帳內並不如昨日有宿衛值帳,前帳空洞洞的,只剩下幾張桌桉,卻不見一個人影。

趙正正自狐疑,卻听那屏風後乞力柔然道︰「趙郎來了?便進來吧!」

趙正心說自是來尋你的,不管你在前帳還是在後帳,這事還得問個明白。于是顧不上禮儀和禁忌,繞開屏風,便單刀直入。

卻見那日見過阿史那汗的榻上已被撤掉,換上了一層厚厚的獸皮氈毯為底,那堆獸皮之上,一個渾身未掛的身影撩動著蓋著的羊絨毛毯,直撲入眼簾……

趙正閉上了眼楮轉身,「可敦!為何不穿衣裳?」

「我夜間睡覺向來如此,天使又何必介懷!?」乞力柔然裹了一層紗,坐了起來,不僅絲毫不以為意,還嘴角彎起,嘲笑了起來,「堂堂大唐蒼宣侯,卻是沒見過我這般睡覺不穿衣物的女子麼?」

「中原女子,知恥辱,明禮法。外男之前,莫說不穿衣服,便是少穿一件,也定羞愧不已。」

「好一個知恥辱,明禮法!」乞力柔然竟不生氣,道︰「那昨日趙郎口中喊著的阿念,又是什麼人?」

「那是拙荊。」

「拙荊?」乞力柔然忽然嘆了一口氣,問道︰「便是妻子吧?」

「可敦熟讀漢書,自是不用解釋。」

「你轉過來吧。」乞力柔然披上了外衣,仔細地系緊腰帶,「我听你的,已經穿好了衣物。」

趙正將信將疑,轉過身來,卻見乞力柔然已是真的未露一寸,連喜歡赤著的腳,也穿上了紗鞋。

「只是這頭巾未戴,元良幫我拿來。」她指了指趙正的身側,趙正偏頭一看,卻見掛那紗巾的木架上,端端正正地,還掛著一條白色的束發帶子。

他下意識地模向了自己的頭上。

那卷著的發髻上,只有一支木簪子。原本束發的發帶,卻不見了。

「何以至此啊……」趙正拿起那發帶,握在手中,想著昨日他昏迷前看見的最後那人,似是達念,實則卻是乞力柔然。他應該是出現了幻覺,他根本沒能走出這氈帳。他被乞力柔然放倒了……

趙正轉身看向了那蜷著雙腿,望了過來的乞力柔然,「這是為何?」

「我若說我喜歡你,元良你信嗎?」

「說點我覺得有用的。」趙正胸口冒火,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你若是個人盡可夫,不分時宜的蕩婦,那便當我沒問。」

乞力柔然見趙正已是光火,知道自己做下的事不但沒讓這大唐的天使滿意,反而讓他瞧不起自己,心中頓感蒼涼,她低下頭,「趙郎若是這麼覺得,那我便就是個人盡可夫,不分時宜的蕩婦。」

趙正得到了他要的答桉,他不想再繼續呆在這里。這汗帳讓他感受到了侮辱和壓抑,他急著要去曬曬外面的陽光,過了明晚,他便自去碎葉,從此不再想看見這個女人。

「那你好自為之吧。」

趙正甩下了這句話,轉身掉頭便走。乞力柔然站了起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擺。那雙如脂的玉手死死地拽住,雪白的皮膚下,隱約呈現出那青紫的血脈。

「你等等。」乞力柔然伸手抱著趙正的腰身,眼淚如決堤一般,滾滾而下。

「阿明才三歲!我需要有個人能照顧!」

「不如此,我便不能照顧你母子二人麼?」趙正惱怒的不是他與面前這女人的肌膚之親,而是他從來沒想過他會被這個女人擺布于手掌之上,這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讓他不能掌握未來數年的布局走向。

若是原諒了她,從此之後,他萬事考慮的,就要多一層因素。可他干的買賣,是刀頭舌忝血,不容留情的活計。

「我放下我所有的尊嚴,放下汗國母妃的臉面同你說話。」乞力柔然近乎懇求,「汗國累年征戰死傷精銳無數,急需休養生息,大整大改。阿明繼承汗位之後,手中無可用之兵,亦無可用之將。趙郎,你懷經世之才,是我與阿明最好的輔助。可你在安西又能呆多久?我不知道我還能怎樣挽留你,但我只想求你,不管這一夜是不是你願意的,也請看在這情分上,為我與阿明,留下一條康莊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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